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相与生命线”系列:
我被三个小女孩摆平
昨晚八点,我信步走进城市中间的一块绿地,三个小女孩正在健身踏板上练步行。我见还空着一副,不觉也踏上去晃悠。
她们突然异口同声:“你傻酷!”我陡吃一惊,忙问是什么意思。她们一齐大笑,接着便七嘴八舌,滔滔不绝。一人说:“你戴副眼镜听音乐,明显是想装酷!”一人说:“你一定属猪,因为你鼻子特大。所以我要忠告你:你得时刻注意你的鼻子,否则一不小心它就将你出卖。”一人说:“你还得注意你的嘴巴,它早将你出卖给我,你却还不知道。”
我说:“你们是不是都在读幼儿园?”她们又一齐大笑。一人说:“我看你才在读幼儿园,不过应该叫作幼稚园。”一人说:“幼稚园是日本的叫法,我看你最像小日本。”一人说:“他一定就是小日本,打倒小日本,打倒你这个小日本,打倒敢于低估我们的小日本!”
我说:“我都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她们说:“我们说的是小人小语,你当然听不懂。”“如果你说大人大语,我们可能也听不懂。”“不过看你像个楞头青,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估计一句大人大语都不会。”“然而大人大语多是些屁话,还是不说的好。哪里像我们的小人语,荤的素的都有,从今天说到明天也说不完。”
我说:“你们的小人语都从哪里来?”她们说:“你看我爸妈在那边,他们多酷,高踞在草坪中间的雕像上晒月亮。”“我们游泳教练也用身体教,她一边比划动作一边不断拉扯她的内裤。”“她拉内裤的意思就是暗示,暗示她可以被侵犯。”“今天正因为你侵犯了我们,所以我们就一定要侵犯你。”
我说:“你们愿不愿意说说君子语?”她们说:“君子一言,快马难追。”“君子动口不动手,小人动手不动口。”“君子价值九分钱,外加九个烂红薯。”
我说:“你们愿不愿意读读我的书?”她们说:“你是作家?”“你是名人?”“你是亿万富翁?”“你一月有多少收入?”“如果你真有钱,你就天天请我们吃肯德基。”“如果你是骗子,你来生就去作只大蛤蟆。”
她们反复问我,我都摇头说“不知道”。她们相顾拍手:“果然是个大傻瓜,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他来消遣我们,我们也就将他消遣。”“我们得围住他,不能让他轻易离开。”“好不容易碰到个傻瓜,就这么让他溜了,一定会有遗憾。”
我才从脚踏板上跳下来,她们果然将我围住。我说:“后天晚上八点,如果你们相信我,就到这里来拿我送你们的书。”她们要求拉勾,我就与她们拉勾。她们要求发誓,我说我说出的话一定算数,但我现在一定要走。她们说你根本就不像个好人,你现在要往哪里走?我说我儿子在那边学跆拳道,马上就要下课了,我得去接他。她们问我儿子多大,我说刚满十一岁。她们说“哈哈,我们也都十一岁”,“不过,我是你父亲的父亲的父亲的父亲的娘”,“我是你母亲的母亲的母亲的母亲的娘”,“所以,我们是三姐妹,你和你的儿子在我们面前,连个重孙辈都算不了。”
我竭力挣脱出来离开,她们依旧跟上将我围住,其中两人伸手来掏我上衣口袋的mp3。我急忙护住说,“这东西不能动。”她们说,“你能听的东西,凭什么不给我们看?”我说,“好了,后天再见,只希望你们变得文雅一些。”她们说:“要来就来,最好是把你家的图书馆都搬来。”
我在前面走,她们仍在后面跟。我说,“虽然道馆离这不远,但你们还是不宜跟来。”她们说,“我们也要去看你的儿子,你是大傻他是小傻,我们岂可错过?”“我们还要证实一下,你到底是不是在将我们欺骗。”“如果你葫芦里卖了不好的药,且看姑奶奶怎么收拾你。”
她们真个跟我走完一条街道,横穿一个十字路口,跨进跆拳道馆的大门。她们在后边议论纷纷,“如果我们碰到的是一个坏人,我们该怎样对付?”“就说我们是黑社会的,我们的势力大得很。”“或者一个人去挖他的眼睛,一个人去掏他的下裆,一个人跑回去叫大人。”“不过像他这么个傻子,哪里搞得过我们三个。”
我回头微微一笑:“我儿子就在二楼,你们想上去就上去。”她们却被尾随而来的一对夫妇挡住。男的说:“谁叫你们跟到这里来?”她们指着我的背影说:“他说要带我们来学跆拳道。”她们被拽了回去,我也没倒回去解释。我只是对自己说:无论怎样,后天晚上我总要拿书去那块草坪。
其实她们说过的话,比我记述的多出百倍,她们在三十四分钟时间里,都似连珠炮一般发射。我好不容易挤出的几句,大多淹没在她们的口水中。然而,她们都才十来岁,都说正读小学三年级,。她们的普通话特标准,口齿极伶俐,都说过不少高难度的绕口令;词汇也极丰富,综合运用了很多成语、谚语、歇后语及格言警句;即使是对我这等陌生人,她们也无任何顾忌,只管一古脑儿倾倒她们的说辞,极尽嘲讽、挖苦、挑衅之能事,几乎没有一句话怀有善意。
我的后怕在于,她们并不缺乏家庭教育及学校教育,她们的思维为何如此怪异、如此变态、如此与小女孩的身份格格不入?我想她们的父母与老师,也许多不会有意这样引导,但却可能都在自觉不自觉的传导自身变异莫名的因素;此外,她们必定还受现代影视、游戏、卡通与怪恶漫画或图书的诱惑,轻轻悄悄就变成另类。她们的言行只不过是受她们的头脑支配,她们的头脑又只不过是个容器,装进的是垃圾就是垃圾,装进的是黄金就是黄金。
我就记起另外一些情景。其中一个小男孩也读四年级,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和我“比武”,我不慎将他手指捏得痛了一下,他便破口大骂,抄起各种家伙就往我身上砸。我落荒而逃,稍后拿了许多美食向他表示歉意。他稍稍平静一会儿,待吃饱吃厌之后,仍旧恶狠狠的走到我面前,扬手在我身上擂几拳才罢休。虽然其他人都说小孩子岂能这样,但他的母亲一直在场,似乎屡屡表示默许或鼓励的意思。另外是一所初中学校的男女老师,都乐意用针锥刺学生的手指头,道是针针见血才叫痛快。针都由犯规的学生自己从家里带来,十个指头轮番挨刺,刺得全校都可以听到惨叫声。但却不准谁个给家长或外人说,如果说了就一定要开除。后来终于有个家长打电话去询问,学校就向所有学生作调查,说只要找出这个胡言乱语的败类,就一定给他最好的颜色瞧瞧。
这些事情与三个小女孩的表现有些差异,但实质却大体相同。小孩也许很“恶”,但责任却不在他们。我们成人社会的整体制造了无数垃圾食粮、垃圾思维及垃圾形象,他们幼小的心灵无从辨别,也就只有自然而然受熏染。回头看看我们身边的成人,其实比那些小孩“恶”得多、“坏”得多,譬如自私之至、阴鸷之至、狠毒之至、异化之至、滥欲之至等等,只不过他们设置了层层伪装,所以看起来道貌岸然。
或许,成人也很无辜。在当前时代,教材说的多是套话,新闻说的多是假话,真实的思想没人敢表达,正义的事业没人敢捍卫,独立的精神没人敢张扬,自由的追求没人敢坚持,以致今天的男人,除开私欲越来越强烈,多数好像都被阉割;今天的女人,除开性别还是女人,早已舍弃纯善、纯美的标准。即如杨沛宜美妙动听的歌声,不如林妙可完满的脸蛋更宜欺人。欺人者更乐于自欺,我们就都这样“恶”下来,包括我们的孩子。
2008-8-22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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