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酒，爱情的悲情主义。

虞姬把玩手中的酒杯，任凭红色的酒液在杯子里舔来舔去，很是暧昧。

所有的味道都只是混合成一种揪心的痛，然后去刺透血管流进心脏。

喝了酒的女人，酒是什么味道，心就是什么味道。

虞姬想着，这透明的玻璃杯就是幻灭的城墙，城墙之外是一片片的空旷和不着边际的神往，只是因为没有可附着的力，所以那种感觉也就显得那么的没有质量。

那城墙里面流动的才是自己诚实的心思。血红的一滩寂寞红颜，有着春意浓烈，蕴着芬芳，但却孤苦，觅不得归处。

虞姬是那种美得很彻底也唯我得很彻底的女子，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自己跑去派出所把名字改成虞姬。

她就想，只因为虞姬，在曾经的历史情海中，爱灭了一个王朝；更在一个王朝中，感动过一段历史。

所以她就一直希望自己是那个虞姬，可以碰上那个为了自己能让一个王朝幻生幻灭的人；也可以让自己为他去哭去笑、去干枯了一段心魂的人。　

虞姬用自己鲜红的舌尖去舔鲜红的酒液，红色的酒液纠缠而下。

虞姬深深的想，我现在就是虞姬。

2

但，现实的虞姬，种下的，却只是寂寞红颜。

一个深爱着她的男人，给的却不是他要的全部。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真正的王朝也许只是一个完整的家罢了，武则天和慈禧能有几个。但虞姬却没得到。她有的，只是承水的欢，风雨过后，一切淡去。

每次遥望灯火，她能看到的，只是那个拥有着她的男人在阑珊别处的欢笑。

而反衬着的，则是她落寞的容颜。

每当想到这些，她就有泪流了下来。一滴一滴的，走在断了魂的线上，拈不起，也接不上，心跟着，也就碎了。

如撞在水泥地上的那一盘珠玉，响声隆隆的破裂。

虞姬因此爱上了喝酒。红红的酒液，就是自己刻意淡漠的血色，放到自己的嘴里慢慢咀嚼，慢慢的就会品出来了，原来也只是和眼泪一样，味道是咸的，而且咸得很苦很苦，像是小时候那个缺盐的年代用碳灰烧出来的土盐巴！

苦到极至的时候，虞姬就把酒杯向雪白的墙上摔去，听那一声锥心的尖锐，看着它破碎，任凭那浓烈的酒液一下子的溅散开来，再静静的顺着墙壁无所适从的流淌，最后一片沉谧的印在那里，凝固成一片枯萎的渍，像是一大片枯败的花叶熨贴在墙上。

泪也跟着就差不多干了。

她就默默的看墙上那滩落寞的红，眼神里似笑非笑。

虞姬不缺温存，但每次温存的时候却缺心。

所有的温存仿若放在酒里的冰块，一边色香郁浓，一边心思冰凉。慢慢的，感觉也开始退化，那种魂飞魄散的悸动和凝结都不小心遗失在了遥远的高山之巅，自己再也攀不上去了。而身下的坍塌声时时传来，裂成一个无可救药的漩涡，一切都无能为力的往复、坠落、恐惧和摧毁。

温存成了一种挣扎。

当女人的温存成为一种挣扎的时候，那这个女人就完了。躺在床上的时候，虞姬暗暗的想。

然后她又慢慢的流泪。仍由着她和她的身体一样的沉淖无助，向不见光的深处没落。

3

虞姬今年二十四。

本命年，男人送了他一套艳红色的triumph内衣，简单而透明，情致而欲望。

虞姬穿着它走出门去。

走在街头的时候虞姬想，要是今天能碰上一个顺眼的男人，那么，内衣的扣就由他去解，一如这二十四年来的结任由他去打开。

今天是虞姬的生日，男人没时间陪她，只是让礼品公司给她送来了这套礼物，还有，就是金卡里翻了新的数字，程序而格式，没有一丝新意，因此，祝福也是冰冷的。

虞姬盯着那套内衣足足看了有一个钟头。

最终她还是笑了，笑容很像是埋在水里面透不了呼吸的苦味的莲。

笑过之后，虞姬除去身上所有的衣服，一丝不挂的站在衣镜面前看自己。

她的皮肤无比的细腻精致，ru*房坚挺饱满，一层层散发着诱人的光，周身妖气迷惑。她是放在镜子前的一块沉香的玉，她在镜子里看自己的千百年前就定的劫数，乌江的水，情人的眼。

她真的是那个虞姬吗？

虞姬就穿了那套内衣走出门去。简单而明了的走了出去。

虞姬感觉自己是行走在城市街道里的一朵罂粟花，脚下的泥土生硬，自己的四肢柔弱。不断有路人回过头来看她，看她脸色凄美，看她眼神冰凉。

她不理，一直走到了红灯前面，她都忘记了自己要停下来。

她还在想，自己是开在这个城市心脏里的罂粟花，城市的心脏是黑的，她的血才是红的。如果能够让自己在这座城市里滑翔，她情愿在自己的身后拖一路的血迹，然后去听聆听自己死亡的尖叫。

然后她就听到了刺耳的刹车声，她感觉自己被一个巨大的惯性推了出去。

身后是玻璃炸碎的声音。

4

在医院里，虞姬看到了向东阳。

那个脑袋上裹着纱布胳膊上打着石膏的俊朗的男孩子。

虞姬上去恶狠狠的问了一句，“你干嘛要救我啊？害得我欠你似的！”

“生命诚可贵！”向东阳看了她一眼，笑着对她说，并不生气。轻飘飘的一句话说得一点也不生硬，随口就吐了出来。

“是吗？还有呢！”虞姬玩味的再问他。

她想向东阳肯定会俗气的说出“爱情价更高”那句话来。

“伤了贴药膏！”向东阳并不如她的愿。

虞姬听了很想笑，觉得能把那首挺感人的诗改得这么乱七八糟的人也算是个天才。

虞姬并没受到什么大伤，只是在被推开的时候摔在地上腿上擦破了点皮，在医院消了炎后，玉腿上面堂而皇之的贴着张药膏。没想到还是被向东阳看到了并还取笑了她一下。

虞姬就觉得这个家伙有点可恨，当然这要先撇除他救自己在先的那份可爱。

不管怎么说，向东阳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虽然自己并不在意他救的自己这条命，感激还是要有的，至少在他的援手下，自己还了生，去了死，避了一场血光之灾。

向东阳的命也不错，只是胳膊骨折和轻微脑震荡，医生看了拍的片子后说别的全无大碍。

一恍间，虞姬突然有点惊讶。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多久了，她也记不清多久了，她从来都没有过想笑的欲望，好象自己笑的功能早已退化了一样。

但这一次她有，面对向东阳的时候。

虞姬把向东阳带回了家，这是她坚持的，不容一丝丝的拒绝。

向东阳是坚持不跟她回去。他有点怕面对这么个漂亮的女人，一个漂亮得有点无可挑剔的女人，眼神里的气息清清冷冷，冷的霜，冰的雪，下面有细水长流。他怕自己一旦掉进她的气息里就会被她湮没掉。

自己不是藤绕的树，又何必去让藤来绕。那份相依想偎不是随便能给的，要根同生，命同心才能担得了风雨。

如果不能投入一份感情，那还不如在感情发生之前抽身而退。

但虞姬不管，知道了向东阳一个人有这个城市漂泊，身边没有亲人，如今为了她受了伤却又没有人能来照顾她，她就义无反顾的把他带了回去。

当然，更重要的是那一遇间对他无比感念的好。

所以她要把向东阳带回去。

以往的生活太陈旧了，就知道对着一份感情不停的等待着，无望着，循环着，克制着，隐忍着，也窒息着，像是活着的时候在头上套了一个麻袋，一头黑的走下去，分不清方向，也找不到终点，就这么凄凄惶惶的张摸着，不知道自己是否心安，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不安，只知道自己是麻木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那么死气沉沉的迈着步子，不知道痛，也感觉不到真实的爱，哭了累了也只一个简单的过渡，天一黑的时候就开始努力去忽略，天亮了自己的眼睛也未必愿意去睁开。反正就是这么样的不停过下去，真的像是套了一个麻袋。

如今，她把向东阳带回去，潜意识里，就像是要在那个麻袋上割一个口，去呼吸一下别样的空气。

5

虞姬狠狠的把光着上半身子的向东阳拖进了浴间。

浴缸里早就被她放满了温度适宜的水。

虞姬命令向东阳把内裤脱了。向东阳不从。

她上去一把就把他的内裤给扯了下来，向东阳哇的一声像兔子一样跳了起来，急急忙忙地背过身去用那个没打石膏的胳膊把内裤又提了起来。

虞姬就有好恨又好笑，一巴掌抽在向东阳的后背上，打得他愣是一啰嗦。

“怕什么怕，怕我吃了你啊!”虞姬笑他，语气里有怜爱。

她想她怕是要真的爱上了眼前这个男孩子，只是一顺念的工夫，

向东阳连连摆手说：“没事的，我自己洗就行了。”虞姬不理他，把他按坐在水里面，就拿起毛巾湿了水仔细的为他擦起身子来。向东阳的肌肤弹性而光滑，摸在手上竟有了久违的心动。

虞姬的表情无比的认真，像是母亲对待孩子一样。

要是一个女孩子多了对一个男孩子的母性，那她十有八九就是爱了。虞姬爱过，她更是深深的懂得这点。

“一个女孩子爱上一个男孩子是什么样的情形？”虞姬突然问向东阳，她就是这么唯我的人，想到的就要说出来，丝毫不犹豫的。

向东阳看进虞姬的眼睛，里面净是坦然。

“应该是浮水的冰雪一路走进暖季吧!”向东阳小声的说，“剩下的都会是柔情!”

“那你想不想我那样对你？”虞姬就直接的问。

向东阳“啊”的一声就张大了嘴巴，一动不动的定格在浴缸里。

也给自己洗了澡，躺在床上，虞姬一直在想刚才向东阳的那个表情，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

那个比她小一岁，单纯而明白的向东阳，一定是自己真正可以托付的人。

虞姬就是这样，爱得唯我也爱得彻底的小女人。容易痴缠，容易放逐，也容易向往。虞姬相信，她能让自己爱上向东阳，就能让向东阳也爱上自己。她早就忘记了自己叫虞姬，早就忘记了谁会爱上谁的王朝，现在她需要的只是那么一刻简单的爱甜蜜的吻和拥抱的温暖，那就足够了，没有缠情激烈的生离死别，只是相互拥抱着相守，就像一根藤和一棵树那样搀着扶着，不离不弃。

半夜里虞姬轻轻的走进向东阳睡的房间里，然后躺下抱住了向东阳。

向东阳被惊醒了，身体也一下子僵硬了，就那么直挺挺的躺着一动不动。

虞姬咬着向东阳的耳边对他说：“我爱上你了，所以你以后不可以爱上别的女孩子，更不能离开我!”

黑夜里，虞姬看到向东阳紧张的点头，她就笑了。

她万分感念上天这一刻的恩赐和自己的幸运。

她想自己本是个不停的从天空向下失落的女人，但就在她快坠落到地面的时候碰上了自己的天使，所以她是幸运的。这种幸运就是天国垂下的阶梯，带着她又向着幸福之门飞去。

6

一个月后，虞姬带向东阳去医院拆石膏和复检。

之后她要带他去见一个人。对着自己的曾经和过往总要有个结尾，她不想瞒着他，她想把一个清白的现在留给自己心爱的人，那怕过去是一道难堪的伤痛，她也要自己痛得明白。她相信向东阳会接受自己的过去。只因为这一个月的相处，虞姬已然把向东阳看成了自己，也把自己看成了是他。

然后她要把那个男人所有的一切都还给他，抹去一切有关他的痕迹。向东阳说过，他喜欢流浪，伤好之后他要带她一起去流浪，去看香格里拉，去踩漓江水，去触碰莫高窟，去膜拜布达拉。

她相信自己会一直陪着他，陪着他写诗，陪着他享受山水，陪着他在石头上刻彼此的名字。向东阳告诉过她，不用怕，一路上，凭他的本事，肯定会有吃有喝有风有光，最主要的，会有他们最美好的爱情。

虞姬想，这就足够了，没有比这些更值得自己去向往的了。

向东阳进去复检的时候，虞姬就打电话约那个男人见面。也是一个月了，虞姬没有让那个男人踏进一次她的家门。

虞姬听出电话里那个男人很兴奋。虞姬以来了家人不方面见面为由搪塞了他一个月，也许现在的他正想着这一夜对她的占有。

挂断电话，虞姬有点落寞，为着过去的被占有。

那些荒唐的主从关系呵!不知道向东阳知道了会怎么想。虞姬竟有了些微微的害怕和担忧。

等得心焦的时候，向东阳终于出来了。

向东阳出来的时候一脸笑意，他使劲的抱了一下虞姬说，一切都好了，我要去流浪!

虞姬也跟着他开心，也就忽略了向东阳说的话中那个流浪词用的主语是我而不是我们。

这时对她来说，什么能比得上被向东阳抱着重要呢。

开心过后，虞姬拉着向东阳去见那个男人。

向东阳就问虞姬要带他去见谁。

“我感情的过去，确切的说，那个截止点就是我们相遇的那一天!”虞姬刻意把自己的话说得婉转，末了，她追问了一句,“你对我的过去会介意吗？”

向东阳低下头去，一直不应，虞姬就看到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变。

虞姬有些无奈，但她依然相信他们之间的爱情，经历过生死，不会离弃。

虞姬永远有着那些细腻的心思，自己确定的即使撞破了头也不会后悔。她比相信自己还相信向东阳，要不她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从爱上他，而且是从一段爱情走进另一段爱情。她相信自己对向少阳的认知是没有任何牵强的。

那怕自己是扑火的蛾，只要向东阳还站在对面，再难为水的沧海她也要横渡过去,直至扑入他的火焰，将自己焚烧成灰。

7

向东阳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还是爆发了。

他大着声向虞姬说难听的话。

虞姬并不需要在这个男人有什么面子，对已经决定的离开她并不后悔。但她还是被向东阳给伤着了，见面之前再多的自信和自欺都倾刻烟灭。

这一刻，虞姬感到从没有过的无助。

她这才确信，自己只是一只挣不开翅膀的蝶，挣脱了茧的束缚，却不能高飞。她把自己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在这个爱的国度里，她断了自己的过去，却修不了如今的羽化。

原来，向往太单纯了，也会变成妄想。

男人适时的向她伸出了手，很动情的对她说：“回到我身边吧!”

虞姬看向东阳。

向东阳一脸的漠然。

8

虞姬仍是爱喝酒，在酒中，她总是看到自己化成一抹寂灭的灰。

她还是习惯在自己熟悉的房子里摔酒杯，然后去看墙上那干枯的渍，看着看着，里面就是一张自己的脸，毫无生气的贴在墙壁上。

但虞姬从不流泪。

一年过后，她由着自己慢慢苍老，而爱情于她，也只是一个苍老的故事罢了，即使放进一个王朝放进一段历史，换来的也只会是灰烬。

也就是在虞姬对爱情彻底绝望的时候，她得到了向东阳死于绝症的消息。

像尽了所有凡间的故事，虞姬听到这个消息哭了。

哭泣中，她看到自己成了真正的虞姬，独步走在滚滚的江水边。

原来，爱的善良也是那么的苍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