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柯新急匆匆的跑在路上,风吹起他一个扣子都没扣的单褂,露出单薄的胸脯和腹部,可他并不这么认为,他认为自己是肌肉男孩。他的头发有些长,穿着马裤和白色的运动鞋,若不是脖子上套了一个十字架,他会很确定的被当成学生。他跑得有些张牙舞爪,让小巷里的几只白鹅扑腾掉毛飞行,迎面走来的老头站着不动,等转过衰老的脖子,柯新已经在小巷的深处消失不见了。
柯新刚刚收到一条短信,才如此的跑着去发短信的人那里。柯新进入一个落败的四合院,院子的东房无人入住,门口长着些鲜嫩的青草。柯新跑进了堂屋,风扇吊在天花板下吱吱转着,风扇下四个搓牌的人嘴里叼着烟,都眯着眼睛洗牌,有一个人背后站着两个眼睛无神的年轻人,其中的一个陌生的看了柯新一眼。柯新等待着,可汗水却毫不商量的从脸上淌下来,手背上也是。
“来了啊。”身后站人的白胖的汉子说,他的肉脖子上缠一条银白色的链子,小臂正面纹了一把手枪。他并没有看到柯新,烟熏的他眯小了眼睛,他说:“要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你别糊弄我,如果弄不到人,我也就没你这个兄弟了。”柯新弯了腰,露出一张笑脸,他点头应和大哥的话,“快了,大哥应该相信网络聊天这种高科技。”老大和其他的人都爽朗的笑起来,牌桌上的三个瘦子像是什么都知道似的。老大摆摆手,柯新便从堂屋里出来,三个瘦子中的一个用中指戴戒指的右手抹了抹大背头。坐在东面的瘦子说:“这是哪里的小孩?”老大说:“我刚收不久的一个小弟,他还跟我说高科技。”西边的瘦子便说:“看见他,就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四个人便摇着头,有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柯新慢吞吞走在街上,他不时的顺自己的长发,不时的摇头,还不时的吹起垂下来的头发。从他身边走过一个叼烟的少年,他看着少年吐着烟圈走过去,嘴里吐出两个字“装逼”。这时他收到了一条短信:怎么说走就走了,你还上线吗?我可一直等着你。他关掉短信,穿过人流如织的小镇街道,站在了网吧门口。后来他又蹲在门口,发出一条短信:今天不上线了,你来找我吧。他安静了许多,平静的看着路人若有所思。
还在网吧的十六岁的静楠看完了柯新发过来的短信。她关掉电脑的页面,一个是郭敬明的小说《悲伤逆流成河》,一个是自己的博客,她最后关掉的是qq。静楠的脸庞尚显稚嫩,可她化了妆,透露出一种清涩的成熟。她从网吧里走出来,脸上一层微笑,她站在自己城市的网吧门口,给柯新发出一条短信:我是今天去?还是明天去?
她是第二天的九点钟见到的柯新,因为那天的下午柯新回短信说:明天吧。他们是在汽车站见的面,静楠是那种甜蜜的微笑,她眼中帅气的柯新似乎有种阴郁。出了汽车站门口,他们往西走,静楠挽住了柯新的胳膊,柯新有些别扭,他们在路旁的树阴里停下来。柯新推开静楠的手,他说:“第一次见面,你也太随便了吧。”静楠笑了起来,她说:“我们在网上不是认识一年多了,视频里见了多少次了,怎么能说是第一次?”柯新说:“作为一个女孩子这样随便挽男人的胳膊是不好的。”静楠说:“那我不挽还不成?”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便在又一个树阴里坐下来。柯新看了几眼一直盯着他看的静楠,他说:“你的发型很好看。”
第一次见面的两个人,却像是相识很久的朋友,这都是聊天一年出现的结果。他们都了解了彼此,如果两个人中没有一个说过谎。静楠带来了三千块,这是平时爸妈给的钱攒起来的,静楠的爸爸是个老板,只是早就和别的女人组成了新的家庭。静楠离开时谁都没告诉,她妈妈也是在一个礼拜后发现女儿不见了。来到的第一天,静楠的幸福像春水涨河,她说:“我以后就跟着你了。”柯新吃惊的看着静楠,他说:“你怎么连说话都这么随便?”静楠说:“哪里有啊,你见了我怎么一点都不快乐?”柯新说:“哪里有。”
这一天是柯新答应老大的最后期限,如果柯新还交不出一个买卖的女人的话,老大便要翻脸了,严重的话他小命难保。柯新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把网上认识的静楠叫了过来,拉到险境里。静楠还不知道她有可能要落在人贩子的手里了。
“我们应该离开这里。”柯新说,“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你应该听我的。”静楠说:“你不是已经找到工作了,为什么要离开呢?我还想在这里找个工作。以后就和你在一起了。”柯新看着静楠的眼睛,纯净如湛蓝的天空。他说:“你如果听我的,就按我说的去做。”他们起身向西而行,马路空荡,一个个树阴顺路延伸开去。
柯新在学校的时候是公认的老大,架打了多次,学校两次把他赶回家。后来总算是毕业,十五的时候就出来闯荡社会。他开始干过安装工、建筑工,可是想当大哥的雄心一直还有,后来别人做了他的老大,跟着老大每月也都有工资,可总得要办事儿,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柯新把老大的嘴脸记在心里,想着有朝一日洗刷耻辱。
他是喜欢静楠的,在网上聊天时就喜欢了,他亲眼见到了静楠,见他天真开朗便有一颗保护她的心了。而这种保护的愿望又因为静楠的举止变得越来越强烈。他走在静楠的身旁,想的是怎样带她离开这里。
他说:“你走吧,见了面你也该回去了。”静楠说:“我刚来你就赶我走啊,我为什么要走?”柯新说:“我工作不固定,没什么钱。”静楠说:“我带了两千多块,咱们可以做些事情,卖东西怎么样?”柯新说:“你以为买卖是那么好做的!”静楠说:“只要做就会有结果的。”柯新说:“我觉得做买卖太累了,真的,你还是回去吧。”静楠有些着急了,她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对我说啊。”
这时候老大的电话打过来了,“柯新,我看到你了,不错啊,你找的这个不错。”柯新背对着静楠,说:“老大不是,这不是货,她是我妹妹。”老大笑着说:“我知道,我知道。”便挂了电话。柯新转过身,拉着静楠往车站里跑。静楠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也来不及问了,只是抓紧了柯新的手。他们在车站里看见了四五个晃荡的人,那是找他们的。还好,一辆车开了,柯新拉静楠上了车,坐在最后的位子上。在后窗里,他们看见那四五个人正冲着汽车挥拳头,静楠回过脸笑了:“这么好玩,就像演电影一样。”
这是一趟他们随机坐的车,这辆车把他们带到陌生的城市。此后的两个月,他们一边躲开人贩子,一边试着找工作。人贩子没来,他们的工作也没有找到。两个月的时间,他们花完了所有的钱。静楠是个聪明的女孩,留下五百块,作为最后回家的路费。
这两个十六七的男女住在一起了,用两个月的时间体会了爱情的各种滋味。柯新当老大的想法没有了,多了对生活本质的思考。像世间所有的爱情一样,都是由绚烂开始趋向平淡。他们没有了钱,到了挨饿的地步。
静楠学会了抱怨,她说:“你竟然是要卖我的。”她说:“你作为一个男人,怎么能让女朋友忍饥挨饿。”她说:“只怪我开始选错了人。”柯新也学会了用沉默来应对。沉默谁都会,可饭总得要吃的。
这一天,他们站在公路旁。静楠说:“你如果喜欢我,就去挣钱,就用钱去买东西,不然我就回家了。”柯新说:“好的,我等一会就给你拿来钱。”柯新望着公路的远处,他看见一辆出租车开过来。他招手的时候,静楠说:“我们走着出来,你有钱坐车回去?”出租车停下来,柯新坐进去,静楠进去的时候看见柯新把一把刀架在了女司机的脖子上。
“把你的钱和手机都拿出来。”柯新一点都不慌张,静楠却因为难以相信眼前的情景而变得哑口无言。女司机把钱和手机递过来,说:“我可以走了吧,你如果要车我也给,只是别伤害我。”柯新说:“我不要你的车,我不会开车。”他对静楠说:“下车吧。”静楠坐着不动,她喊起来:“你这是干嘛,你这是抢劫知不知道?快把钱和手机给人家。”柯新说:“这可是你说的。”静楠说:“我也没让你打劫啊。”静楠夺过钱和手机,把它们递给司机,说:“真的对不起,你就当是个玩笑吧,希望你原谅,我们这就下车,希望你原谅。”静楠就把柯新推下车,出租车便走了。女司机把经历的一切当成个玩笑了,她没有报警,真的是给他们一个机会。
接下来两个年轻人便在公路上进行了长久的争吵。争吵围绕“打劫挣钱对不对”展开,这个主题因为加入了其他的东西而变得没有结尾。这里空旷无人,争吵的声音在大环境下微乎其微。只是两个人听得刺耳聒噪,各种情绪也在争吵中缓慢流动。
“你开始竟然是来卖我的。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现在你又打劫,我真的是看走了眼,怎么会认识你这种朋友,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不想在一起啦,你就走啦。我一开始就没钱,你也用不着跟着我啊!走吧,走吧,你来的那一天我就让你走的。”
“走就走。你答应我一条:以后别再做坏事了,什么坏事也别做了。你只有十七岁,一切还都刚刚开始。”。
“好吧,我答应你。”柯新说,“在这条路上你往西走,我往东走。”
紧接着两个人便相背而行,最终彻底的分别,走向了各自新的生活。只是这段爱情故事还时常被他们所想起。回忆的结尾是空旷的田野上一条向两端延伸的宽阔干净的公路。
2008年8月15手稿
2008年8月18日23:03:46二稿,电子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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