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叫春妹,崇县村人氏,家里父母是老实巴脚的庄稼人,勤勤恳恳的侍弄着自己的几亩薄田,从不跟人吵架生气,还有一弟弟,年纪尚小,刚上初一。在媒人的撮合下嫁给了马庄村的建青,马庄村比崇县村繁华,比崇县村大,是崇县村到县城的必经之路。嫁到婆家才听邻居说建青妈厉害,第一任儿媳妇就是在婆婆的棍棒下战战兢兢生活着,婆婆的话就是圣旨,不管对错只能接受。
那年月结婚只要有个安身的窝就行,不象现在要一院房子,没房子不嫁,那年月的女人在那块地方还不是很值钱,财礼没有现在高。
春妹刚结婚第一年相安无焉。第二年儿子出世,小家伙胖乎乎的非常可爱。建青妈在村里人缘不好,走哪儿都想当老大,别人不吃她这套,吵过几次后遍地为敌。
建青家地理位置犹如湖中的岛国,他家人出门要到老远才跟那不是邻居的人们打招呼,周边的这些小窑洞他家人是看不上的,是要不时进行一下欺负的,虽然自家也是小窑洞。
据说建青妈骂功胜是了得,村里至今仍位居第一,骂起人来话不重句,而且句句必包括被骂人的祖宗或着后代,骂人的时间极长,一整天不喝一口水不渴,谁要是招惹上了,除过在路上骂过,还要到你家院子外面去对着你家大门口骂,骂到看客散尽,骂到无人欣赏方才把手。建青的妹妹现在也是一很好的帮手,一旦妈跟嫂子起了战争,那么这小姑子必出手无疑,女人的打架当然也不会到上医院的程度,手段极其简单,无外乎揪,捏,撕,捶几个选项。你还别小觑这几样工夫,虽不是致命伤,一场打挨下来,需要修养好些时日方可恢复正常。
春妹随着儿子的出生,被教训的日子也就一天天临近了,建青妈很会选日子,刚过门的媳妇不打,那时候的媳妇化了一堆银子好不容易娶到家,若打跑了自家吃亏,不上算。所以这打要选在孩子出生之后,那年月农村人几乎听不见离婚的,不象现在,离婚成了家常便饭,过去的人穷,人穷了就不会惹事生飞,不会感到婚姻中的审美疲劳,即使知道,没有感情了那还有儿女要抚养,还有一堆家务要做,男人女人没有那闲余的金钱去思考婚姻是否应该离开,没有精力去思考两个人是否不爱,如此看来爱情就是上层建筑了,只有经济条件上来了,那么上层建筑方可求精求美。过去的岁月,人的心因为没钱而单纯,现在人的心因为有钱而变态。
你不见,歌词里都唱着:我要嫁个有钱人,我要嫁个有钱人……没钱了还想找小蜜?还想包二奶?能守住自家的一个窝不被别人侵占那就该偷着乐了。有钱就是好啊,你不见,包了二奶包三奶,小蜜天天随身带,不时还要跨墙外,看看有没有野花踩。现在的岁月年龄不是距离,婚姻不是问题,只要有钱一切搞定。在过去的岁月,因为经济不发达,婚姻也就很牢实,一夫一妻制比较实在,现在啥都玩空手道,有钱人的老婆,小孩得扳着指头数,那还不一定数的清,中国人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再加上这些人多占烂占那就更是失调。一些人在吃满汉全席,另一些人却还挣扎在饥饿线上,人人平等喊了多少年了,还只停留在口号上,那是理想,是乌托邦,喊出来给人希望的。
(二)
八十年代,小脚老婆象濒临绝种的动植物,偶尔在农村还能见到,新中国解放了,过去婆婆的家长权威也随着解放而下放给了媳妇。真是风水轮流转,皇帝轮流做,旧社会的婆婆在媳妇面前那是权威,尤其在农村的家长制比较盛行,儿子听命于娘,媳妇自然不敢放自己的屁,要看婆婆脸色行事,不过大多数人是讲理的,中国是礼仪之邦,没几个人吃饱了撑的天天想欺负人的招。
新时代的婆媳关系正在转型期,七八十年代的婆婆可真是时代的牺牲品,自己年轻时做媳妇,没有说话的权利,好不容易熬成婆,结果时代变了,又得给媳妇做牛马,听媳妇的话,稍有不周,媳妇就会告状,儿子就会站出来训娘:不知道她的心气儿高,不知道她一惯在娘家受宠?她的身体不好,你不要跟她吵架,凡事顺着她点。儿子不训娘的,那媳妇会回娘家,回去不来了,看你着急不着急,那可是一堆银子买来的给自家传宗接代的高级机器,千万不敢不回来,再说儿子还有生理需要,两者都得兼顾,没办法忍吧,大多数人选择忍让。
建青的妈很特别,年轻时因为是泼妇,不孝敬婆婆,到自己当婆时,依然要将大权握于手中,不允许别人有丝毫不从,她那人整天闲着没事干,专找别人的岔,邻居没的找了,那就儿媳妇吧,隔三差五,舒展胫骨,教训教训儿媳妇,这在第一任儿媳妇是见惯的,教训多了,大儿媳妇只好借钱另修一院窑洞,躲的远远的,不见面要教训也只能说说。现在轮上第二任媳妇了,也就是建青的婆姨。前面有嫂嫂顶着,现在嫂子搬走了,按理家里应该不会有战事了,不料战火会转移到自己身上。
那是在春妹刚生下儿子还没出满月时,需要人照顾,于是娘家亲妈来侍侯月子,看见闺女吃的不好,对女婿说,你去买点营养品给吃上,好让奶水充足,建青答应着出去购买,刚走到院里,建青妈叫建青,建青你去哪儿?
建青说给春妹买点营养品,建青妈就说,买什么买?看不见马上就要种地了,家里还没买化肥,还要雇人犁地,那有那闲钱,再说,我没吃营养品,你们兄妹几个不是也挺健康,身体长的也很棒吗?不用去买,把钱给我。建青答应着又回到自己的屋了。
春妹的妈妈自然是一肚子气,婆姨人的嘴闲不住,絮絮叨叨的那难听话一句句灌进女婿的耳朵,女婿还没开口呢,窗户外边的亲家母倒是跳将起来,随后进到建青屋里对着春妹妈戳起了手指头,那形象特象坐在火上的茶壶,随着开水的蒸汽顶着茶壶盖,一跳一跳,茶壶嘴里喷着唾沫星子,气流憋着发出一声声的尖叫。两个女人开始对骂,春妹自然是帮自己娘的,坐在土炕上也开始练嗓子,春妹妈本就老实,现在更是气的一塌糊涂,被建青妈骂的哑口无言,张着嘴冒白气,半天想不出一句,春妹的骂似一种强性催化剂,加速了战争演变的过程,人民内部矛盾上升到了敌我矛盾,级别也由嘴上升到口手脚并用,春妹妈被建青妈压在身底,所有四项常用招式一一展示,建青明为拉架,实际没帮妈出手已经够看媳妇的面子了。春妹气的要下床帮自己的亲妈,建青连忙过来抱住,春妹干着急用不上劲,开始号啕大哭。
后来,春妹妈挣脱建青妈的魔爪,逃回自己家去了。
那地方有风俗,女方生了小孩,四十几天数要住娘家,春妹趁住娘家带上孩子一块回到了自己的地盘。
(三)
“虎儿,来,外公抱抱。”虎儿不会说话,已过百天,长的虎头虎脑,挺可爱。一家人疼着。
建青来叫春妹回家,连春妹娘家门都进不去。建青妈放出话来,有本事就一直在娘家住着,我们省粮食。那气势非让春妹自己要着回家不可,自己是绝不认错低头的,建青很听自己母亲的话,叫了一次又叫了一次就不再去春妹娘家丢人现眼了。后来隔的时间长了,春妹在娘家住着也不是个事,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没有重收回到盆里的道理。据说,农历初一和十五不能在娘家过夜,农民用农历,在农村说今天几几几,那都是农历,没人用公历,公历是给城里人用的。有了这风俗,长期住娘家就很不方便,春妹妈也开始数落春妹管不住自家男人,没本事。两头受气,春妹心里很不是滋味,女人一出嫁再回到娘家,她就变味了,再不是原来的自己,春妹的心开始想建青,毕竟自己和建青没什么过节,俩人的感情没破裂。
后来,建青又来叫春妹,春妹发了几句牢骚就跟在屁股后面回去了。
住了不到十天,因为一件小事,婆婆骂不过瘾,于是,大打出手,三个女人一台戏,春妹,建青妈,建青妹,三个女人的打骂声一浪高过一浪响在马庄村上空,邻里没人敢过问,春妹的号啕声,声声刺激着邻里的耳朵,邻里都在为她叹息,建青在拉自己的妹妹,说是拉,没用劲。后来春妹的哭声变弱了,建青这才将妈和妹拉开。相同的一幕又历史性的上演了,春妹借天黑,建青没看住,跑回娘家去了。
孩子没带,还在吃奶,春妹在娘家住了几天,心酸的直想哭,自己这也叫生活?命咋这么苦呢?找这么样一家人,怎么办?难道就挨一辈子打?搬出去住吧,自己又没钱修房子,怎么办?春妹思索着。
孩子真可怜,自己胸脯憋的难受,孩子在家饿肚子,想着想着泪就留下来了。僵持了三四天,春妹没等建青来叫,自己回去了。
这会更增加了建青妈的嚣张气势,见人便说,你看看,媳妇就是用拳头教训出来的。别的听见这话的人当然不敢苟同,要不那会村将不村,家将不家的。
就这样隔几日挨一顿打,就象那下馆子一样,不想吃家里饭了,进馆子撮一顿,春妹的打是建青妈改善生活的调味品。嫁人嫁一个二百五不好,但嫁一个太孝顺也很难熬,日子是煎出来的,一天一天挨吧。
(四)
虎儿四岁那年,春妹的又一次被打的时间来到了,虎儿哭着不让打妈妈,可一个虎儿那是两个大女人的对手啊,建青现在有事做了,不用再拉架了,抱着虎儿回家混去了。
那天的春妹没有象以往一样哭,任凭她们母女俩打个够,没有对手的戏不好演,那天晚上,没象以前一样将春妹打到爬不起来才罢手,于是一场家庭暴力草草收场。春妹站起来没骂没跑,回家混虎儿吃饭睡觉,只是跟建青说了一句,建青,你是死人啊,你妈和妹妹俩个人合伙打我,你不能管管?建青说,那是我妈和妹妹怎么管?
春妹说,我是你老婆啊,你就让我一直挨打?
建青说老婆是外人,妈和妹是自己人。
春妹说,那虎儿呢?虎儿是我生的,那是外人还是自己人?
建青说,虎儿当然是自己人,他是我儿子。
春妹回了句,你他妈不是人,是畜生。
那天晚上,建青和儿子睡着了,春妹将家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然后又开始做针线活,等院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春妹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当然春妹没有象电视上杀人,那就太过分了,她想出的是女人的绝招,因为两个人没什么深仇大恨,可自己挨打也确实因为他。一个女人在婆家能否抬起头做人关键看自己的丈夫是否将自己当人看,丈夫不欺负,给女人撑腰,没有人敢低看这个女人,婆家也就没人敢欺负这个女人。人哪,都犯贱,你对他一味忍让,他就会以为你天生就是被欺负的料,而一旦那日你也用同样的手段恨恨的对之还击,那么,他就会将你当爷,最起码不会再加害与你。
那时,正值寒冬九天,外面冰冻三尺,家里也不很暖和。春妹将建青的衣服抱过来全扔水缸里,然后找了一截绳子将建青和被子一块捆住,随手还拿了一只他的袜子将嘴塞上,这时的建青已经醒过来,两只眼睛闪着疑虑,春妹拿起赶面杖,对着建青一边说一边开始打。
打够了,打累了,将灯拉灭。自己一个人悄悄的出门回娘家了。
狗急了还会跳墙,何况是人,打的好,春妹在回家的路上一边解气的想着一边摸黑紧跑。人逼急了会天不怕地不怕,平常怕鬼怕狼的春妹,那个晚上是最胆大的一个晚上,心里只有出了气的爽,想着第二天早上,婆婆起来看见建青被捆被打的心疼样,春妹不觉笑出声来,那笑声里内容很丰富。
天在建青的期盼和担心中姗姗来迟,虎儿醒了,大声喊,妈,我要尿。屋里朦朦胧胧,没人答应。虎儿开始喊,爸爸,我要尿。结果家里静悄悄的没人回应虎儿。虎儿睁开眼睛哇的一声哭了,嘴里喊着,妈,妈,爸爸,爸爸……
建青妈听见了,赶紧过来,一进家门,大吃一惊,建青建青,你咋了?一边喊一边走过去抱虎儿撒尿,然后问,虎儿,你妈妈呢?虎儿哭着说,不知道,奶奶,我要妈妈。
建青妈又混着虎儿,虎儿不哭,虎儿不哭。接着又说,建青,起床,建青,起来吧,没人理。
建青妈边说边推建青,你媳妇呢?今天怎么睡的好结实啊。推着怎么觉着不对劲呢?扭头一看,呦,这嘴里是什么呀。连忙将那物拽出来,好臭,建青大出一口气说道,给我松绑。
建青妈一边动手解绳子一边说:“这是咋了?怎么会被绑上呢?春妹呢?”
建青愤怒的说:“还不是你,一天惹事生非,现在倒好,春妹将我暴打一顿跑了,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昨晚那么黑的天,她一个人跑出去……快给我找衣服。”
“你的衣服呢?”
“就在椅子上。”
“不在啊。”
建青火了:“在来着,赶紧找。”
建青妈不再说话,开始边地找建青的衣服。实在找不见,锅里的水开了,要用水瓢灌暖壶,揭开水缸一看,噫?这不是建青的衣服吗?随问到:“建青,你的衣服怎么跑水缸里了?”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春妹干的。”
“等她回来一定要结结实实的收拾她一顿,让她再敢打你。”建青妈恨恨的说。
“还要打,你不能过几天安稳日子?看看你弄的,春妹是人,是我媳妇,不是牛马。”建青火着大声对妈说。
接着又继续说:“快点给我找套衣服,我去春妹家看看她回到娘家了没。”
(五)
结局,建青找到春妹,满脸的巴结,满脸的笑,对丈母娘也是一脸的哈八狗的笑。在春妹家向春妹保证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了,自己是男人,有义务保护自己的老婆,以后再也不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了。
春妹看建青确实很诚心,于是跟上回家了。
建青妈看见春妹也不再是满脸横气,一副笑脸迎在大门口,过来拉着春妹的手说:“嫁到我们家来,就是一家人了,你看虎儿还等着要娘呢……”
话说的比蜜还甜,前面的那些事仿佛没发生过,仿佛是别人干的。
春妹总结:在婚姻中,如果遭遇暴力,绝不能一味迁就,要峰起而抗之,流氓怕流氓,暴力怕暴力,没有绝对的暴力,也没有绝对的流氓。社会中大到地球,小到家庭,无不遵守着这个规则,物竟天择,弱肉强食,对立面的争夺和对抗是不可避免的。关键看你怎么处理,采取什么态度,遇到暴力绝不能姑息求饶,因为那样暴力会更暴,手段会越来越残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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