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来回来的时候就像他离开时一样那么突然。

在我有记忆之后恩来离开之前我每天都会看着他上楼，掏钥匙，开门。十年如一日般，我每天都能看着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然后进门。偶尔，上楼去找他说会话。

在我有记忆以来，恩来便在我身边。他一直在我头顶上。我保存着有关恩来的一切记忆，甚至我的家人也是。恩来去苏州以后，老妈经常提起他，言语间，尽是失落。

文理分科后，我留在了理科重点班，果果却去了文科。本来大家笑笑互相安慰说只不过是考试项目不同而已。但我知道我们相隔的不仅是一字之差，不仅是一层楼的高度，而是整个世界的落差。果果是个善于交际的人，我知道她在文科的生活将是那么地绚丽。开学第10天后，我开始习惯于站在四楼看着果果，也许这样可以借来一点温暖。我从不去打扰她，我很清楚我们之间的定义，我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是那么地美好而我和我的世界静得郁闷。

于是，我开始疯狂的怀念过去。就在我疯狂地怀念过去时，恩来重新出现在我眼前。那个下午，我站在小院子里，看着那些改过不止多少次的花花草草，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傍晚，恩来和我坐在台阶上，他递给我一个钻戒很严肃地要我嫁给他。那时我很幸福地笑了。幸福是后来加上去的，那个时候我们不懂爱情，不懂婚姻，甚至不懂幸福。那一天，恩来被骂得很惨，原因是偷妈妈的戒指。

那年我们5岁。

我边想着以前的事边走到恩来家门口，门却忽然开了。恩来就这么出现在我眼前。我们相视而沉默。许久之后，我感动得一塌糊涂。后来恩来说我那个时候的表情很吓人。

“如果我十年后才回来，你岂不是想我想得死掉了？”晚上我们又像初中时那样站在窗边说话。恩来把头伸得很长，似乎想看我的脸，我故意没有抬头看他。

“你的皮越来越厚了。”我想我是个不会撒谎的人，所以不能抬头。

“喂，不是吧。一点点都没有？”

“那我得仔细回想下，”我看着那个没有月亮的天，感觉心情挺不错。“也许或者大概可能在某个不经意间想起过阁下。”

“太没良心了。”

“你有良心？一声不吭地溜到苏州一年半信也不写电话也不打，走的时候连招呼也不打。我妈还以为你们家集体被绑架呢。”我瞪着恩来，脑子里闪过一些片断。那个下午，无论我怎么敲怎么叫，恩来家的大门冷冰冰的，把我关在外面。我在那站了很久，寸步不移地站在那儿，眼睛死死地盯着铁门。这时我忽然觉得那个时候我傻傻地站在那儿似乎那么一种想用目光穿透它的念头。

“我有告诉过你。”恩来一脸无辜的样子，看上去略带惊奇。这让我想起电影里那些因为一点小误会而生离死别的事来。

“你有说过吗？”我继续瞪着他，并带有一些轻微的面部肌肉运动。

“我记得走前一天我专门跑到你家跟你说我要走了。”恩来笑了笑，露出两颗牙，看起来干净。

我努力搜索当时的情景，好象是有那么回事。但事情似乎跟恩来说的有些不一样。那个晚上11点多了我刚上床睡觉，恩来突然跑下来敲门，然后很严肃地说他要走了。问他去哪里，他说，回家。那时我有点面部抽筋很想睡觉便说那你回去睡吧。

我很温和地告诉恩来后，他脸上有些抽动，看上去特像樱桃小丸子——带有黑色线条的那种。

“我是那样说的吗？”恩来尴尬地笑着。

“去死吧你。”

恩来也是文科的，他和果果在一个班。开学第28天后，我开始习惯于站在四楼看恩来和果果。我看着恩来和男生们打打闹闹的，看着果果笑得像一朵花似的　，或者她本就是一朵花，一朵美丽温和且补缺绿叶的花。我听不见他们说什么笑什么，甚至于以我的视力看不清一些细微的东西，那些永远堆得足以盖过我的头的书也让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尤其是刚从湖南的教室里走出来时，阳光很暖并刺眼。晃然间，只能隐约看见他们模糊的影子。

有时我也会笑，虽然并不清楚自己在高兴些什么，而我是个看到阳光会更觉身体冰凉的人。但很多事情的发生是不需要逻辑的。我想起小学时老师告诉我们友谊是很值得珍惜的感情。

果果家离我们很近，于是我们三个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放学，干什么都在一起，除了睡觉除了上课。

我总是扮演着听众的角色。在学校如此，在家如此，和果果恩来一起时也如此。果果是话很多的人，尤其是和我在一起时更显得开朗。恩来亦是。我安静地听他们眉飞色舞地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看他们笑得很夸张的样子，也跟着笑笑。

一天一天地，我听着他们说着我越来越不懂的事。我听到很我不认识的名字。我看见他们眼里越来越浓的笑意，心里朦朦胧胧的有些雾气。

圣诞前夕，大家都忙忙碌碌的，四楼的人为不久后的期末考试兢兢业业，三楼的人为即将到来的圣诞节绞尽脑汁。那场面看上去挺夸张的，后来在一个晚上和恩来聊天时得知除年级两个重点班以外的那些班级准备一起办个圣诞晚会。

“现在在考虑怎么向年级请假。”恩来煞有介事地说。

“要请假？怕是很难吧。”我抬头望了望恩来，他正很认真地思考着什么。

“如果我快死了，你会不会救我？”恩来忽然很认真地看着我。

“会啊。”我看着他的眼睛，回答得一丝不苟。

“那你跟我一起去请假。”

“啊？”

“顺便再叫上那个长得特后现代的女生。”恩来一脸奸笑，有种成功套住别人的欣喜。我假装气愤地欣赏着他满足的表情。我知道他指的是学生会副会长。我是会长。学生会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在换届的时候让全校知道谁是最受老师宠爱的人。

圣诞节前1天下午，一下课恩来就跑上来找我。我看着他那张干净的脸出现在教室门口，感觉特别舒服。恩来拉起我就跑，他说大家已经在等了。我就这么看着他拉着我飞快地下楼听着他不断地叫我快点。很小的时候恩来经常这样拉着我到处跑。我边回想着脚步渐渐放慢。眼中的恩来被记忆混淆，模模糊糊的。

在年级办公室门前，果果和那些班长们站在那有说有笑的，果果就象个仙女一般。那时我呆呆地看着前方，目光在恩来和果果身上游移，丝毫没有注意果果身边那些嘴皮和脸皮都厚得过故宫城墙的女人和她们放肆暧昧的眼神。

在和学校的交涉中，年级主任死活不干。我看着她那抹得满脸是粉的脸，看着那涂满了深红色口红的肥大双唇上上下下地翻着，吐出一句又一句重复了不知多少次的话，感觉胃里有些翻腾的感觉。

在她那些颇有所指的话里，我大概猜到她的意思。但以我的立场站在这里便已是很不给她面子了。我看着恩来他们不断地重复着一些对白。

“这老女人是抓住我们不放。”苏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旁边。他悄悄地凑过来轻轻地说了句。苏飏是2班的班长，也是在4楼生活的人。我用前所未有的眼神看着他。我是第一次知道与我同一高度的世界会有跟我同一态度的人存在。我自嘲般地笑笑，也许我所有的目光都被果果和恩来吸引去了，所以什么都不知道。我边点头附和苏飏的话边看着恩来，脑子里突然想起书上那些充耳不闻身边事的昏君来。

莫非我也被鬼魅迷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