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的那次生病,后遗症是脱发。这次生病的后遗症,是眼睛受损。不但疼痛的睁不开,且眼膜上象蒙了一层雾。更要命的是脚,困乏无力的行走不到半步,就会瘫软下来。问及医生,是不是与上电脑有关?她说最主要的还是病情的刺激和加重,当然也与电脑有着密不可分的干系。
我第一个就想到了我们烟雨的小萍编辑——眼睛失明后无法写,无奈下只好找打字员替代。又想起了坐着轮椅的五月石榴姐姐……我不会也那样吧?医生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她说我操劳的命,总不肯歇下来。这次把一切都撂下吧,好好休养,看看我的身体,差劲到了何种程度?
接过她开的药方,我郑重其事点头好的。她又多打量了我一番,说我以前是那么的健壮啊,最近这几年是怎么啦,按理说生活水平提高了,我却怎么越来越骨瘦如柴?真是不可思议!
老公在旁边打趣着说,天地良心,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全是我说了算,他可没有刻薄虐待我丝毫啊!话是不假,可他又怎能知晓我的病根在哪里?医生不明就里,只是叹了口气说,自己要不珍惜,别人使劲纯粹是瞎忙活!
走出医院,老公的脚步惯性地移到路边的摊位。不多会,他就采购了一大堆食品——葡萄,核桃,才煮熟的花生,玉米棒子……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不用说,这些都是我喜欢吃的。我最大的嗜好就是吃零食,无论干果水果,到我嘴里根本不再话下,一半天之内就会统统报销完。此刻,面对这一堆孩童的‘庞物’,孤寂的我却不得不有所思考。每次倒下,他都会这样宠我,与其说是宠我,倒不如说是哄我。
可我面对眼前诸般的诱惑,自言自语,能否象往日一样安然度过?当我看着煮熟的花生和玉米棒子,心灵深处的那一缕苦涩禁不住铺展开来。我想我是真的没有一点胃口了,随着病情的一次次延伸,我脆弱的神经难免会经受诺大的洗礼。今天,更不例外,症结不解,身心怎能得以痊愈?
回到家,静躺在床上,任吊针的滴答有规律地流进血管……
窗外,椿树茂密的枝叶遮住了阳光,出窝的燕子扑腾着稚嫩的翅膀飞来飞去,且叽叽喳喳鸣个不停,它们是多么的自由啊。几团云朵在瓦蓝的天空尽情地漂浮着,生怕傍晚和黑夜的侵袭。雨后清新的空气夹杂着一丝泥土的气味,顺着纱窗扑鼻而来。一闻到泥土,我就不由想起软绵绵的黄土地,想起地,就自然而然忆起围地而种的情景——那是多么的美好爽心啊!
春天撒播好一地的种子,到了成熟的九月,伫立在地头,馋人眼睛的有:碧绿的芝麻,殷实的花生,飞舞的棉絮,泛黄的大豆,黄灿灿的玉米……一望无际的田野中,或蹲或站,或弯腰或直立,无不一一展现着庄稼人喜悦的风姿。叔伯婶娘们用他们勤劳的双手,挥动着弯月如牙的镰刀,在天边那一片云彩的浮动下,在那轻风微拂的晨曦中,收获着土地带给我们的希望。这里,没有纷争,没有吵闹,也没有喧嚣。有的只是玉米秆唰唰倒下的声音,有的只是悄声无息的汗水肆意地流淌,有的只是人与土地交融的难忘画面……
淳厚朴实的父母亲,拉着架子车,吆喝着牛,带领着十岁的我和七岁的妹妹,挽起袖子,踡起裤腿,准备大干一番了。那一片片的芝麻地,在父母亲弯腰弓背的辛苦劳作下,不一会就被一一俘虏。它们平躺在地上,仿佛向我们展现它的无限魅力。我和妹妹分别伸张开小手,一根接一根地对齐整好,然后揣在怀里,小心翼翼摆放在架子车厢。父亲揩汗说,可以磨芝麻酱了,母亲接上说,石子馍里垫上几粒,醇香无比。我和妹妹则咂嘴说,菜里有芝麻油调了!
忙活完芝麻,大豆,轮玉米,花生。下来是棉花,棉花剥完就到十月了。这时的任务是极其艰巨的,我们得收集沟壑边的稻草,要么就是拉回地头的玉米秆已备冬用。父亲套好牛,驾着辕上坡了。装置的东西没有份量,却因为坡太陡的缘故,我和妹妹在后面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待到坡上,直推得我和妹妹气喘的比牛的喘气声还大!这样的日子得持续十天半个月。但我们乐孜不倦,小麦苏醒后不久,整个冬天我们就闲暇了。穿着白絮纳的棉衣,吃着醇香的石子馍,一掬掬的爆米花捧在手心了。试问我们还有何苦可怨呢?
夕阳西斜的傍晚,更是我们非凡的时刻。母亲端着满簸箕的麦碎秆,蹲在炕筒前,划根火柴,一边用嘴吹,一边用木棍扒拉,唯恐那一丁点火焰熄灭。她不停地搅拌,不顾额头渗出的汗珠,直至看着柴禾燃尽。我和妹妹站在院子中央,昂起头凝视窑顶的最上端,当烟筒冒出的青烟袅袅升起时,我和妹妹不约而同拍手,高声欢呼起来!欢呼声影响得父亲直扭头咧嘴朝我们笑,我们回望父亲一眼,无比兴奋地叫嚷道:爸爸,快来看哪,火生着了,今晚又有热炕睡了!
父亲会意地朝我们笑一下。笑过之后,仍旧闷声不吭在低矮的门房里做临睡前的最后一项工作——喂牛。待到夜幕降临,窑里的烟雾逐渐被驱散出去,父母亲已坐在铺好的被褥里。我和妹妹双双搓搓手,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迫不及待攀爬了上去。父母会向前半低倾着身子,各人伸出一只手,拉我们上来。啊哈,我和妹妹屁股刚触碰到席片上的毛毡,便同时喊叫出声:好烫啊!盖好我们的小手小脚,睡在墙根的父亲拉着灯绳,会问我们一句准备好了吗?随着我们稚嫩的一声,好了!窑里顿时漆黑一片。
乐极生悲。没过几天,我们喉咙肿痛,嘴唇起血泡,且高烧不止。村医说这是上火,不能一味睡热炕,吃食也得控制。
肌肉注射,喝药,安静睡在炕上,头昏昏沉沉,全身困乏无力。唯一打动我心的,莫过于炕头那一大块大块的冰糖了。还有孩童所谓的营养品——多维饼干。小时候的我是极不知大人的苦愁,窃笑的我避过父母竟然还对妹妹说生病了真好!记忆里最鲜明的感觉就是,生病了,可以享受这般‘如此’的待遇!妹妹却不以为然,她一脸担心,满腹忧虑说,她宁可不吃喝,也要去村头听爆米花的声响,那怕让她烧火打煤!那样起码能继续活蹦乱跳的日子。
父母推门进来了,第一个动作就是摸着我们的额头,问一句好些了吗?我摇头,妹妹无语。父亲感慨地说,再病就到年的那端了,母亲怜惜地说,不想去外婆家挣压岁钱,就尽管睡吧!父母不会欺骗我们吧?掐指算着,十天,二十天,果真到了放鞭炮的春节。我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涛,再也制止不住,妹妹着急地说她她得快快好起来,她不在意她这副病怏怏的模样怎么见人,她在乎错过开心快乐的日子。她一定赶在年关前,重回孩童的乐趣中去!
于是,我们经不住这样的‘诱惑’,对望着,相互数着一二三,祈祷新年新开始。
多少这样的日子随着光阴的荏苒而逐渐逝去,多少这样诱惑人的往事几度重复。我丰盈的身体坦露在春天和秋天的原野,我把我的青春无偿奉献给了美丽富饶的土地。收获的不仅是希望,更多是健壮了我的体魄,直至疾病的远离!那时候,我曾耀武扬威地说,胆小懦弱的人才怕病,不然病见了我怎会萎缩哆嗦!昔日的我不知道成人后的烦恼如此诸多,也不知道社会是这样的复杂。在人们的居心叵测中,出嫁后的我渐渐懂得,世事不如我想象,一切也不可从来!
脱离了田园生活的我先是消瘦,而后是一病不起。他殷切地为我买来吃物,并说来年要买房换车了!我大口大口地咀嚼,满心期望我的体质恢复。我专意食了石子馍,爆米花,还故意吃的上火发烧,看我能不能在年前扛过?我俗称的‘美梦’破灭了,不但没有好,且还住院吊了一个星期的针——效果甚微,仍然不见好转!啊!我那一片松软的黄土地,你是我生命的根么?为什么待到今天,你还不肯让我如绿茵茵的麦苗苏醒?可否知道我的心一直向往?为何他的诱惑让我的病体不能复活,为何他实质性的行动打动不了我沉睡的心?
日子煎熬着,煎熬的我没有了一点激情。精神的颓废往往多于物质。我这才理解,那一份朴实,那一份纯真,那一份勤劳,那一份真真切切的善良永驻我心,它如病魔一般浸入我全身的每个细胞,驱散不走,也无法医治。那份虚伪,那份假意,那份违心,那份人人皆带的面具早已和我结下太深的宿怨。我恨之入骨,却拿它毫无办法,只能对它加以拒绝逃避。我这刻才得以明白,我的病根就是在这样反复无常的境况中得下的。
矛盾,纠缠,浮华,富贵,名利,虚荣,黑暗……这些我不喜欢的字眼,在我病中的日子,从字典里被我一一抠掉。我的嘴里,唯一能放,也是我最想放的,便是一大块冰糖。听说冰糖是凉性,那么我应该慢慢品尝。企图是明确的,让这份甜润到我的肺腑,润到我的心底我的灵魂。我忘却了一切的忧愁与烦恼,也忘却了我的热炕冷地,我不再怀念过去诱惑我的日子了,也对今日诱惑我的不感兴趣了。我只希望,能静心养伤。无论身伤心伤,无论养的好坏,我都相信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到心魔解除,安然无恙的那一天。因为,疲惫不堪的我已学会放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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