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说话,漂浮在冰冷的河水里。肚子渐渐膨胀,有小鱼尖着嘴巴开始偷袭我的身体。对于我这陌生的庞然大物,它们有它们的顾忌。但所有都是多此一举而已,因为我只是一具漂浮的尸体。
我的生前,就是曾经像鬼一样在人间闪现了一刻的我,也是不会说话的哑巴。但我聪明,心里什么都明白。一生中,除了保持沉默不说话的特权外,我比任何人都灵气。但一切尘世的繁华与欢乐都因为沉默的特权弃我而去。我的世界只有我,孤独的幽魂。
十岁,父母双双离我而去。那时,我就已经领悟了生死两茫茫的痛,守着凄凉破旧的黄土屋子,我在夏天里数着飞进飞出的苍蝇,不敢想象身后的日子。那些留给父母花花绿绿的钱纸和使女,在陪伴了我七七四十九天后,全烧成了灰烬。黄脸的老太婆佝着背,用小树枝掇开灰烬仔细的检查了一遍说:“没有烧尽,死了的人就享受不到,那白白浪费了。”
纸没有烧尽,浪费的是钱;生来残疾,浪费的是人生。因为,这里是偏僻的农村。
我就这样开始了我的孤儿生涯。我唯一有的是体力,帮人做杂活。换取一顿饱饭吃。在成长中,我学会一切农活。稍大,我开始自己种田、喂猪,收拾自己的一切。生活没有过多的惊喜,我习惯!
我习惯了太多,付出的太傻,换来的仍是流浪汉的蔑称。这像是干活时扎进脚心的橘子刺,走一步,痛在心。一直,我不知道劳累,以干活来证明我的存在是合理的。但谁在乎我的付出呢?小孩子跟在我身后乱吆喝,顺不顺手就抓起硬梆梆的泥土扔向我。邻居宁可可怜她家失去母亲的小猫,从来都是像防怪物一样防着我。我是什么?不过是大家眼里的苦力耕牛,没有灵魂的野兽。我为这不公平伤心哭泣时,已经是十七岁的少年。
十七岁,没有如花的青春,我在繁忙中喘息。我听见自己疲惫的声音在越来越老的土屋里回荡,我的屋子是大众禁忌的区域。记得小时候,我和邻居的小女孩玩,我拉了她的手要给她看母亲给我买的新玩意。她嚎嚎大哭着拽住门坎,死也不肯进去。她的母亲和我的母亲闻声赶来,她立即躲进了她母亲的身后,用恐惧的目光望着我。我很委屈,没有小孩子会亲近我,为什么?母亲低头含泪拥抱着我说:“别怕,妈陪你一辈子!”可是不到一年,母亲和父亲都相继离去。
孤独中的幽魂,尤其渴望被关怀,被爱,我才十七岁啊。我愿意是点点星空里一闪而过的流星。我想被关注,哪怕失去生命。但我没有勇气抛下生命,我还牵挂着邻居的她。
她是如此快乐地幸福着。读书,交朋友,一切随心所欲。她是一朵鲜丽的花,接受了大地的恩惠,享受着风雨的浇灌。在四季里,明艳而张扬的开放着。我是如此的渴望接近她,希望她就是世界的女王。
我们的世界完全不同,甚至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但她的微笑把我们的世界连在了一起,她本是善良的。
我站在泥土坡上,静静地看着她手拿小锄头种菊花,边哼着曲调,边笨手笨脚的翻动着泥土。很快,她潦草地种完了菊花。抬起头,红润润的脸庞有少许泥星点子。雨后阳光下,皮肤沁出了点点汗星,眼睛是湾下最深的井。她愣了一愣,脸上荡开了浅笑,好奇地问:“听说,你不聋的?你能听见我说话吧?”
我使劲地点了点头。她乐了:“你不要点断了头,我知道你听懂了。”
“哎,可惜你还是不会说话。”她放下小锄头,很遗憾的说。
我咿咿哑哑的比划着,想告诉她,我什么都懂。她看不明白,摇着头说:“你不要比了,我看不懂的。”
她拭去脸上的汗星,拾起小锄头来到了我的面前。我比她高出一个头,她抬头看着我,我也看者她。我伸出双手想要为她擦去额头上残留的泥土。她呆住了,双眼直直的看着我。
我想牵住她的手,用我的手告诉她我是多么的在乎她。在我握住她手的那一刻,我以为我也可以得到正常人的幸福,可是我错了。
她用力甩开我的手,小锄头应声而落,把湿润的泥土地划开了一道鲜明的伤痕。她推倒了我,哭着大叫:“哑巴是坏人!”
后来,好多人包括她的父母都来了。他们把我围在中间,楸着我的头发一顿痛打。她一直没有出现,直到我遍体鳞伤。
我不觉得痛了,因为我已经倒塌。在她跑开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肝肠寸断。我残疾,但我不是野兽。我无力证明我的心,我把我的生命溺在了我平时最喜欢游泳的河里,只是惊扰了无数悠闲的小鱼。
本文已被编辑[心语飞扬]于2008-8-22 17:01:5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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