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抗洪斗争进行得空前激烈。有《望江南》一词为其中一位战士写照,词云:谷芒雨,魔水毁江堤。军民联手沙包堆,勇士染泥更滑稽。松树学者气!
这一年的秋分日刚过,癖作刑警武作好(三级警督警衔)收到了一封非同小可的来信。寄信人是一位“未婚”女子,她居然主动提出愿意跟他交朋友。武作好未敢怠慢——这可是他平生第一次得到异性的“认可”呀,业余坐在他那间所谓的“书房”里,他端着那张信封反复“研究”了几次,对信中的内容他更是读了一遍又一遍。一点都不错,她愿意跟他交朋友,他没有看花眼,信中的字虽然是歪歪斜斜,但意思写得清清楚楚。
寄信人自称是一“无声”(哑聋)修车手的养女,姓扬,家住市水电安装工程公司一侧,年龄小他六岁。武作好觉得事情非常令人难以相信:他今年都有三十五了,她小他六岁,意味着她二十九了,如此大龄女子,又早已脱离了校园母亲的怀抱,在现在如此浪漫多情的社会背景下,怎么能克制抵挡爱神的诱惑而苦守“闺中”呢?他自己搞“单身”到现在是相当不容易的,这他自己知道。他有时想“伊人”想得都几乎要发疯了呢,何况他还有勤学好进、力求奉献,乃至寒冷的冬天跳入河中游泳等转移情火的“看家本领”。一个发育正常的女子能抵住异性的吸引至如此大年纪,站在现时历史坐标上来看,不“出奇”才怪。遇到面前的这个难题他只能怪自己——春耕播种“撒稻谷”似地不加选择、不慎重行事胡乱“发放”他的名片,仅就是否要给她回信这个问题,他就冥思苦想,犹豫了休假日的大半个下午,害得桌上等得不耐烦的稿纸无人问津。
武作好不相信什么“饥不择食”(饥饿的人未必就会吃甜蜜的毒药、吃垃圾中的食物),也不相信吃了人家的“嗟来之食”就会损坏一个人对社会即将做出的更多的奉献,他认为以他现在的“光棍司令”这一职外之“职”去拒绝不可多得的友谊是荒谬之举。他觉得“友谊诚为贵”,若对方是真诚愿与他相识相好,他就应该以诚相回敬。
武作好回了扬小姐一封信,信中约定其见信后在市公安局门前的马路上找他:他身穿一套绿色“无衔军装”(这是他过去服人民解放军现役时穿过的衣服),头发短短的,解放鞋,手拿一本书,每个礼拜星期六、星期天午后一点左右都会在此路过。约三个星期后,扬小姐果然在此路上叫住了他——“小武!小武!”扬小姐按照他在信上给她写明的他的特征,远远地就认出了他。他扭头向发声处望去,并停住了脚步。扬小姐脸形成“四不像”——不像苹果、梨、鹅蛋、圆月,青春豆满脸都是。他初看到她内心到胃部都觉得有点过分“冲动”,以至于刚吃下去的午餐在肚子里像孙悟空在魔王肚子里翻筋斗作闹一样,觉得很有“滋味”,似乎快要“溜”到外面来了。扬小姐人长得高大又丰满,一副大大的富贵相。说句心里话,若一开始他没见到她面时用彩布将她头遮住,看到她的这种富贵之躯,做“光司”的他很有可能愿意不惜为她表演“下跪功夫”……
武作好知道有“美女蛇”也有“丑女天鹅”,他把满肚子的“冲动”压抑得安安静静的。
“请问你是扬小姐吗?”武作好说。
“是,是的。——我昨天来过这里找你,没有找到。今天若再找不到你我可能就要放弃了。”扬小姐道。
他们俩一同来到东山公园里,坐在一条长长的石凳上。武作好有意跟她拉开约两尺来长的距离,想看看扬小姐对他此举的反应如何。
“我以前好像没有给你名片吧?你是怎么知道我的通信地址的?”他问扬小姐道。
“……哦,是我一个同事的表妹给我看的……她说送给我那张名片好了,她不要。”扬小姐说。“我现在一个叫‘花花世界’的娱乐城上班,我看到你的那张名片不知为何心里感到很奇怪。”
“你这么看得起我,首先我应该对你说声‘谢谢’。说实话,你是我此生第一个主动向我表达友情的女性,所以我才给你回信的。”
“唉,没办法,”扬小姐道,“我奶奶在催呢。你的名片上所写的那首诗我读后真是太受感动了。”
“你是七六年出生的啊?”
“是啊。”
“你以前出过门,到过广东吗?”武作好问扬小姐道。
“我念完小学就跟养父去修车跑江湖了,到过中山、顺德等地,在中山我都呆了六年。”
扬小姐这些话,令武作好打心眼里对她产生了敬佩之情,她的往事或许比他的还更“精彩”、“浪漫”。
扬小姐言谈中不知用什么法术向武作好这边移动了近一尺,他到这时才发现。
“国家提倡晚婚晚育,我今年还不打算结婚(他是从“实际情况”出发),你能等吗?”武作好问道。
“我倒不会为我自己的事着急呢,我奶奶说我其实也只是当作没听见一样的。”
“你以前交过男朋友吗?你怎么这么大才谈婚事呢?”
“我交过男朋友,”扬小姐说话忽然变得娇声娇气地,“我都已经被男朋友伤害过三次了。”
扬小姐居然能对武作好说出这些“隐私”话来,他觉得要么她是不在乎他,要么她是不在乎自己的这些“隐私”。她的实话实说令武作好很感动,他甚至还以为她很有可能是在开玩笑,想试探他……
“我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父母健在,你呢?”
“我在信中不是对你说啦,我家有五口人,一个奶奶、后母、养父,还有一个弟弟。”
“你的弟弟是你的亲兄弟吗?”
“不是。”扬小姐接着说道:“我不管怎么样,都要把小弟带大来,缴他去读书,他现在才八九岁。”
他们各自保持了一会儿沉默。扬小姐现在已经靠到武作好的身边来了。为了尊重她起见,他礼貌地向一边移动了一点,坐到了石板凳的一端。扬小姐现在若再把她那庞大的胴体向他这边移动,他就无路可退,只好任其自然了。
“嘟嘟嘟!嘟嘟嘟!……”扬小姐的手机忽然来电,她看了一眼而操起了她的移动电话。
“喂,……我在东山公园里跟朋友聊天,……好,……好,拜拜。”扬小姐打完电话,含笑地看着他。
“刚才是谁给你打来的电话?”武作好问道。
“是我的‘表哥’,他是开大车的,去年刚从外地回来。现在跟我同住一个房间,他说他的钥匙忘了带,马上他就会来这里。”扬小姐补充说道:“他有一回醉酒后对我说他在外地故意开车撞死了一名乞丐,不知是不是真的,他为此事一直很开心……他很少睡我那张床。”
扬小姐真是快人快语,什么事都不会隐瞒,当话则话,当说则说。武作好睁大眼睛观察四周,又抬头望阳光灿烂的天空:现在是星期天下午两点钟左右,这里是全市闻名的东山公园,一条石板凳上,坐在他一旁的是一个愿意爱他的体态丰腴且还比他高两公分的扬小姐……他不是在做梦,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初年春季一天与英国格林威治标准时间遥遥相对的北京时间下午一点五十五分——光天化日之下,扬小姐对他说完那些话又在含笑地注视着他呢,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神看得他都快要醉倒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扬小姐之言,真是令他眼界大开。这可以说是一个“奇迹”,他心中不免有所感慨,对扬小姐刚刚说过的话暗叹不已。他仿佛突然之间从一个碌碌无为的凡夫俗子一跃成为英国小学家笛福小说《鲁宾逊漂流记》中的主角,成了名噪一时的“探险家”、“冒险王”。他觉得扬小姐仅一两句话就使他与之达到了“难舍难分”的“山顶”,她对他的吸引力仅一两句话就增强了最大限度。这可是个相当“传奇”的现实原型,写成故事趣味丰富又不乏怪诞荒谬——可这其实却是个事实……武作好正是意识到这些,才得以及时紧紧地抓住了这个开创“史无前例故事”的“天赐良机”——“物以稀为贵嘛”。藉此——不为别的,他才热切想与扬小姐建立更深、更广泛的友谊。另他又深知,他与扬小姐这个可能达到的“更深、更广泛的友谊”,需要耗费他无比巨大的冷静与理智,还要垫上可靠无价的自尊自重。他觉得仅求筹集到足够的与扬小姐发展建立可能的友谊的这些“资本”,都得大费一番他的青春热情。坦白地说,他实在无意用这么一个难得的“恋人”之口去联通他那与不法之徒作坚决斗争的工作道路。……
“你这几天有没有时间?”扬小姐这一问将在思深虑远中一个劲跋涉的武作好拉了回来。
“有什么事吗?”他说。
“有空就来我上班的地方或到我那所租房间去玩嘛。”扬小姐从其小挎包里拿出了一张纸条,对他说道:“这是我工作地点及所租屋住址。”
“你在信中不是说你家住在市水电工程公司一旁吗?怎么自己还要去租房子住呢?”
“是这样的,”扬小姐答曰,“我以前常在外地打工,多年不回,我们家我原来住的那个房间就租给了附近一个饭店里做工的女孩住了……”
扬小姐把她工作上、下班时间,及她在家(所租屋)的时间都对武作好讲了。
武作好对自己的感情弱点是心中有数的。从扬小姐的话中,他更感觉到她必定不会是他将来的那个“她”。他“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怎么会是扬小姐呢?说真的,他现在很想有个像她这样的人为伴,他甚至还不敢担保会不会被她吸引过去。他不是那些贪吃“快餐”私包“二奶”的老翁,他未抵达过爱海,在这么个时候,怎么敢断言会不被她诱惑呢?他的情感弱点就在这里。他与扬小姐“公园会话”过后,他很想就此中止这个故事。他与其的“友谊”是否得进一步加大油门发展——这几天来的一份“求索”,他都停泊在这个问题里。他觉得以刑警及业余创作爱好者的眼光来看,他与扬小姐的“公园会话”不应该是一个“传奇”故事的结局,他还得去“探险”……为抑制一触即发的情感,磨炼意志,他特意把心思聚集在刑警侦察组所遇到的新疑案上,以拖延与扬小姐的情谊类“私人事情”之发展。刑警侦察组对这个新疑案所掌握的情况如下:
八个月前,沿江中路一名衣衫破烂的“颠佬”——市民对无家可归露宿街头的男性流浪乞讨人员的通称——被车活活撞死在马路当中,该“颠佬”被撞得脑浆迸裂,惨不忍睹!该“颠佬”死亡之时间据法医认定为刑警队员到现场前的那天晚上十二点左右。因为是深夜,肇事司机撞人后迅速驾车逃离现场,未有目击者,此案一时无处下手。
另,两个月前的一天深夜,一名老乞丐被车撞伤于教育路北。该乞丐本身营养严重缺乏,又流血过多,未爬多远即含恨死去。显而易见,此两例惨案系同一人驾车所为。
乞丐同样享有《宪法》所规定的人身权利。武作好自受命侦察此案起就暗下决定要为死者讨个公道,将凶手绳之以法。
武作好与扬小姐的第二次会晤时间在一天晚上约七点钟左右,即他与之“公园会话”五天之后。他在扬小姐工作的那个“花花世界”娱乐城对面店门一侧站了好久,思考要不要进去找她。犹豫中,扬小姐搀扶着一位年老的顾客跟其他两位男士从娱乐城中走了出来。扬小姐身穿旗袍,姿态迷人,她出门一眼就望见了武作好而向他微笑、眨眼,看得他心里很感不好意思,可她搀扶那老头的手却依然纹丝不动。那老头及其随从钻入一辆乳白色的“奔驰”轿车,转眼间飞驰而去。扬小姐面带微笑,大大方方地向他走来,他迎走了过去。
“你来啦。”扬小姐说话显得甜蜜又高兴。”
“前些天我忙于作业,到今晚才来找你,不会见怪吧?”他说。
“可以理解的。”扬小姐道,“你能不能等到十二点,我十二点下班?”
“好的,我十二点再到这门口来,就这样,可以吗?”
扬小姐点头微笑以答,然后注视着他转身离开了此地。
十一点半左右,武作好到回原来站的那个地方时,“花花世界”娱乐城对面的店子皆已关门就息。在娱乐城的霓虹灯及街灯的映照下,他的孤影很是引人注目。他情知自己此时此刻的所处境地相当“有味”,却觉得这“并不算什么”——人家去原始森林探险,受狼虫虎豹之威胁,历尽艰辛,才产生了别具一格的人生故事,相比之下,他这样傻瓜般地站着、等待,简直不足一提。
武作好刚站了一会儿,扬小姐便出来看了他一眼。随后,她就提前下了班。扬小姐还穿着她的“工作服”——旗袍,她的步子稍为跨大些,就会露出雪白的大腿一侧。他们俩似乎“心领神会”地各自走向对方,然后一同转身前行。
“我们往哪里走好?”武作好打破沉默问道。
“去我那房间里呗!”扬小姐道,“我‘表哥’前两天回家去了。”
“这么晚了,去你房间里,你不会怕我吗?”
“你有什么可怕的?”扬小姐反问道。“我喜欢的人我才会邀请他……”
武作好听了扬小姐这些感人肺腑的内心之话,觉得浑身热血沸腾。实际上刚才扬小姐下班走向他之时,他无意中瞥了一眼她那春光横溢的身躯,他就觉得像是着了魔似的——理智告诉他,他必须克制住自己,不能盲目陷入情欲之泥坑。“一个人的终生大事可是不能马虎随便的,”他对扬小姐说,“我看我们之间的关系应从长计议才对。”
“唉,”扬小姐轻轻叹了声,道:“为什么我喜欢的人却邀请不到,不喜欢的人却偏偏总是跑到我房间里来……”
他们来到了一十字路口。武作好站在步行道上的路灯下,停止了脚步。
“我们就在这里聊聊天,可以吗?”他说,“如果去你那房间里,我怕控制不住自己……”
“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杨小姐道。
……
“我觉得我这个人不配做你的朋友,你看,让你这样在大街上站着,承受夜半风吹……”
“你不要再讲客套话了好不好?”扬小姐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娇气,她不知用什么“招式”挨靠到他身上来了。“昨天晚上有件事真是气死我了,我们娱乐城的两位常客硬是要我和另外一位小姐去陪他们……我不愿意,他们竟向我们老板扬言,若我们(做小姐的)这次不去陪客,他们以后就再也不会来此做客了……我事后真的好伤心……还有,更使我难过的是:‘表哥’前些天又喝醉了酒对我说他又撞翻了一个‘多余的人’。‘这是第三个了,哈哈!爽、爽、爽!……。’他说话时显得很得意,好像他是故意去撞那个人似的,想不到我居然会跟一个这样的坏心肠在一起……”
扬小姐在与武作好“公园会话”透露她自己的“隐私”时,他还半以为她是不在乎他呢。现在她又大开阀门对他流露出了她的“最新隐私”,听了真叫他心里“回味无穷”,她怎么能这样把“辛酸”又涉及他人刑事责任的事对他说出来呢?他到如今应已可以看出场小姐对他是真的“真心相爱”了,她在乎他而讲她的“辛酸”,不在乎她个人的“隐私”、别人的死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该如何去解释呢?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不“珍惜”自己的“隐私”呢?他觉得这或许跟她的辛酸不幸身世及对他的倾心之爱有关;扬小姐念完小学就跟养父出门去修车,她那时才几岁?一个被亲人抛弃的弱女子由一位聋哑修车人抚养,这本身就包含有一份悲剧。为了谋生,扬小姐在少女时代不可避免地走上了独自打工之路(这些扬小姐对武作好讲过);一个小学文化程度又无得力人支撑的小女子,在社会中求职奉献以求生存,她除“青春女性”资本,还能拿出什么去跟别人竞争“奉献”?(有资料可查:有的女大学生离校后为了谋生一不小心甚至也会误入歧途呢。)人的感觉器官对环境存在着一定的“同化”“适应”现象,“处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扬小姐在为生活拼搏的“感情场”中“锤炼”已久,习惯了听好沾花惹草大小老少“先生”“阔佬”们的“情话”(若有心人细心观察,会发现,能在酒楼、宾馆长期“服务”下去的小姐,对其男同事的性骚扰不再那么“敏感”“讨厌”,有的小姐甚至还会主动去“惹”男同事。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学说用以解释扬小姐被“同化”之现象亦可),并按其人需要提供相应的有偿服务,她的“认知”已成了这种环境的“同化物”,她已钝化乃至失去了分辨这种环境“气味”是香是臭的感觉——你说,她为了武作好,为了她“所爱”之人,能在乎自己的“隐私”与无关系紧要之人的死活吗?扬小姐的这种“认知”,这种毫无保留地向所“喜欢”之人透露“隐私”不顾及他人命运的“手法”,或许堪称为“稀世珍品”,他相信它不会多。他觉得扬小姐越来越可爱,越来越神秘,越来越令人感到敬佩,她的“坦诚”相告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武作好下意识地向一旁挪动了一点,尽量不让自己挨到扬小姐身上,对她说:“我真是对不起你,我现在不能帮你什么忙。像我这么一个投身于正义事业视个人生死于度外的小人物,能平生第一次得到一个女孩的友爱,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对象,你另有所求我也不会反对——如果你嫌弃我这个人的酸味,我愿把你当作妹妹看待……”
武作好说这些话,是暗示扬小姐莫过分“喜欢”他,他对她的“爱”还得考虑。并且,他的话还暗中点明他们之间的“快餐式爱情”是多只不会有“希望”的。扬小姐对他太心诚意真了,他不想欺骗她的感情,又不想伤害她的自尊。她的身世色彩与他跟亡命恶徒硬对硬格斗不乏相似之处。作为一个从警而业余嗜作之人士,他对她感到可怜、可亲又可敬。以他现在的情况,他不应该跟她发展爱情——她是“雪”他是“霜”,“雪”“霜”一起更成“冰”,跟她交友谊他也得节制小心,他不能直接无情地去拒绝她给他的“爱”。武作好还是“技高一筹”,站在大街上这么一个引人视线的“显要”位置不肯走,假若是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扬小姐靠到他身上来,他头脑发热理智受累,很可能……——他什么时候埋藏于心底的那个“野兽之欲”其实早已蠢蠢欲动,他恨不得向身旁这位曾“梦里寻她千百变”的“伊人”扑将过去……现有的理智告诉他:要坚持、冷静、再冷静。半夜三更淡黄街灯,十字路口步行道边,扬小姐的脸与他昔日梦中的“伊人”真的越看越相似,可他眨眼用手按按头顶再仔细一看,冷静一思,他又发现她并非“伊人”——梦中的“伊人”还在梦中,他也不能那样!……
扬小姐似乎并不在意武作好讲的那些话,或是她根本就听他的话不懂,她看到他那副发呆似的样子,觉得很是好笑。
“你怎么那样垂手站着?”她扑哧一笑对他说道,“像个被教师罚站的小学生一样,更像个大傻瓜。”
武作好的心一直在怦怦跳,他觉得扬小姐若真的再向他靠近一些,又挨靠到他身上来,那他就无能为力,只好顺其自然了。她这么说,差点教他不寒而栗——然他毕竟是个行伍出身的“老江湖”,见识多广,反应迅速:“你不要取笑我啊,”他有意做了个“扩胸运动”,摆了摆两只手臂说,“头一次深更半夜在大街上跟一个漂亮女孩在一起,难免会觉得有点不习惯的。”
……末了,出于礼貌,武作好“陪”扬小姐再走了一段路。她转身步入一条黑暗的小巷,他就止步不前了。“走好一点,”他原地站着对小巷话道,“我不能……”
武作好在此地静立了约十分钟,确信扬小姐(她回头望了他几回)走得愉快,然后,他掉头跑起步来。……
约一个星期后,武作好按扬小姐纸条上写给他的地址,找到了她的所租屋。这天上午下着小雨,他在那栋房外等了一会儿,房东告诉他说:“扬小姐已出去了,可能不久就会回来。”
他迈步离开这栋建筑物刚走了几步,恰巧在小巷中迎面碰上了扬小姐。扬小姐打着雨伞,身着“芙蓉花”裙装,一路春光,一见到他就显得格外高兴,面露笑容。
“到我房间里去坐坐吗?”她说,“聊聊天也好。”
扬小姐把他带到了她的房间外,他在房间门口停住了脚步。
“进来嘛,”她娇声娇气地说道,“你要那么害羞干啥?”
武作好强装微笑,望了她一眼,一时沉默不语,原地不动。
“我们可不可以就这样随便聊聊?”他说:“我若进入你的房间,你那‘表哥’回来,他见了可能会不高兴的。”
“我‘表哥’一个星期前早已回家去了,他不会来的。”扬小姐道。“我自己愿意请你进来,谁也不用管他……”
武作好觉得像他这么一个单身汉,进了一个姑娘家的闺房,就得有长远的责任感。伊人之居与伊人一样美丽高挂在英雄当攀的悬崖陡壁,是他梦中的向往、追求,他不能像进车站般的公共场所一样随便踏入伊人的闺房。而一个伊人之居若像“公共场所”为他人“开放”,进这样的地方更应三思而行——以他现在所特有的“品味”、尊严来讲,他当预先排除进这种地方的可能(他根本不会站在这种地方的门口做苦思,达到这么尴尬的境地)。他相信仅半步之遥差距的扬小姐居室有其同有的尊严,这尊严大力抗拒他于门外,连主人扬小姐自己也干涉、破坏不了。他以自己摇摇欲坠所谓“独特”的尊严,依靠连接着扬小姐的那份尊严。幸亏这是一家封闭式庭院的二楼,房东正关着他们自己的卧室门兴唱卡拉ok,没有外人观看,他不用担心呆相外露。
“这几天你工作觉得快乐吗?”武作好故意抛开话题,以便让扬小姐忽略他的现状,他好保持可怜的原状。“我到这里来找你,不知你会不会感到讨厌?”
“怎么会呢?”扬小姐道,“有喜欢的人来找我,天天来也高兴呀……进来嘛,你站在那门口样子有多难看!……”
扬小姐的那份心意、那份热情(她还问他有没有用过早餐呢,看来她无备也有心要请他吃一顿了),眼看就要把武作好的情感意志动摇,他窘迫为难之际,毅然决定与之告辞:
“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好吧?”他说,“今后……今后——”
“——今后你就不会再来找我了,是吗?”扬小姐见他说话吞吞吐吐,索性接之而不无伤感地说道。……
武作好其实自己也不能确切断定与她今后之事,他见扬小姐说话中音色有变,只好这么说:“能不来吗?我以后多多找你几次也说不定的。我现在有点事要办,请莫见怪,有话下次再说不迟,再见!”
这即是武作好第三次——也即是决定性的最后一次与扬小姐见面对谈。扬小姐的“室内风景”给了他一个故事的“象征性结局”,并有力地证明她对他所说的话确实是“内心话”——百分之百的实在话:扬小姐室内只有一张床,有男子穿的衣服、皮鞋……还有烟斗、刮胡子用具等男性用品。他在她的房间门口站着,虽没敢越“雷池”——门界一步,并不影响他对她房间的观察。
善于观察,这是武作好搞刑警业外加业余癖作业的职业习惯,这习惯帮过他不少忙。接下来他要做什么,武作好已备有计划:
第一、认定这个连与男人不正当同居都视以为常的“傻妹妹”,教她知法守法,做个好市民。
第二、逮捕嫌疑犯。
第三、对“花花世界”娱乐城采取行动。
是日凌晨约四点三十五分,一辆警车悄然而至扬小姐回所租屋走过的那条巷口。
二十分钟后,从一户人家的二楼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扬小姐,麻烦你开一下门!”
“东家这么早,有什么事啊?”
扬小姐门一开,三个穿警服的人影即闪身踏入了房间。
“起来!不许动!这是逮捕证——你被捕了!”
“小武,他就是我‘表哥’!”
“对不起,扬妹……——扬小姐,此事以后再向你解释。”
“——走!”
刑警督察:“你为什么要故意撞死乞丐?”
凶手:“乞丐在饥饿折磨及长期受社会冷待下,能够保持清醒头脑者少之又少。所以,大凡在这个城市内频频出现的蓬头垢面、衣衫破烂、浑身脏黑的睡街、走来走去、在垃圾筒里乱翻找食物的人员,男的被通称为‘颠佬’,女的被通称为‘颠婆’。有一回我曾目睹一个‘颠佬’在偷摊点上的食物时被摊主抓住,结果几个男人一拥而上将这‘颠佬’打得血流满面。这‘颠佬’能怎么样?不还是在街上走来走去,最后无力起身睡倒在路旁!尽管国家有关法律法规中对流浪乞讨人员赋予了一定的权力,政府有收容安置他们的义务,——至少在我开车撞死人的这两个城市,乞丐们仍在街上任逍遥,国家对他们的‘优待’只是某些功利主义权柄挂在功德栏上的‘酸梅图’:他们饿、冻得一动不动地睡在路旁街角,人们的‘热情’劲就来了——拔个号码,火葬厂的车即刻就到。火葬厂的业务联系电话号码在这两个城市的街道墙壁上、电线杆上、广告栏上举目可见。……我撞死他们也是为他们好——他们可以免受相当多的饥饿、寒冷以及一些市民的鄙视,他们最终都会被饿死或者冻死的,——至少在这两个城市是这样!”
刑警督察:“难道你不知道‘杀人偿命’这一道理吗!?”
凶手:“我怎么会不知道?”可那些‘颠佬’能算是人吗?白天人家有故无故打伤他们都不晓得去报案,况且,我开车故意撞他们时在深更半夜人不知鬼不觉的……前一例发生在千里之外——你们……是怎么查到我头上来的?”
武作好:“是苍天有眼,冤魂显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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