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要粉笔。
爷爷像个大虾样弓着腰,灰色上衣敞开着,露着黑土色胸骨。拄着枣红色;带着弯把的节节棍说:“反正也没多少事,到蓝猫铺里看看去。小孙子脚步连利地走在前面。回头见爷爷拉远了,就蹲下身子喊:“快点爷爷!”
小店不大,老板悠闲地坐在椅子;背靠门看着齐鲁晚报。孩子杨着脸问:“有粉笔吗?”店主看着孩子衣服连个口袋也没有。张合着上下唇:“有,一块二一盒。”小家伙窜出来,声音脆脆的,把老板话复读了一遍。
爷爷借着拐棍力量站直了对孩子缓慢地说:“进去问问,要几根行不行啊?”孩子刚转过身子,里面传出厚重男高音:“不零卖。”爷爷四下打量着,把拄棍当成指挥棒,往副食品店一指:“到对面看看。”小孙子转动胳膊,象颗子弹嗖一下射进去,瞬间又弹到爷爷身边:“没有,没有……” 孩子拉着爷爷的衣角问:“怎么办啊爷爷?”爷爷用手挠了挠花白头发:“以前一盒才七毛,一样料,一样大,唉!啥都涨价啊!”他低着头说:“走,北面还有百货店,看看去。”他穿着尖口黑布鞋,脚后跟磨偏了一半,拖拉着脚地向前移动。孙子是个利索通信兵,拔腿向小百货探军情去。少顷高兴蹦出来,冲爷爷叫喊“有粉笔!”小家伙忽然想起奶奶话,不要叫他爷爷,他耳朵听不清,塞驴毛了。他冲爷招着手,爷爷像个雕像,连点反应都没有。他只好连蹦连窜地跑过去。奶奶还说过:“个半太远了看不清。”孩子拿着汽球问。“谁是个半啊?”奶奶洗着茄子,黄瓜,哈哈笑着说:“你爷爷年轻时像个打枣杆子;又细又长,走路晃晃的,我踮着脚尖才到他胳膊窝下。他说顶我一个半高。以后别在哎了,就叫我个半吧。我总是用最低声音叫,他每次是用眼睛暗示我:听到了。你满脸麻子老奶奶听到了:硌谁啊?绊谁啊?你哪死心眼破爷爷一口气就说给他老娘听。一天工夫,个半这个名字就全村上空亮起来喽!”
爷爷扶持着门框进了店门。脸皮上擦得象冬瓜长满白醭,肥厚嘴唇抹得鲜红,浑身透着富态的妇女热情用东北话介绍:“一块五一盒,大爷。”见老头没吱声,妇女又提高了音量:“大爷,这个质量好,结实,一般都买不到。”老头只是噢,噢应了两声,扭头就走。脚刚出门,心里话也跟着吐噜出来:“我要那么结实干么,又不摔着玩。现在人啊都掉钱眼去爬不出来喽!”他沙哑地咳嗽着,眯缝着斑点的黄色眼睛,用手搭个蓬,望着远处对孙子说:“还是买一块二去吧。”
来到蓝猫铺一掏:“怎么还剩一元钱,啊!五角呢?”蠕动着青筋手哆嗦着把上衣口袋,掏了掏,抓了抓。用拳头攥了攥,没有。”小孙子用胖胖小手又伸进爷爷刚翻过裤子口袋里,把口袋布翻过来了,也没有钱的影子。爷爷渐愧地说:“肯定是掉了,还是小黄色小刚蹦哩,买不成了。”孩子坚决不同意,转着圈,跺跺脚,闭着眼哭喊:“不行,不行,你得给我买,你得给……”
店主三十多岁,个子不高,吞着肚子,望着老人艰难脚步,面无表情递给老人四方纸盒说:“你先给我一元,以后把那二毛捎来就行。拿去用吧。
老人严历对孙子说:“还不快谢谢叔叔。”聪明小家伙连忙跑到店老板跟前调皮鞠躬:“叔叔你好,谢谢叔叔。他的头皮触到老板圆圆大肚子。
爷爷找个树阴浓的地方慢慢地弯下腰,然后重重地一屁股坐到一块干净石头上。孙子撅着圆屁股,后退着在平滑水泥地上划了几个方块,说要跳着玩。他皱着眉头问爷,画得行吗?爷爷笑着说:“像你奶奶脚,又瘦又长。”孩子着急了:“爷爷哪怎么办啊!”老人无力用棍子头敲打着一个被虫子咬成网状的树叶说:
“你擦了它。”
“用啥?”
“把衣服脱下来擦,你奶奶没事让她洗去,省得整天冲我学驴叫,我耳朵听不清,从她脸色上就知道她是狼是羊。哼花泥鳅”
小孙子四岁了,连肉带骨头一起长,前面留着像鸡心样一小撮黑头发。好奇抬头地问:“哪里有花泥鳅啊?爷爷嘿嘿笑:“你奶奶啊!以前,我让她多用点水,把香菜根洗干净,一样好吃,她说,把黄河水都舀来也洗不净,气得我伸手就揍她,她不是围着碾道转就是跳上鸡窝。就差一点逮不住她。我说,要是逮住你就扔到黄河里去。她说你扔里面我就不出来啦,钻到泥里去。她又黑又瘦又小,溜滑像个泥鳅。”
爷爷混浊眼睛闪着幸福亮光,美好生活又回到他眼前:“叫你奶奶黑泥鳅,她好几天不理我,后来改叫她花泥鳅。嘿嘿……”
小孙子扔掉粉笔,拍拍脏乎乎胖手,麻利地脱掉蓝条条上衣,认真地把几个小方格擦干净。
初秋风温柔地从老人身边拂过,风像个刷涂料的,把天空随便地胡拉几下,出现了片片白云;小蚂蚁排队寻找着过冬食;,楼顶红色癞蛤蟆(澳柯玛)太阳能上来回跳动着一只黑头长尾巴山猹子;悠闲自得唱起喳喳歌。太阳用它的金光和瑞气轻轻地环抱着大地……
爷爷垂下眼皮,双手交叉着放在骨棱膝盖上,打起盹。小孙子画了个圈,觉得不圆,单腿脆下,很仔细地擦拭,后来画个圆头,上面支愣着几根头发,冰棍一样脖子,四方身子,腿如细绳小女孩,嘴里重复地哼着该死的温柔,柔字哼起来无头无尾,象个枣核在他嘴里上下滚动。
一只流浪狗夹着尾巴,眼窝里有泪痕,毛片沾成一个,小心地嗅了嗅粉笔头,瞅着孩子眼睛哪种不友好目光,顺着路边可怜巴巴地溜。孩子迅速地拾起一把粉笔向小狗追赶,扬起胳膊,掐断一些好粉笔向受了委屈呜呜叫小狗身子上砸……睡意正浓爷爷根本不知道光脊背小孙子悄悄地来到他身边,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噢”了一声,吓得爷爷一哆嗦,迷惑眼睛明白过来后,一棍子向孙子抡去。小家伙灵巧地跳开,一只黄色凉鞋甩到一边去,他跳动着一只脚穿上另一只鞋,嘻嘻哈哈向爷爷报告:“粉笔用完了。”
“把棍子拣给我,回家吧。”瘪着嘴爷爷无奈地说。
爷爷手里拉着孙子衣服袖子,缓慢地往家挪,小家伙踩着另一个袖口,一踩一松,一松一踩。爷爷头也不回顾地训责:“滚一边去,小狗崽子。”小孙子低着头,顺说爷爷话说:“奶奶说你是条挡路老赖皮狗,爸爸是条到处乱溜半大狗……”小孙子踩着干脆没动。爷爷拉了几拉,一用劲,扯拉一声,衣服从中间撕开,爷爷瞪着孙子,孙子惊讶望着爷爷:“嘿嘿嘿……哈哈哈……”
“爷爷,奶奶得骂下天来!”
“我听不清,她的耳朵离着她的嘴最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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