曾经年少爱追梦，一心只想往前飞，总以为外面的世界很宽、很广、很精彩。在羽翼逐渐丰满时，便毫不犹豫挣脱母亲的怀抱，投向那广阔的天空。渐至年长，经历太多，漂泊太久，才明白故乡是一条长长的线，时刻牵着我的思念。也才明白，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车票，我在这头，故乡在那头。

母亲打来电话，说我们那个村庄在整体拆迁，建厂房和公路。突然，那种思乡之情倾泻而出。一个声音呼喊出来：我要回去看看！交代好手头上的事情，便匆匆上路了，是念想，是惆怅，是激动，也是失落。

远远看见袅袅升起的炊烟，一种柔柔的情愫漫过心头。事先没告诉父母我要回来，当我站在门口时，他们惊喜异常。已近黄昏，母亲炒了几个家常菜，煮了一锅米饭，是那种烧柴火的灶台，锅巴香脆可口，至小就喜欢吃。菜里没有任何调料和作料，自然的绿，清淡却爽口，清新而留有余味。米饭，端上来，那种淳淳的香味，深深嗅一口，我便陶醉其中了。城市的饭菜，经过厨师们的精心制作，已是色、香、味俱全了，却总也吃不出来家乡的自然纯朴的味道，总也尝不到母亲只放油盐却清甜无比的味道。也许以后很难吃到这样的米饭和锅巴了！

天已经黑了，朗月当空，繁星隐约可见，信步出了屋子。一处空旷的地方放着几台机器，大抵是要动工建房了。这里原来是一个碾谷子的稻场，圆圆的，很平整。稻谷收割了，从稻田里运到稻场上来，薄薄的铺满了，然后用牛拖着一个石头磙子，绕着稻场不断转圈就可以将谷子碾下来了。那时，我和一些小伙伴就喜欢骑在牛背上，转着转着，晕乎乎的要睡着了，谷子也就快碾好了。后来有了脱粒机，将稻谷往机器里一放，出来的谷子是谷子，稻草是稻草，可省事了。如今这里却已经成为建房的地基了，再也找到稻场的样子和作用了，心里不免升起些许惆怅。

记得小时候，最喜欢的还是夏天的晚上，天一黑，吃完饭，大家便带上凳子或者竹床到稻场乘凉。凉风习习，吹走了蚊蝇，经常我就那样睡着了，父亲背我回家都不知道。躺在竹床上，满眼就是数不清的星星。有时候父亲会给我们讲一些星座的故事，牛郎织女星、银河、北斗七星、南斗六星等等；有时候就仰望着星空，看着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星座，想象着她们组成的不同形状和图案，数着一颗一颗的星星。爷爷说，天上星星眨呀眨，地上的风儿刮呀刮。我们却唱着，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地上的娃娃想妈妈。爷爷说，一颗星就是一个人，一颗星落了就是一个人去了天堂。我们却喜欢看流星疾驰而过，一直想追着看，她到底去了哪里，却总也追不上、看不到。而城市的夜空，已经被各种灯光照得异常明亮，没有了黑暗，月亮和星星也就没了踪影！

在稻场的旁边是一条清澈的小河。岸边一次排开一些青石板，那是姐姐婶子们洗衣洗菜的地方。夏天的时候，那条河是最受欢迎的地方。女孩子就卷起裤腿，弯腰将长长的头发散在水里，顺着水流飘着。男孩子就穿了小短裤蹲在里面摸鱼儿、虾儿、蚌儿、螺儿。一过中午，有的孩子就泡在水里不愿意起来，那水清啊、凉啊！大人们在田野里劳累了一天，天渐黑时，就跳进河里洗洗，一天的劳累也就洗没了。小河上还有一座桥，不算很高，胆子大一点的孩子会从桥上跳下去，扑通钻进水里，在桥洞的石头缝里和螃蟹玩起捉迷藏的游戏，乐此不疲。河的两边都长满了树，有一颗很大的樟树，据说很老了，花开时，河周围就弥漫了香樟的味道。村里有一位太爷爷，满头银发，口里没有牙了，成天乐呵呵的坐在樟树下。有时候，孩子们会从河里爬上来，聚在太爷爷旁和他说话。他说这棵樟树比他小十五岁，是他十五岁的时候种的。孩子们问他到底多少岁，他今天说是98岁，明天也许会说是102岁，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多少岁，因为村里没有比他年长的啦。经常孩子们会嘻嘻笑着，你到底多少岁啊，太爷爷也就一起笑。他经常会拿着一本家谱看，他能把我们这个家族里的历史和人物一字不露的详细的说出来，那也是我们这些孩子们百听不厌的故事。

现在我就坐在桥上，然而，人已去，物已非了！河床升高了很多，水很浅，有的地方已经干涸了，桥的另一端已经填上土了，是要修路的了。这条滋润了几代人，灌溉了无数农田的河啊，就这样流走了，不复存在了！偶尔有几只萤火虫飞过来，却早已不是流萤似火，我们可以随手抓来的景象了。远处有大灯照着，正在施工。记得那里曾经是一片片的稻田，这个时令该是蛙声一片，稻香阵阵，而此时却被轰隆隆的机器声代替了！

我起身，往村庄后面走去，想去看看那一片荷塘，边走边想象那荷塘月色的景象。记得以前，到了夏天，满池的荷香将整个村庄包围，嗅一嗅，便觉神清气爽。荷花开过，一个个莲蓬便挺立出来。采下那些莲蓬，嫩嫩的莲子，清香脆甜，是那时我们很喜欢的美味。莲子心晒干还可以泡茶喝。渐至秋冬，就可以将泥塘里的莲藕挖出来吃了。经验丰富的，就不是“挖藕”而是“踩藕”了。我父亲就是一个踩藕高手，他不要任何工具便可以将长长的莲藕从头到尾慢慢从泥里拉出来，没有一点损伤。经常我们会在旁边看着那些近乎是表演的踩藕，一次次欢呼！然而，等我走到村庄后面时，已经找不到昔日的荷塘，那里已经堆放了好多建筑材料。我只有失望的往回走了。

站在屋前，环顾四周，原来我的村庄早已不是先前的模样了，亦如我也不是先前哪个懵懂的小孩了。那些时光，那些人，那些事，那情那景，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屋子里，父母在等我回来。父亲说，那边的单元楼早建好了，催了好多次让搬家的。过两天我们就搬过去，已经是最后一批了，机器都等了好多天了。

我无语，不禁暗自神伤，我的故乡啊，我该如何把你思念啊？！

睡梦里，一条长长的河流渐渐远去，远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