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央视5·12的地图上,彭州——这个很不起眼的川西小城,很醒目地突兀在世人的面前。我在彭州,也因此成了千里之外的亲友特别的牵挂。网络、电话、短信------居住的城区并无大碍,对灾难的感受,除了那个下午的地动山摇和每天撕裂心肺、不绝入耳的警笛声,和天南海北的人一样,我也只是从电视里看到那些惨烈和英勇。北京、上海的同学纷纷报名参加志愿者,要到灾区来。我有些汗颜。
震后的一个月,我和单位的几个同事一起前往磁峰镇。灾难给小镇带来毁灭性的破坏。在这里,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多感伤,很多痛苦,很多挥之不去的记忆。来的路上,许多乘客谈论的话题无疑都围绕着地震,自己家的、邻人的、亲友的,和窗外那些残垣断壁一样,很多人的话语里很多凝重。两个穿着“中国移动”字样的美女,专程从外地回来,想看一眼早就不复存在的家。
我们遇到在这里工作多年的一位老文化专干。这是地震以后我第二次看到他。头一次是震后二十多天作协开地震题材作品讨论会。他是作协副秘书长。用他的话说,这样的会,再忙也不能缺席。当时,他提着一大包有关震后重建的文件资料。“这是5·12以来我喝的第一杯茶!”他端起一杯往日里再普通不过的热茶感言道,在座的人们唏嘘的同时倍感到平凡的日子多么幸福。
下车后直接来到老文化专干帐篷里简易的家。他的妻子提起地震发生时的情景,还是很激动:太可怕了!天一下子就黑了下来,到处是灰尘,眼前的房子“轰”地就倒了,我们失去了四个亲人,苦心经营了好多年的酒厂也全完了-----
不忍看这位妻子眼镜背后的泪光,不忍让那受伤的心再滴血。我们环顾四周,曾经山清水秀、草木葱茏的小镇,如今却是满目疮痍,一片废墟。让人心里一亮的是那些飘扬着的红旗,部队官兵和地方援建的工人正在加班加点搭建板房。老文化专干光着脊梁,肩上贴着膏药,手里拿着一摞资料,正和几个村民讲什么。我们不忍打扰他,只远远地望着他。
地震后,镇政府将村民相对集中安置在一起,基本上是一个村子一个安置点。有些帐篷搭得很简陋,歪歪倒倒的。我们在附近一个叫滴水村的安置点里走了走。天气特别热,帐篷里象蒸笼,呆几分钟都很恼火。
走出帐篷,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正在一棵大树下写作业。太阳火辣辣的,简直要吞了人,大树下其实没有什么荫凉。小姑娘身上穿着一件很不合体还有些脏兮兮的体恤衫,那种印有“中国加油”字样的。
小姑娘看到我眼里的疑惑,就对我说,这是学校里发给我弟弟的。她随后做的是站起来,把她的小板凳让给我坐,然后很熟练地问:阿姨,你是从哪里来的。我知道她可能每天都会看到很多类似的面孔,收到很多各种各样的礼物,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爱抚。那位老文化专干的家里,他劳苦奔波、战地编写的十几册《抗震救灾要讯》里,每期都有大量这样的图片,象远处山野上星星点点盛开的小花。
我可以想象她被一拨拨如潮涌的关爱包围着的日子,我望着她清澈的目光,居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学校的教学楼坍塌了,家里的房子倒了,热闹的场镇消失了------那个黑暗突然从天空砸下的时刻,那些废墟下同伴们的呻吟,还响在耳边却永远都不再回来的欢笑,还有那些无边的恐惧、惊吓--------
我轻轻地拉她的手,不忍发问,我甚至忘记了把手里的那瓶矿泉水递给她。我望着面前这个和我的孩子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居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特别害怕自己的哪句问话,触及到她内心的伤痛。我不想她心底已经在慢慢愈合的伤口,又一次被血淋淋地撕开。我想把她有些零乱的发辫替她扎好,我想把自己头上的发卡取下来别在她的头上,我的手停在半空中,可不知为什么,好久都没有落下来。
傍晚十分,村民已经在自己搭的灶台前生火做饭,小镇上升起袅袅炊烟;孩子们也在板房学校复课。朗朗的读书声,从崭新的板房教室里传出,飘得很远很远。我实在不忍也不愿打扰这里已经开始复苏的一切:日出而作、勤勉向上的日子,不断生长着的希望------
回来的路上,我很多次回望那渐渐远去的群山,无数次在心里为那个小姑娘、为那些饱受灾难的人们虔诚地祈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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