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临睡前，大女儿伫立在院子中央，又凄哀悲惨地哭了。断断续续的哭声影响的我也抽泣不已。禁不住披衣起来，想要问个究竟。不料小女儿闯门进来，满脸不悦道明她不跟大女儿一起睡！

问及缘由，小女儿撅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等我心知肚明走出去，靠近大女儿身边时，才发现她被冷风吹的瑟瑟发抖。我心疼并劝慰她说，先去睡吧，有事明天再商量。她伤心的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得更汹涌了。我不好意思推她，就重复了一遍，睡去吧，过了今夜，什么都好了！委屈的她一动不动，哭得胸脯一起一伏，声音嘶哑，且全身不停地抽动……

截至今天，大女儿在我面前哭了不计其数次。提起和她之间的纠葛，我自知有愧，但我真不知道怎样对她才算好。

跟离异的老公时，大女儿才会走路。她起先和妯娌的孩子喊我二妈，后来叫我‘妈妈’。我自知我这个人人眼里所谓的继母不好当，所以尽其所能，百般呵护孩子。除了穿衣吃饭，我还和她建立了深后的母女关系。或许因为她小的缘故吧，我能抱，能搂，能拥她入睡。三年下来，虽然在这期间我生下了小女儿，但和她依然‘亲如蜜’。从内心深处讲，我没有因为重男轻女的思想而嫌弃她，相反，性弱的我唯恐落孩子心灵受到伤害，竭尽全力将她和我亲生的小女儿一般对待。

到了她五岁那年，由于多种原因，大女儿被丈夫的姐姐领走了，也就是孩子的亲姑。一个星期后，顺着记忆的路，大女儿偷跑回来。在我们大人的强制执行下，几番挣扎的她又被遣送回去。这件事的发生，让懂事的她略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有次我带着小女儿去娘家，中途碰到姐姐和她。我和姐姐顺便说了几句话，谁知她对小女儿挑明，她们是同一个爸爸！小女儿哭着纠正不是，不是，爸爸是她一个人的！大女儿趁此对小女儿说，她知道她的亲妈是谁，她也知道她真正的外婆家在那里，她长大了一定要去找！待到我和姐姐挥手分别，小女儿哭着对我说了大女儿的那番话。

我静默不语。大女儿的伶俐和聪明象极了她的亲妈，全村人，包括左邻右舍，亲朋好友无不这样说。事实毕竟是事实，不想逃避的我既然跟了丈夫，就没有在意人们的非议。面对眼前的困惑，我的目的只是希望孩子能身心健康地成长，别无他求。过春节的时候，姐姐带着她来了，听着姐夫说她学习优异，我心里松了口气。要说的话不得不下咽。

这一晃便是八年，升了初中的她来我们镇上读书，吃住无疑在我们家。每次同学提起，或是老师问孩子的情况。我不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是我个人的力量太渺小。我对他们说，大人之间再怎么不快，都不要牵扯到无辜的孩子身上。孩子正值青春期，学业是第一，我希望他们尽量不要伤害孩子！但我的阻止无济于事，他们避过孩子，依然不厌其烦说孩子给了她姑，孩子的亲妈在那里，孩子的继母是我之类的话语。

孩子明显有了心思，活泼的她不再开心和同学玩，晚上回家，常常趴在被窝独自垂泪。这个时候，老公就混账的骂孩子，骂的孩子丢下碗筷，无心吃饭，无心睡觉，更主要的是孩子的成绩急骤退步。有时候是狂风暴雨的白天，有时候是披星挂月的夜里，孩子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从。星期天了，回到姑姑家，只知道下地的姑姑根本不会顾及孩子的想法，她要么就是说孩子吃穿不缺，她辛苦养大到今天，还有什么不满意？要么就说孩子看不见她的苦愁，小小年纪既懒又馋，长大了哪里还有什么良心？

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过孩子的内心，没有一个人问一句孩子到底怎么想的。我偶尔问了她几次，她不是说我偏心，就是说羡慕其他同学，感觉世界上那一个人都比她强。为什么不幸偏偏是她？我说亲妈虽不在她身边，但她的‘亲’无处不在，为什么不换位思考呢？她说又有谁在意过她的感受？我说亲不是强装出来的，亲是自然的，亲是真实的，只有她的亲生母亲才能毫不掩饰对她的感情对她的爱。她的态度不容置疑，丝毫不信任我的话语。

我私下问她想不想亲生母亲？她又哭着说她恨死了那个生了她又抛弃她的‘亲妈’，既然不管她，当初为何要生下她？生下她了，为何又置她于不顾？我说她还小，不会懂的，将来长大才能理解。她掩面哭泣，悲愤地说以后不要再提她亲妈，她死也不想见那个狠心的‘生母’！我说我尽力了，要是她专意挑我的毛病，我只能做她的妗子了！但请她理解她的生母，那时候迫于无奈，才扔下三个月大的她。逢会过节，生母无不泪水涟涟，不是去学校提着礼物看她，就是在门口张望多半天，这要是不够的话，那么作为局外人的我真是爱莫能助了！

任性的孩子没有醒悟，这个倒能原谅——她毕竟还小。顶着两个家庭的压力，在师生以及外界的舆论下，大女儿勉强读完了初中。

上了高中的孩子更加沉默。每星期回家的她经常坐在电视前，一个人默默看‘另类’的电视剧。其中不乏与母亲和孩子的剧情有关。当妈妈，再爱我一次的电影重演时，她怕我们看见，转过身悄悄拭泪。一大片纸巾被她扔进了纸篓。和小女儿谈及母亲的话题，她总是偏见地说，姑姑待她不好，我也不怎么喜欢她，生母又是那样恶毒，这个世界对她太不公平了！小女儿撇嘴说，其实我们每个人对她都付出了真心，不过是她不领情罢了。末了小女儿还说，因为大家感觉欠她，所以刻意弥补，没有想到换来的却是她不以为然的所有人都是虚情假意！

大女儿哼的一声，说我们全是虚荣，虚伪！小女儿气愤地说我们每个人都在忍她，让她，并宠她，娇惯她，没有想到她不感动反而处处为难，她以为她是谁啊？大女儿争辩说她的户口在这里，家里理所当然有她的一半！小女儿说，她亲妈抛弃她了，她亲爸也把她给姑姑了，原以为她争气一点，不曾料到到她贪图虚荣，连亲妈到学校认她去了，也置之不理，现在却承认亲爸是她的，这不是没有骨气吗？

大女儿到底底气不足，被小女儿尖酸刻薄的话语羞辱的当即愣在哪里！

高二的大女儿搭车路过我们家，来放她的东西，事实上她的东西一直放在小女儿的房间。那天正好我妈妈，妹妹，弟弟全来了。大女儿看着小女儿的‘亲戚’，又禁不住悲从心来。回到姑姑家，她找东西找不见，心急的质问‘妈妈’。姑姑手头忙活着，无意冒犯了她，说她等不得一时三刻，混账的象极了她的生母！她转身边哭了个天昏地暗！中午时分，刚踏进我们家的门，爷爷又莫名无端地冲撞了她，一触即发的她再也忍不住了，哭的几乎肝肠寸断……

好几天了，大女儿心思重重，十八岁的她已经有了主见和思想，再也不是五岁，八岁的孩童了。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我还是决定打开她的心结，那怕她伤我伤的体无完肤，那怕她对我有很深的成见，我再也不能撂下她不管了。她不是我的孩子，但她比我的孩子还‘亲’，是心亲的那种，是责任的那种，是为人母的那种亲。我不忍看到我的‘孩子’孤苦伶仃，不忍孩子这样走向歧途，不忍让她的生母失望。

坐到孩子身边，看着她眼脸浮肿，我怜爱地问她能不能把我当朋友？没有鸿沟隔阂，没有年龄的差距，没有身份的高低，也没有什么层次。纯粹是知心朋友的那种。她用心听着，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我说原因太多，不过这会不是为我们，是为她自己一人！她有了几分信任，看我的眼睛也充满阳光，随后和我攀谈起来。她说全家人都不让她认生母，爷爷说，要是认了就别进他的家门！爸爸说，要是认亲妈就别认亲爸！她好怕，怕失去我们，还怕我们不要她，不管她，怕的好多！她都不知道她在我们面前眼泪何以那么多，而在同学和老师眼里又是那么的坚强……

我说这是正常的，是我我也会这样想。但怕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放没有放下对生母的恨？还有全部的心思是不是在生母身上？

她说是的，所有大人都在说着上一代的恩怨，从没有人想过与她有什么关系？还有大人都把她当包袱搪塞来去，她几乎崩溃了，再这样下去，她会走向绝路——一死了之，以求解脱！我说傻孩子，就算你死了，又能改变大人的想法和做法吗？只能赔上你的命，大人不会有任何损失，仍旧该怎么活还是怎么活。失去你，大人只会心痛一时，可你呢？你有追求，理想，心愿，你的生母在等你，你的外公外婆，大姨小舅指望你认亲，你还没有报答姑姑，你有的还很多很多，难道这些你都不想了吗？

她背过身，继续哭，还在哭。我说省着点，要哭，哭到生母跟前，让她知道你的恨她是想她，让她知道这几年，你是多么在意她的爱。

她一下放开了许多，问我，怎么去见亲妈？我说，如果愿意，我可以陪她去！她问我见了说什么？我说，想说就说，想哭就尽管哭，要是什么不想了，那就呆坐着，听生母说，听生母哭。

她疑惑地问，会吗？我说肯定会，不信试试看！她摇头说十八年了，她根本没有勇气。我说勇气是自己拿出来的，你只当攻克一道难题去攻克它！

她说她从小信誓旦旦，长大后去找亲妈，外婆，如今成人成年了，却退缩了。我说要是感恩姑姑，就好好学习，要是感动生母，就把退步的尽快补上去，相信以前的你不赖，以后的你更会优秀！

她又哭了，我想替她擦，抬起手，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意味深长地对她说：没有谁比她们待你更亲，希望你行走在人生路上，不要留下遗憾就好。

她不说话，但看得出，她心里算默认。

我长长出了一口气。我想，这一觉睡下去，一定到天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