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嗡······”讨厌的空调声又响了起来,宿舍里开始狂风大作;我算怕你了!出去躲着你,还不行吗?
自从上次感冒以后,就落下了伤风的毛病;这毛病只要不吹风,就没有什么不适。但却令我不能同喜风的人共处一室,好象诚心躲着别人似的,我于是展开了与别人猫鼠错开不相逢的游戏。
有什么地方能适宜生存么?——当我的身子探出了宿舍门外,对面墙上一盏小路灯张开桔黄的脸表示欢迎:“小东西,你出来了!外面挺热闹的,没有冷风吹,包你满意!”我精神一振,送路灯一个会心的微笑,加入到小巷中蚁队似的人潮中去了。
越往前走,行人越多。就象水滴汇入溪流,裹于其中;周围是越汇越多,声音也越见响亮了!抬眼前望:远处是一排排的肉的或布裹的腿林,随着清风儿扑腾;脚后跟儿抛上来,甩出一朵朵的浪——开而复灭,灭而复开;此开彼灭,此灭彼开。这韵动着的腿林和脚花,在朦胧的光影中画出一幅神秘而又淡雅的图画!又象是嬉闹的海水卷上了沙滩的情景。近处只感到一堵背膊的墙,晃动着压迫着你,使人难以上前一步。偶尔又有几个逆向行驶的家伙在人流中穿插,少不得要停下来应付一下,这使人多少有点儿不快;不过人流中还是往大街上走的居多,所以这种心情上的小小的破坏还不算严重。我的头在人流中颠簸着,沉浮着,也是浪花中的一朵罢!
市声如潮,两边小吃店的桌子四周,坐着赤背怪发的愤青,嗑着落花生,吸着炒田螺;把啤酒瓶竖起来朝嘴里猛灌;斜着的一双醉眼,好象在说:“怎么样?咱家厉害了吧?!”那架势象希望把人流吸附住,大有张飞喝断长坂桥水的神慨!于是一瓶酒罢,“再喝”声一片,瓶瓶相击;四五只脖子朝天仰起来,就象准备打鸣的鸡,颈上的青筋牵住了突突地跳;瓶子再立了起来,对准了嘴巴,瓶里的酒“咕隆咕隆”叫着往下沉,终致一滴不剩;随后把解决了的酒瓶一个个排列组合起来,摆出了诸葛亮式的八卦阵,当作一种光荣的象征。一个留着鸟巢式的发型的赤背拍着手叫嚷:“再来!再来!今天不喝醉,算不得数!”——“吃死你!”我心中暗暗骂了一句,对于这样浮躁的青年也就只能姑且看看热闹罢!下面的几家理发店洞门大开,门边的迎宾小姐把最发达的笑肌表现出来,真有着中国古典式的含蓄的美;一声声热情的“先生——请进——”,却又有着现代女郎的魅力!若不是我的头发刚刚上周修理过,是忍不住要冲到里面享受一番的了。且不好意思,恋恋不舍告别了这些娇艳的笑脸,转个弯儿,踱到大街上去了。
大街上人流更多,光线也更见明亮:头小腹大的老板们开着各色战车不停的冲撞;有些许勇士在其中尖刀样的穿插,上演一幕幕有惊无险的动作剧;时不时有女士露着腿儿,裹着香风,揺扭着从身边淌过去,那婀娜的身姿有如舒展的柳条,我的眼睛又被这种牵引吸附住了——啧!大街上的美女可比小巷子里的绝色发达多了!每一个美女过身,都象要把我的眼睛撕开一小口儿,也象把我的心带走了一小块儿。一切少了小巷中朦胧的景象,现在倒要受这种清晰图片的冲突了。
——“我要吃冰激凌——”一个娇脆的喉咙在我的身后叫了起来,打碎了我的幻想;我扭过脖子一看,两位连体树似的玉人儿立在来福商店门前冰柜的旁边。“好漂亮哦!好性感哦!······”我恨不得把所有的赞美词献给这其中之一的女士了!我怔怔地瞧向她旁边的男士:“这么美的人儿,难道还能拒绝吗?这么好听的声音,难道还能不执行命令吗?”——看着别人的幸福,我竟是痴了!——“若这么一个声音为我所有,那就是死了,都是幸福的!那就是要吃天上的月亮,我都会答应的!”我竟要鄙夷这男士的不积极响应了——我比他还急!
这样的声音我也曾有过罢:“陪我到二叔家吃饭,好不好?”我的眼前飘过了青梅竹马的女孩的身影;“下班帮我打水?”接着又浮出了在厂里时的老乡妹的样子。——“哎!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竟如是昨日的黄花,合我就不该享受这温柔的福!”我的心里这么几个来回,惹得泪珠子涌涌的冲刷着眼眶子来。
——“我要嘛!人家热,要吃嘛!——”更娇媚的声音又叫了起来,兼并两支玉珠色圆润的腿儿,象踩水车似的踩了两下;这简直有着钩子般的魔力,虽然空中并没有一只钩子!我的两支背骨都要麻了——我运了一口气,忍住了眼中热忱的泪;赶紧逃吧!心儿怎么承受得了!
我夺路前行,到东莞国药前面定下来;安全了!且呼出一口长气。药铺临街一面用大玻璃代替了墙壁,所以里面的动静一览无遗。三四个白大褂正无聊的呆呆出神;几把斜头壁扇正不停扭脖子,好象很生气似的——脖子快扭断了,都不见人进来!郁闷啊!我都感到有点儿了。玻璃墙外面墙角下,一位小胡子折在蒲垫上,两手圈住弓起的两条腿,摆出了一个金元宝的架势,笑嘻嘻地望着他前面几个低腰突头的人的脑袋。我探过身去,透过一排虾背顶,看见用四方布摆着的一个地摊:摊布上,左边摆着两局象棋残局;右边摆着两排扑克牌,前排四张,后排十八张,名为四大天王斗十八罗汉。小胡子奸诈晃动眼睛,象盯着一群准备扑网的鱼——而下边一条弓背的鱼,做好了打算,站直了身子;讲好了价钱,十元钱一局;复又弓了起来,准备鸣号出击了。这种争斗几乎不用瞧了,小胡子玩残局的本领堪称经典:弓背鱼抖抖索索地推着棋字儿前迈,还没立利索,“啪”地一声,小胡子的马蹄早落尘埃了!三五个回合下来,弓背鱼已是左右难支,两手脱离了棋盘,撑在膝盖上,愁起两道眉,象一个学生苦思着几何题。
输赢是意料中的事,我终究对这个不感兴趣。我转过身来,身边又有几个提着手袋,挎着皮包的妙龄女郎流了过去。满眼都是这种敌人!满眼都是这种鬼物!对于独身的男子,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看见美丽只够艳羡的份!何况在美丽的旁边还颠簸着一个丑陋的大肚皮!美丽的东西真的是被沾污得干净了!没法,真是没法的事:可笑的吃酒的愤青,奸诈的小贩,蠢头笨脑的凯子,高不可攀的女郎——就连抿嘴微笑的迎宾小姐都虚伪得可厌!我简直要后悔上街了,可最热闹的地方,我还没有去呢!一条鼻涕粘涟涟地想往下沉,鼻炎又稍稍发作了。我揪了一把鼻子——“哎!是我的病太重了,生理的病不算,这心里的病就有问题:我总不能因为自己无聊就要求别人不可以疯狂,不可以表现本性吧!这街上每一个地方都是表现人本性的所在,而我,只配龟缩于斗室之中,去玩玩文字游戏。丑哦!我是在永远拒绝着别人,我是封闭找不到快乐的人,我在中国十三亿的队伍中排到了最末!——对于下面的事:是去热闹的夜市场,还是到幽静的鸿福路靠山的一侧清理大脑?我竟是犹豫了。
而街上的热闹,却不理我的失意:钢铁的怪兽正没命地奔驰,象梭子一样织着密密的网,决心不放过一只鸟雀。我想要穿网过街,却也有些困难呢;但也见有无畏的勇士,占据着斑马线,步步为营地穿插,以致于把网子撕开了一条口,截住了钢铁的激流!——这正是夺路的游戏吧,人总得在激流中为自己争出一条路,那怕是处于富贵包围的激流中!我也觉得自己突然得到了一点豪气,抬起了自己的头颅!
透过迷离的灯光,只见天上堆满棉花团般的云;四周垂着黑色的幕;月亮躲在云堆里,连轮廓都不见,就象一块小手帕躺在那里似的——“你怕了吗,月亮——”月亮蒙着脸:“别吃我!别吃我!我不是月亮,我是小手帕——你知道,手帕是吃不得的!”——“别怕,我已经老迈到没有取你的力量了!”另一个更洪亮的声音却在耳边说:“管它呢,捞下来吧!就算用来擦擦鼻涕,也不错罢!”
本文已被编辑[曲子和子]于2008-8-22 19:47:46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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