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来,是我一个远房舅舅的儿子,比母亲大三岁。他刚出生时,全身满是黄色茸毛,不仅一头黄发,就连眉毛和眼睫毛都是黄的;模样怪异,像个洋娃娃。爹妈虽给他起了个名儿叫全来,不过村人谁见了都唤他“黄毛”。于是,他又有了一个“黄毛”的绰号。
全来三岁时,爹妈先后生病去世,亲戚们都嫌弃他,谁也不愿出面收养。正适姥爷回山西阳高老家探亲,看到全来这种情况,毅然将他抱了回来。那时,姥爷有个弟弟生活十分紧张,为了减轻弟弟的负担,就领了弟弟一个儿子代为抚养。再加上自己的六个孩子,已经是九口人的大家庭。原本生活不宽裕的姥爷,添了全来一张嘴后,日子过得自是清苦。
全来九岁时,到了读书的年龄,姥爷把他送进了学堂,希望他有朝一日学有所成,光耀门楣。没想到的是,全来念了三个一年级,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并且连二十个数都数不来。姥爷天天晚上教他数自己的手指和脚指,他就是愚钝,不开窍,怎么也数不清。姥爷又是激励,又是激将,不成,就不给他吃饭,不准他睡觉……总之,是想尽了点子,用尽了法子,也不见全来有丝毫进步。后来,全来急了,对姥爷嚷嚷:“我不爱读书,你别再逼我了,还是让我放猪去吧。”绝望的姥爷摇头叹息:“孺子朽木不可雕也,也罢,也罢。”于是给十二岁的全来揽了为大队放猪的活,全来高高兴兴放猪去了
虽然全来不是学习的料,可在田地里却是一把好手。十八九岁时,已经是一个魁梧健壮的大小伙子。他力气很大,干起活来从不偷懒,同龄人谁也没得比。每年下来,全村数他挣得工分高。二十多岁,全来经常和姥爷闹情绪,想找媳妇。姥爷费了不少心思,托媒人出了李家,又入王家。结果,就连有残疾的姑娘都嫌全来长相寒碜,傻气,谁都不肯嫁给他。眼看全来快奔三十的人了,无奈中,姥爷给他盖了一处院落,置办了些家当,让他另立了门户。
文化大革命期间,姥爷因为在旧社会当过保长(实际上是卫立煌所领导的部队中的一名联络员),自然成了挨批的对象。在一次批斗姥爷的大会上,全来受人怂恿,表现积极,踊跃揭发姥爷如何逼他念书,“撵”他出门,不给他娶妻等种种“罪状”。姥爷气得胡子直抖:“好你个恩将仇报的黄毛,枉我辛辛苦苦拉扯你成人,你倒学会了落井下石。”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队里照顾全来到县镇交通局打杂,并兼看大门的差事。全来不怕苦,不怕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一干就是十几年。后来,交通局一位主要领导有贪腐行为,引起下属不满,一些职工联名写信向上级部门检举揭发,全来也参与了进去,并在签名处摁上了自己的手印。谁曾想,告状材料落入了那位领导手中,大家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报复,全来也没能幸免,被扫地出门,回到村里守着自己的“二亩三分”薄田过日子。
全来四十六岁时,邻村有个四十岁的女人死了丈夫,身边有个读高中的儿子。舅舅出面给全来提亲,女人同意了,全来就将女人迎娶回家里。一段日子,全来整天乐呵呵的,身上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干活分外卖力。可是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多,全来就开始嫌女人饭量大,供上学的“儿子”花销多,不顾众亲友极力反对,硬是闹着离了婚,重新过起了单身生活。
侍弄了多年田地后,五十出头的全来不安分起来,弃了镰锄,跟随他外甥到北京邻郊一个砖瓦厂去打工。凭着一身蛮力,得到了老板的赏识,留用了他将近十年。期间,每年年底,歇了工的全来都会背着一个偌大的行李卷儿来我家小住几天。2004年最后一次来我家,拿走了存放在我家存有五千元的存折;并和母亲说,自己六十多岁了,越来越没气力,干不动活,想回来到敬老院养老。母亲满口应承,让他静候消息。
年后,全来去了山西外甥家。不久,他从一个亲戚家打来电话,说是生了病,正在打滴治疗。问到敬老院的事办得怎样。母亲告诉他,已经办妥,就等他人回来。电话那头,全来很是兴奋,说等病好了,过几天就回。然而我们等了两个多月,也不见他人影。打电话问询,那里的亲戚却失口否认认识全来,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再打过去,对方不接。母亲好多天没睡好觉,不安地絮叨:“黄毛一定出事了!”果然,一个月后,全来的外甥来到全来的老屋,匆忙变卖了全来的家产,就回了山西。
听全来的外甥说,全来是担水时不小心掉到井里淹死的。虽然我们心存疑窦,但又没法弄清全来死亡的真相,姑且就信了他外甥的说法。
但愿全来是正常死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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