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故乡的小院依然绝情

发表于-2008年08月24日 下午6:42评论-0条

与巍巍青藏高原相比,它是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个纳米;即使在山西的版图上寻找,它依然是难以寻觅的一个微分子……然而,就是这个小的无法寻找的地方,让我无论身在何方,无论距离它有多远,都时时牵怀,难以割舍。它真实而清晰地存在于蓝天与黄土地之间,存在于异乡夜夜难眠咸咸涩涩的梦里,存在于异乡遥远的归心似箭的悠悠情怀里。

与它结缘,是一种前世修来的福份。

经历了三十多年的风雨,我发现,无论我的生命穿越多少山与水,那些景物即使再刻骨铭心,都会成为过眼烟云,飘逝脚下,模糊于记忆;无论我的灵魂拥有过多少所谓的家园,当我落寞时,当我忧郁时,只要故乡小院闪过脑际,那些以前从没有在意过的丝丝缕缕的温馨都会或多或少带给我一丝温暖,一丝安慰。它让我真真切切感到了一种只要活着就会陪伴自己思想的永恒;它让我感到了一种没有束缚的自然的牵挂。弱水三千,我独取一瓢。小院给我的那种清冽永远萦绕内心,回味心头,牢牢锁住了我一生的梦。那是我童年的载体,是我播洒幻想的土地。

父辈在他的生命里经历过怎样的流浪,怎样的艰难,都已经沉寂。最终,父辈在那三分土地上扎下了根,给了我们一片永久的天地。那根把我们也紧紧系在了那片土地上。

于是,在故乡的大背景下,它便成了我的根,不折不扣切不断的根。

根是一种浓烈的情结,更是萦绕一生的牵挂。

根也是记忆的天堂,是跨越了时空的欢乐。

那些日子,父亲与母亲不停地挖泥土,打土胚。

泥土可以烧制砖瓦,但经过了烧制的砖瓦是需要许多钱来买的。泥土对于那时的乡下来说,还不是什么稀罕的必须用钱来购买的物品。于是父亲与母亲,还有我的外公,就开始在西脑的丘陵边缘,不停地挖泥土。外公把挖来的泥土装入一个木制的锲子之中,用石制的大锤子不停地轧压,直到框中的泥土成了方方正正的土胚。

后来,父亲与母亲就用这些土坯盖起了四间半房。

除过房檐下的地面,怕雨水成年日夜冲刷,铺了一层灰砖,房前就是黄澄澄的泥土了。母亲用玉茭的秸秆将院子小心地围起来,围成了我们的天堂。

从此我们的生命里便再也与它不可分割。小院成了属于我们的一个有喜有忧的小小部落。

然后,在春季,母亲开始在院落里种上豆角、茄子,还有几株西红柿。

父亲与母亲把他们一生的梦想也种了下去,还有一份心灵的安逸与满足。

那么宁静,那么安逸。小院对于我们,是世界上最原始的故事,也是最沉默的故事。

月光温柔的夏夜,小院的天空充满了闪烁的疑问与遐想。天边是什么?小院之外的世界有多大?小院外的夜空是不是与我们的夜空相同或者相似?

伏在外婆或者母亲的怀里,我们幼稚而充满幻想的目光从小院开始丈量,然后在纵深的成长里目光伸出了永远的小院,横向伸出了我们的村庄,还有村庄外的村庄。村庄外的村庄有的知道名字,那时会以为那里就是很遥远的地球边界了。

树影婆娑,玉茭地就长在小院的外面。空气里弥漫着青涩而甜蜜的玉茭的香气。

静静的夜里,外婆就那么不紧不慢地摇着蒲扇,驱赶着企图分享我们身体的蚊虫,也把一个个古老的故事绘声绘色积淀在了我们的记忆里。

外婆的故事一如她的剪纸,都是那种粗线条的猴孩娘的故事。小院见证并积攒了那些故事。

童年时,一到雨天,外婆就嘱咐我们拿一些盆盆罐罐放在房檐下。那时候吃水靠挑。雨水在房檐下汇成了下河。这些雨水把我们的嘻嘻哈哈从小院延伸到了外面。我们注定要漂流的,就如那些欲短还连的雨珠。

只是小院一直是静止的、沉默的。沉默着不肯回答我们的疑惑;沉默着看着我们一寸寸拔高;沉默着看着小院后来的生离死别;沉默着包容了世界上最灿烂的欢乐,最悲痛的轮回。

那么丰胰,那么肥沃。小院于我们,浓缩了我们这个星球无尽的春夏秋冬的耕耘。也让我们院最早让我们懂得了耕耘的喜悦。

春天的细雨,轻轻柔柔润湿了小院的泥土。母亲用一杆锄头将小院的泥土翻新一遍之后,便把一些菜籽种在了小院里。有时母亲种下的会是一些秧苗。番茄苗,或者茄子苗。

阳光每一日都会如约光顾我们的小院。小院生长着我们的渴盼,我们的希望。

当夏日来临,那些稚嫩的秧苗早已蓬勃成了浓绿的颇有声势的“苗荫”。淡紫的豆荚花,深紫的茄子花,还有架在枝头的黄色的番茄花……在风里在阳光下骄傲地开放着,将香气将娇美铺洒在小院。

再下来,一条条结满小刺的绿生生的黄瓜就挂在了秧苗下,还有逐渐涨红脸的番茄,紫色的胖乎乎的圆头茄子……小院成了快乐的天堂,更是我们全家整个夏日的菜市场。

饿了,就在秧苗下摸一条香喷喷的黄瓜,或者摘取一个红艳艳的番茄。常常不等番茄完全涨红了脸,它就已经成了我们果腹的“面包”。于是,那些长在显眼位置的番茄黄瓜便早早就被外婆盯上了,告诉我们,谁也不许偷吃,要炒菜的。

外婆常常没有我们的眼睛“尖”。那些秧苗难免重要隐藏一些“漏网之鱼”。何况,于小院,我们是小主人,外婆的“防范严密”,又怎么能阻止我们渴望的小手?

那么广袤,那么母性。小院对于我们,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土地,是生命里最亲切的摇篮。

一只鸡一头猪、一只小猫一只小狗。抑或一群疯得没有边沿的孩童,小院以它的三分的狭小尺寸,却母性的宽广的胸怀接纳着我们的欢喜,接纳着我们的肆无忌惮的眼泪。

鸡鸣叫着绚烂的朝阳,猪拱动着我们上学的学费。狗以它忠诚的吠叫赢得了我们的爱怜……·

小院燃起的炊烟宛如一首风骨依旧的古诗;小院夏的绿,冬的白,又好似一副写意的水墨。

而我们,看那些秧苗的目光,从仰视的姿势生长成了平视,又从平视茁壮成了俯视。

小院默默看着那温馨的一幕、一幕。

春去秋来,岁月更迭中,小院的四周围上了一户一户的人家。庄稼地被移植到了小河的西边。小院的篱笆墙换成了砖墙。

小院负载了太多太多。

很难想象小院的泥土,到底有多么肥沃。

风掠过黄土地。滋养了我们的小院,依旧坦露在阳光下,依旧那么沉静,那么无喜无忧,宠辱不惊。

外婆、还有父亲,在小院年复一年沉默的目光里,慢慢衰老,然后悄然离去了。

为父亲守灵的夜晚,我就睡在小院里。

父亲就那么安静地躺在曾经生长了番茄、黄瓜的小院的土地上。那是他在小院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

小院泥土的气息包围了父亲的棺椁,还有断断续续从草窠里窜出的蝈蝈的叫声。那声音或缓或急,却响响亮亮,还是童年记忆里一样的乐律。而在我,却恍若隔世。

父亲走后的第二年,年迈的母亲,把父亲曾经躺过的那块地方,用锄头开了出来,再次种上了一些蔬菜。

母亲还送了几条黄瓜给离开了小院、生活于城市的我。那晚的黄瓜,我切得很慢很慢,也切得很痛很痛。我感觉自己似乎在凌迟一种曾经的美好,一种刻骨铭心。

唇舌相触的瞬间,泪水竟然涌动如潮。我品尝出了依稀的香甜,还有崭新的苦涩。

年复一年的小院。给它几粒种子,它便生长出了童年的味道。而我们,又怎么能回到从前?

我们姐妹相继离开了小院。父亲也走了。惟留下了母亲,驻守小院。

小院在我们相继离开后沉寂了。

母亲显然是孤独的、寂寥的。就像小院。

没有了我们往昔的笑声,父亲在院子里默默的干活的身影,小院似乎憔悴了,消瘦了!那些常年没有足迹的的砖地上,竟然染满了绿茸茸的苔藓。砖与砖的缝隙处,一些不知名的野草长势旺盛。那棵曾经结过甜甜枣子如今已经死去的小枣树依旧站立在那里,成了豆角爬缘的支架。

站在熟悉的小院里,看着这些苔藓与野草,让人心生凄凉。

曾经生长笑声的小院,如今充溢着一片淡漠的荒凉。

但母亲执意要留守小院。为一份自在。

我想,更多的是母亲不愿意离开她为之辛苦了一辈子、凝集了她太多记忆和心血的小院。

母亲在小院里再次栽下了几株西红柿、茄苗,还有几棵豆荚、黄瓜。

每天清晨,母亲都要用水浇灌这些小苗。母亲一日一日精心侍弄着这些小苗,也在小苗一日一日的生长里喜悦着也希望着。

绿色的生机温暖了母亲的孤独。这个夏日,小院多了几分热闹。

母亲在她的“菜园”的边缘,还种上了几棵指甲花。这花到了夏日,便会开出一片鲜艳的红。摘一些红花,放几粒明矾,捣成泥状。把这花泥放在每一个指甲上,再用摘来的新鲜桑叶将枝头裹紧。第二天,指甲便是红艳艳的了。

那一日,母亲再次给我摘了一些指甲花。拿着那些指甲花,我内心一片凄然。

我的孩子,听我说明这些花的用途,她笑说,妈妈,都什么年月了,谁还用这染指甲?太老土了吧!

时过境迁。我最终没能染出童年的红。

世界上再不会有什么地方能如此牵动我的思念。纵然漂泊的梦里,许多次,都依然徘徊在那个村庄,我的小院。

无论我在外面如何“辉煌”,每一次回故乡,我都会素服简装。不止是要面对许多曾经熟悉的同乡,不愿张扬,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要面见我沉默熟悉的那片土地。

于是,每一次回到故乡,每一次走进小院,我都似乎能听到小院与我的默默对话。

小院在询问着我的现状,在默默为我祝福。飒飒的风掠过那些高大的豆角秧。小院的一草一木让我心泪直流。

我相信,倘若小院有灵性,它当是最了解我的人。小院记录了我、我的姐妹的成长点点滴滴。它是一部沉默的历史。

或者,在外人来看,它是狭小的,而对于我而言,它的厚重却是我灵魂最无法承受的。

小院那么安静养育了我们平凡的日子,还滋长了我们的希望。

无论何时何地,想到小院,那泥土的颜色便历历在目,那泥土的气息就会依旧飘在唇间。

小院于是成了我的守望。

我相信,其实,每一个人都会有一个心灵的故园,在风起云落的傍晚,唱响一首怀旧的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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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烈酒红袖点评:

厚重的文字,故乡的小院真实再现。
深深地亲情,吟唱旧日熟悉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