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

黄昏又听城头角，病起心情恶。药炉初沸短檠青，无那尘香半缕恼多情。　多情自古原多情，清镜怜清影。一声弹指泪如丝，央及东风休遣玉人知。

【央东风】

此篇当作于容若扈从生活期间，在荒凉的塞外，病倒了，身边却没有家人的体贴照顾。独自一人躺在这离家万里的药庐里，痴痴地念想着远在京城的人儿。本篇言辞直凉，不好堆砌，却又情意真切，是直抒胸臆的佳作。

“黄昏又听城头角”，没有“黄昏饮马傍郊河”的豪壮，却让人感觉到容若的心酸。

又到黄昏了啊，夕阳的红光洒满我的衣裳，塞外的风沙翻滚，我病体沉沉，孤寂地躺在这小药庐里，望着那药炉初沸的汤药出神。萦绕这满屋子的雾气，像那缭绕在我心头的情丝，斩不断，挥不去。如今真个儿悔多情啊，就因为多情，使得我在这万里之外也不得安心。想念着妻子会为我担心，十分害怕东风会把我的病讯带回京城让她知道。

“多情自古原多情”与清朝文人史清溪的“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颇有点相似的味道，都是表达对感情的执念和悔恨。没有这样的感情经历是写不出来的。只不过容若写的并非真的恼多情，而是常年在外不得与妻子多聚致使心中苦闷的表现。至于那史清溪，或许曾经有过一段很美的爱情，但是终究是失去了恋人，所以从心底里发出了“好梦由来最易醒”的感叹。

许多人都记得“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当然啦，这可是黎耀祥所扮演的猪八戒的口头禅呢。tvb的这套《西游记》当年可是叫座得很。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猪八戒抱着奄奄一息的百花公主，热泪盈眶地缓缓吟出：“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其实这两句诗出于两首作品呢？

“此恨绵绵无绝期”，大家都知道是出于白居易的《长恨歌》。而“多情自古空余恨”则出于史清溪所作的佚名诗。另外在清人魏子安的小说《花月痕》中有全诗———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岂是拈花难解脱，可怜飞絮太飘零。　

香巢乍结鸳鸯社，新句犹书翡翠屏。　

不为别离肠已断，泪痕也满旧衫青。

多情自古……原多情，空余恨啊！

容若受明人王次回的影响颇深，许多作品中均有话用他的诗词。这一阙的“央及东风休遣玉人知”就是化用了王彦泓《短别纪言》中的“叮咛寄书人说向，玉儿欢笑似平时”——

在分离中忧伤着，在忧伤中孱弱着，在孱弱中思念着。然而，却殷切地叮咛着传送消息的人，请转告远方的情人时，不要提及我的孱弱及忧伤，只说我的生活在离别后，并没有什么分别，依然是不解烦忧地欢乐着，如同往昔。

不同的是，这句容若用起来更显深情。你想想，一个大男人，一声弹指泪如丝了却放下权相公子的架子央及东风休遣玉人知。没有像次回一样明明是写自己的相思却还要转用女子的口吻委婉地表达，而是直接地以一个男人，一个相国公子，一个御前侍卫这样尊贵的身份说出来。在那种封建时代，这是需要了不起的勇气的。

因为爱得太深，恐怕对方为自己担忧，所以隐藏情绪，这是最体贴的爱情，也是珍贵的成全的心意。必须是深深相爱的人，才会有这样细微的体贴；必须是有着绝对默契的人，才能将彼此的心境揣摩得如此透彻。由此看来，容若在卢氏在世之时其实也并非是不爱卢氏的，只是他的心里装着青梅竹马的恋人，未来得及看清自己对卢氏渐渐浓厚的爱意的时候又忙着为已进宫的恋人神伤挂怀了。如果不是对卢氏有爱，也不会有这样央东风的行为，也不会有共伊书和赌书消茶的恩爱了；如果卢氏不是感受到容若这自然间流露的关怀和体贴，即使是多么大度的女人，也不可能这样安静地全心全意地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丈夫的。

但是，一直报喜，他或许会觉得你没有他在身边也可以活得很好，渐渐觉得你其实不太需要他。现在的男人啊，都是喜欢做被需要的人的。你这样完美的体贴，到最后也许会可笑地成为他出轨的借口和原因之一————因为相隔甚远，繁重的生活中却听到你没有他在身边依然安好，就使英雄感渐退，不做你的英雄了。所以，不用事事牵绊他，但也要时时刺激一下，让他知道你对他的重要，才可赋予爱情绵延的生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