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残片•永离
1、永离。这两个字让人感伤,不能不承认中国汉字的魅力。永离,可以是永别,可以是参商相望,也可以是心与心的迷航。
2、人生要面对很多次离别。对于感性的人,离别的场面和境地,是足以融化心灵的。所以,才会西出阳关,三叠又三叠。古人折柳枝,藏民族献哈达,形式不同,承载的情谊却是如出一辙。
3、送别镌刻着人的成长印记。记得小学毕业时,明知大家都要在一个中学念书,谁也不会走远,可还是要互送笔记本、芝麻卡,因“三八线”冤冤不解的男女生在“桃花潭水深千尺”中重归于好,豆蔻年华便随之而来。到了高中大学,人生的方向初定,多数人连留言也不愿意写了,普遍表现出对人生世情天真的冷漠,于是离别之情打上了社会的烙印。
4、向死而生的人可敬,而我更加钦佩自杀成功的人。他们不是消极地等待自然规律,而是自己选择死亡的方式,勇气可嘉。对那些为了走出思想桎梏而死去的人,以及众多的诗人,始终心存一分敬畏。尽管人们谓之疯子,殊不知,他们怀有悖于常人的真理,只是知音难鸣而已。
5、十年前,身边发生过一件事:男孩因车祸丧生,按照藏族的习俗,这是凶死,必须念大经超度亡灵,七天一次,之后再也不能提死者的名字,殉情更是大忌。而与之相恋的女孩不顾忌讳,在第三个七天毅然死在了男孩墓前。那一天,梨花飘飞,柳絮轻扬,两家父母泪洒江河,破例将两人葬在了一起。这个故事让我记住了那个烟雨濛濛的春天,我终于相信了人间还有真爱。只是这样的故事,如今很难再发生了,这个年代已经没有了人为的,关于爱情的永离。
6、上班途中,遇见一对老夫妇,几年不见,好像苍老了许多。我突然想起,他们的独生女是在一个漫天乱红的暮春死去的。计划经济时代,传统道德引领着一切。女孩正值高中,和班上一男生早恋,激情之下怀了身孕。男生傻了眼,束手无策;女孩的身体无可奈何地“显山露水”,终于羞愧难当,喝“敌敌威”身亡。葬礼上,这对老夫妇边骂边哭,而旁人则视之为“破鞋”。我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怎样看待这种事情,在那个年代,同情等于不正经。男生现在结婚了,小日子过得不错。他会忘记这个被所谓的贞洁观吞没了的女孩吗?
7、有一支很著名的粤曲:《香夭》,曾荣列香港十大世纪金曲榜。取材于历史故事《帝女花》,调子则从《昭君出塞》的“妆台秋思”演化而来。我感动的,是台上台下的故事。台上,“落花满天蔽月光,情凤永佩痴凰,我累附马痴情埋孽纲”,普通情爱上升至国仇家恨,折射出明朝末年那个腥风血雨的时代,超越了平常的生死。台下,是疏离于传统道德的“任白情”:一代名伶任剑辉与白雪仙,一对女同志的生死情缘。“没有任剑辉,舞台没有颜色。”“如可赎兮,人百其身。”这是银丝垂老的白雪仙的真言。任姐去世后,仙姐再也没有出现在舞台上,晚年更已“任剑辉基金会”、题字“任白楼”悼念亡友。流年似卷,爱恨如风,问世间,有几段自诩正常的情爱能够如此永恒?
8、意大利女导演莉莉安娜•卡瓦尼1974年执导过一部电影:《午夜守门人》,讲述了一个施虐狂和一个受虐狂的爱情。如果说,爱的升华是性,那么这一对,就是性到极致的爱。重逢在音乐之都维也纳,他们重演着集中营施虐与受虐的残酷片断,陶醉其中,纳粹余孽的追杀也无法动摇他们。我震撼于电影最后对死亡的处理。黎明,他们手牵手,慢慢走在桥上,挺直的背脊是坚定的。突然,“砰”、“砰”两声枪响,他们倒下,一个向东,一个朝西,很干脆,丝毫没有拥抱偎傍的媚俗。这部30年前引起无数争议的片子,让我有足足几分钟的惊悚与惶惑。有多少虐恋可以重来?充塞世间的,多是陈十二少那样的懦夫,陈世美那样的负心人,至情至性的微光往往只闪烁在阴影和晦暗中。
9、魔笛里盛开的莎乐美。少女玫瑰般的亲吻是滴着鲜血的,银盘上的人头。我始终坚信,背离常理的一面里,隐藏着真实和温情。所以,我愿意不断挖掘放大潜藏于内心的悲剧情结,消受、感喟并张扬着各种形式的永离。犹如很多年前,读到安娜•卡列宁娜的越轨,眼前似电光一闪,以至于后来每每行于列车轨道,映象总是关合着漫长的,死亡的景。看到小小的鸟巢,就想起希刺克利夫尖利又残忍的爱。这些永离的场面,消蚀着我的伪装和疑问。
10、爱是一种结局,情是一段延续,死是爱与情最后的极限。人性深处至纯的情愫,只在永离的顶端凝聚爆发,尽管会留下隔世的殇痛,但记忆的残片,永远粘贴着心灵的缝隙,秾丽着纤细的意境,激荡着静默的灵魂,并昭示我们,下一个驿站,只能寻觅别处的生活。
后 记
《记忆残片》是一些零乱的絮语,像串核桃一样,拼接成篇,没有承上启下,记录着走走停停、片断飞扬的思绪。我真愿意从此就这样写下去,这种写法,对文字的长进无益,却可以放松心灵。只是,随笔有随笔的章法,我还是习惯了严谨,加之写作也不能陷于一种模式。因此,就将第七篇作为终结,就此打住。多年以后,再看这些残片,相信会对生命中来来去去的瞬间,有几多感喟。
-完-
于2008·8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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