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修鞋时,我总喜欢绕道去以前住的小区门口的一个修鞋摊。修鞋的男人长得体面壮实,但站起来的时候就会发现,他的腿有点残疾。去修鞋时经常会见到他的妻子坐在旁边,或者为他递针递线,或者拿条毛巾帮他擦擦汗,有时什么也不做,只是两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吃饭,眼神里满是温柔。那是个漂亮的女人,甚至漂亮得让许多女人嫉妒,如果不是偶尔看到他们俩比划的手势的话。第一次看到男人对她打手语,让我忍不住在心里一声叹息。但是,看着他们偶尔抬头相视一笑的情景,又让我对自己的那点悲悯和同情羞愧起来。谁能说他们不比世上大多数人活得幸福?也许,应该羡慕应该感谢的人倒是我,所以才总是在一溜四、五个摊位中径直去光顾他们?
有一个女孩子,从小就因为脑瘫而被父母遗弃。一对没有子女的夫妻收养了她,所以她又是幸运的。但养父母年纪渐渐地大了,而她也因为疾病连话都说不清楚,哪里会有单位愿意要她呢,一家人的生活常常捉襟见肘。在我们送去救济金时,21岁的姑娘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养母解释道:“她不肯要别人的钱,觉得丢脸。”我们诧异道:“是这样?”养母说:“可不是吗,这孩子要强着呢。没有单位肯收,她就去汇通市场批发一些小商品到路边摆摊。可是好好的人生意都不容易做,她就更困难了。好的时候一天能赚个十块八块的,不好的时候一分也看不到。每次赚不到钱回来,她都不肯吃饭,跟自己生气呢,怎么劝都不大管用的。”我听了,喉咙里一阵发热。经常看到不少健健康康的人在街头“跪求帮助”,更有许多人运用自己的“智慧”去坑蒙拐骗,他们,如果站在这个五官歪斜、口齿不清,智力低下如孩童的女孩面前,该是怎样的渺小啊。
她原本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丈夫体贴,儿子活泼健康,再有年把就大学毕业了。然而一切幸福却在转眼之间成了泡影,只是因为她患上了甲状腺癌。普通的工人家庭,哪里经得起巨额医疗费的重压,丈夫在她手术后不久便把离婚协议书摆到了她面前。当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分飞”啊。她悲哀地想着,眼泪在脸上更在她的心里肆意地流淌。她没有一句话,只是颤抖着手签了字。听到这样的介绍时,我的心为这个女人紧紧地揪了起来,不知道面对的将会是怎样悲惨的景象。谁知,为我们开门的却是一个打扮得颇为精神得体的女人,她微笑着把我们迎进门,脸上见不到任何戚容。如果不是那迟缓的动作、沙哑得几乎让听人听不见的嗓音,真无法把她与我想象的那个悲惨故事的女主角联系起来。我们刚刚落座,房间里出来一个长相英俊精神的小伙子,礼貌地跟我们打过招呼,到厨房忙乎一阵出来说:“妈妈,东西我都准备好了,等我回家再做饭吧,你千万不要动了。衣服我也收好了。我放了把椅子在阳台上,你要是闷了就去坐坐。我去上班了。”小伙子出了门没两分钟又折了回来,“妈妈,我把你床头和阳台上都放了一杯水,你一定要记得按时吃药啊。”我默默地看着小伙子里外穿梭,终于明白了这个女人为什么如此重病,却还能活得这样从容自若。
一个昔日的邻居,因为一些事情刺激,竟得了精神分裂症,治疗了几年,仍没有一些好转,终于病退回家。听说这几年病越发重了,每年有大部分时间都住在精神病院里。曾经去医院看望过一次,因为吃激素的原因,人更加虚胖了,所幸的是,以前的熟人都还能认识,但却没有话说,只是反复拜托说想回家。但她丈夫说,她经常一个人在家,开了煤气不关什么的,挺危险的。我听了只有同情而已。前两天去找他丈夫了解一些事,是她开的门,看见我高兴地叫了一声,便转身进了卧室,没两分钟出来,拿着一条毛巾塞到我手里说:“昨天才买的,给航子用啊。”我不知所措地接过来放到边上,坐下跟她丈夫谈话。只见她里外穿梭不停,把绿豆、糖果、新塑料盆什么的一样一样放到我身边,“拿着给航子用啊。”我们搬家走时儿子才两岁,如今已经五六年了,她居然还能记住儿子的小名。临走时,我让她丈夫把其他东西藏起来,过些天等她忘掉了再拿出来,又特意拿了一些糖果放在手上去跟她打招呼。谁知喊了几声却没有动静,到楼下时,却见她满脸是汗地从街对面过来,把一瓶饮料塞到我手里说,“天热,给你喝”。握着那瓶饮料,看着她那若无其事离去的有些呆滞的背影,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这喧嚣繁华的俗世里,他们都是些在生活底层里挣扎着的卑微的生命,然而,他们的心灵所绽放的,却是这人世间最难得的温暖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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