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为那段日子留下点文字,但一直不敢落笔,我害怕碰触内心深处那些有点疼痛的记忆;但愿今天这些轻轻浅浅的文字,没有惊扰了那些已经安息的灵魂。
——题记
“5·12”大地震发生时,我正在办公室加班,有项工作必须在5月15日之前完成。突然,键盘在跳动,电脑屏幕在跳动,地面在跳动。房子发出可怕的声音,仿佛不堪重负,随时会塌下来。窗外的建筑物也在剧烈摇晃。电脑屏幕的左下角,清楚的显示着时间:14:28。“地震了!”我迅疾反应过来,转身冲出了办公室。
办公楼前的空坝里,此时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附近的居民,还有同事,有两个男同事居然是光着脚的。没有一个人说话,空气仿佛都凝结了。刚才还上下跳动的地面,这时开始左右摇晃起来,波浪般起伏着,人根本站不住。很多人都四肢着地,竭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我蹲在地上,耳边不时传来墙体倒塌的声音,四层高的楼房,这时在空中飘着,如同风中的树叶。几分钟后,所有的晃动都停止了,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学校没有事!幼儿园没有事!医院没有事!所有人员集中的地方都没有事!感谢上帝!坝子里,所有的人都在打电话,可是,通讯全部中断!我最挂记的是老爸和儿子。还好,儿子在北京,应该很平安,可是老爸呢?打了无数个电话,老爸都没有回应。我急得直跺脚:老爸,你在哪里?
单位迅速启动应急机制,要求全体人员在一个小时内回家安排好家人,然后回单位集中候命。
下雨了,淅淅沥沥。单位前坝里,简陋的棚子搭起来了,我们把会议室的桌子搬出来拼在一起,上面铺上被子。附近的居民,把床、沙发也搬进了棚子。连续三天,单位所有的人都没有回家,白天进家入户查灾情,晚上就睡在这个棚里。男同事基本都是坐在椅子上、蜷在沙发上度过,他们中的好多人都感冒了。所有的人都没有怨言,因为我们都知道:这是我们的工作是我们的责任!我们的书记更是在5·12的当晚就带领50人到了我市最重灾区红白镇。当他们被轮换回来的时候,书记的嗓子几乎完全嘶哑,回来的人都成了泥人,让我们几乎都认不出。
所有正常的工作全都停了下来。接收搬运救灾物质,接待安置受灾群众,成了我们最重要的工作。单位成了物质堆积仓库,我们个个都是搬运工、接待员和心理疏导员。平时衣袂飘飘、光鲜亮丽的女同事们,都换上了最方便最质朴的服装,连四季几乎都着裙装的我,这时也换上了牛仔裤体恤衫和运动装。此时,如果还穿高跟鞋和亮丽裙衫,似乎成了一种罪过……
忙碌的间隙,我们也可以上上网。那些消息,那些照片,令人心碎,让人落泪,而这些,就发生在我们身边。于是,更努力的工作,于是捐款,于是缴特殊党费。除了这些,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们做什么?那些人,那些孩子…··
19日,单位派我到红白镇看望三个已经在那里战斗了一个星期的同事。于是,我买了最好吃的,赶往红白镇。
广青公路,这条被称为我市生命线的公路,‘5·12’前正进行大规模改扩建工作,路况差,颠簸不平。这可是地震发生后重灾乡镇和外界联系的唯一道路啊!想起曾经颠簸在这条路上的伤员和亡灵,我的心阵阵生疼……
前几天再次发生山体滑坡,道路刚被抢通。公路上来回的车辆异常拥堵,车行速度很慢,到处是车辆,到处是人群。交警站在烈日下指挥交通。我注意到一个年轻的交警,皮肤被晒得黝黑,嘴唇开裂。距山越来越近,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种特别的气味。
汽车在沿山公路上行驶。公路中间,很多路段都裂着巴掌宽的口子。左面是随时都可能再次滑坡的山体,右边是倒塌的民房。两个我市最重要的两个化工企业基地,已经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那些曾经如庞然大物巍然屹立的设备,此时倾倒在地,我仿佛能听到它们轰然倒地的声音;那些林立的厂房,大部分已经坍塌,偶尔也有未完全倒塌的,也是摇摇欲坠……望着一片接着一片的废墟,我在想:里面,会不会还存活着生命?他们冷吗?他们怕吗?——在无边的黑暗里……
平时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今天竟然走了足足四个小时。下午一点多,我终于到达了红白镇。因为道路刚被再次打通,这里,救灾物质堆积如山,直升机,车辆,人群,一片忙乱景象。深圳特警和空降兵战士,这时担当起了交警的责任。大片的帐篷扎在两山之间的空地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军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挂着全国各地车牌的车辆;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多不同的口音……
首先看到的是副书记,手臂上戴着“共[chan*]党员突击队”的袖标,拿着大喇叭,一瘸一拐的在忙着指挥协调。他的痛风又犯了,脸上颜色不均,深一块,浅一块。原来,他的脸早就晒脱皮了,浅的是新皮,老的还没有完全脱落。我问他痛不痛,他说早痛过了,不痛了。30岁出头的小谭,身上套着件显然不是他自己的大大的体恤,他说实在找不到衣服穿了,去向人要了一件。20岁出头的小曹,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体恤袖口脏得几乎辨认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他已经是第二次来这里了……看到他们的那一瞬,鼻子有点酸——有点感动,有点辛酸……
很庆幸,我来了这里,这里让我感受了更多不同的东西。“这里更需要我!”瞬间,我便下了决心,我要留在这里。开车送我的同事,还有三个一直在这里的同事都劝我回去。是啊,这里条件太艰苦了,前两天才有水才有热饭,而且,对面的山坳里,掩埋着200多遇难者尸体,天气渐渐热起来,谁都不敢保证没有疫情,而且,这里的女人很少,除了本地的。但是,我真想留在这里,留在这块曾经山清水秀,现在满目创痍的土地上,我想为这里的人们做点事情。
请示了单位领导,我留下了,被分到物质分发组,专门负责分发救灾物质。我和单位三个男同事住在同一个帐篷里,没有盆子没有牙膏没有拖鞋没有洗澡的地方,什么都没有,条件真的是前所未有的艰苦。帐篷里,褥子很薄,铺在地上,和地面只隔了层胶布,很潮湿。早晨起来,我竟然发现了被子里有小蜘蛛。山里的天气,早晚温差大,中午紫外线很强,温度很高,根本不敢呆在帐篷里;晚上则很冷,即使套件外衣也冷。我刚来,不适应,第一天就病了,头痛、咳嗽、低烧,但我坚持了下来。第三天,一个曾经的同事要下山办事,于是我坐了他的顺风车回了趟家,洗了澡,拿了换洗衣物。去超市给同事买了男用护肤防晒用品,还给他们每人买了件体恤一双袜子——他们的衣服实在脏得不成样子了。买完东西,我钱包里还剩下不足五元钱……
因为组织协调有力,所有的工作逐渐有序。仍然很累,但可以腾出心思去感受很多东西了。永远不会忘记那些志愿者那些军人!很多志愿者,操着不同的口音,是爱心使他们走在一起。我熟悉的一群志愿者,他们是在火车上认识的,听到地震的消息后,他们一起来到了这里。他们捡拾垃圾,清理烂掉的蔬菜叶,搬运物质,哪里需要,他们就出现在哪里,最苦最累的活,都是他们抢着干。而能辨认出他们的,就是他们手臂上的丝带……一群孩子,在烈日下忙碌了整整一天。其中一个稚气未脱和我儿子一般大的孩子问我有没有治疗晒伤的药。我看到一双明显被太阳灼伤的手,一阵感动一阵心疼。志愿者走一批又来一批,唯一没有走的,是那片爱心那种奉献精神……这里,驻扎着两千多军人,汇聚了海陆空三军。山坡上,“黄继光生前连队”的旗帜高高飘扬。最难以忘记的是那些空降兵战士。每天清晨,他们都扛着铁镐铁铲,列队从我面前走过。走在最前面的战士,必定抱着一箱方便面,这就是他们中午的饭食;黄昏,他们仍然会列队回来,有的战士还会带着伤——无论顶着烈日,还是冒着大雨!其实,他们都还是一个个孩子,有着一张张年轻而稚气未脱的脸。可就是他们,从废墟下救出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一直没有时间去镇上走走,虽然距我的岗位不足200米。一个下雨的早晨,我第一次走进了这个已经是一片废墟的小镇。红白中学教学楼的废墟下,几十个孩子失去了生命。我能想象,那天夜里,这里的救援工作是何等紧张!那些孩子,就躺在空荡荡的操场里,他们的亲人,围在他们的身边,是怎样的悲痛欲绝、呼天抢地!环顾整个小镇,狼藉破败得完全找不到旧时的样子…··雨密密的下着,无声无息。伫立在那片山坳前,我不敢上前。这里,掩埋着200多个遇难者遗体,其中大部分是孩子。我生怕我的脚步搅扰了他们的梦。那些密密的、小小的、长方形的土堆前,有的放着书包,有的竖着木牌。我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但我相信,肯定是一个个让人心痛的名字。在青山和绿树的怀抱里,在亲人们痛彻心扉的思念里,愿他们安息!
25日,单位派车来接我了,要我回去。六天的时间不算长,但这段日子,似乎真正远离了尘事纷扰,灵魂再一次经受了洗礼。有点留恋,有点不舍,我轻轻拥别了在这些特殊日子里结下深厚情谊的同事,坐上了回去的汽车。车行到另一个重灾乡镇蓥华镇,我特别请同事停了车,我要去看看22年前我实习过的中学,那个给我带来很多美好记忆的地方。可除了门口的校名,我几乎认不出这个学校了。里面已经没有了任何建筑物,空荡荡的操场上扎满了军用帐篷,门口是站岗的士兵。这里,已经成了临时军营,我进不去了。站在校门口,环顾四周,这里所有的一切,已经完全不是二十年前的样子了。雨一直下着,四周出奇的安静。而我的耳边,分明响着温总理那句凝聚了13亿中国人民力量的声音:“任何困难,都吓不倒英雄的中国人民!”这个声音,就是从这片土地传向全中国,传向全世界!当年我教过的那些学生,现在也该为人父母了吧?他们好吗?他们的孩子还好吗?
人活着,总要经历些事情,这些经历,总会给人留下些什么。“5·12”的经历,到底留给了我什么?除了这些文字,无以言说的,还有些许的伤痛和无助,还有想念和挂记,还有温暖和感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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