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乡变西山行者

发表于-2008年08月17日 下午4:53评论-2条

乌蒙山区的早晨,猪场乡政府周围的树林里,一群鸟儿在欢快地唱着歌儿,今天天气很好,朝阳早早地就穿出乌蒙山去的薄雾,把这个深山里的乡镇笼罩在一片金黄之中。

一大早乡政府办事员刘春华就被胡乡长叫到办公室,准备下村检查工作。

胡乡长在猪场乡已经呆了几年了,对猪场乡的情况很是熟悉,听说最近一直在忙于竞选副县长的事。

猪场乡是一个以苗族和彝族为主要人口的乡镇,辖区内有几个村蕴藏煤矿,但是由于地势偏远,交通恶劣,没人愿意来投资,也就没形成规模化的开采。平时就是土法开采的几个小煤窑在一点点发掘,基本上整个猪场乡的民用煤都是靠这几个小煤窑来解决的。但是自从中央下令关停小煤窑之后,情况就改变了,原来的那几个小煤窑统统被炸掉了,这下乡里的民用煤供应就变得紧张起来,价格也是一日一涨,已经相当于原来价格的两倍以上,尤其是在冬天,那价格更是高得吓人,用村民们的话来说:“一年到头挣的收入,还不够解决这点烧火的煤了”。

如此高的的利润,自然会刺激很多躁动的神经。于是乎,很多产煤地的村民干脆就在自家地里往下挖掘,往下开采。有的家长甚至把远在外地打工的孩子也叫回来,增加开采进度,提高创富速度。结果现在的猪场乡小煤窑比未禁之前反而增加了许多,当然,随之而来的安全事故也频频发生。两个月前花嘠村2组的杨隆贵父子俩就是因为瓦斯过浓,把爷儿俩的性命都葬送了。

为这事胡乡长还被叫到县里面被批评了一顿,这对胡乡长来说可不是闹着玩的,尤其是在面临竞选副县长的紧要关头,胡乡长当场向县里领导保证一个月内解决问题。回来后胡乡长就把工作重新做了安排:每两个工作人员负责一个村,实行责任制,直接与工资挂钩,如果所负责区域在一个月以后还出现非法小煤窑开采,则本人工资扣半,一周之内仍未解决者,扣除全部工资,直至彻底解决。若本人负责区域内出现安全事故,则直接开除责任人的公职。

胡乡长同时还当场表了态: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一个月之内必须要见到成效,否则大家都别想好过!

分组工作采用抽签方式进行,刘春华抽到了和胡乡长同一组,责任区域为营盘村,那是一个彝族村寨,小煤窑也比较多。同事羡慕的眼光让刘春华觉得怪怪的,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反正是工作,做好就行”刘春华这样告诉自己。

大学毕业分配到猪场乡工作还不到半年,刘春华本来都已经和省城的一家公司签了合同的,没想到父亲突然瘫痪,家里就他一个儿子,没办法只好回县里参见毕业分配了。这里的自然环境不错,空气绝对是城里无法比拟的,当然,生活质量也没法跟城里比。为此,刘春华常常怀念在省城读书的岁月。然而想想家里瘫痪的父亲,也只能听命了。

他是一个不擅交际的人,加上小酒量,所以很少参加同事们的聚会,平时就呆在自己的宿舍里看看书,同事们都喜欢叫他“书生”。每到周末他就赶回40多公里以外的家里,照料父亲,顺便给家里买点生活用品。

对于下村工作,刘春华也是很头疼的,因为他的书生气息太浓,在一群充满粪土和汗味、烈酒气息的乡民中显得格格不入,加之又听不懂苗语和彝语,往往跟村民们谈不来。介于此,领导平时就留他在办公室处理文件,也很少安排他下村。但这次不同了,连乡长都亲自挂帅,谁也不能留在办公室了。

“不过还好,和胡乡长一组”刘春华这样安慰自己。

营盘村离乡政府大约15公里山路,胡乡长的越野车在崎岖的山路上扭着秧歌,蜿蜒前行。

一路上胡乡长也没忘记给刘春华上上课,告诉他要去掉一些书生气息、增加点乡土味道、练练自己的酒量,基层工作该粗鲁时必须要粗鲁一点之类的,司机老张也时不时地拿他开开涮,给他传授一些喝酒的技巧,刘春华听得如云里雾里一般,唯有不停的点头说是。

突然,一辆农用车“突突……突突”地从旁边的另一条山路爬了上来,差点和越野车蹭上了,老张连忙打了紧盘子,踩死刹车。农用车摇摇晃晃地也在路边停了下来,车屁股后面的路上撒了一条长长的黑色的粉煤线。

“妈拉个x!正找你,你送上门来了!”胡乡长骂了一句,“下车!”

刘春华和司机跟着下车。

开农用车的是高寨彝族村的李忠隆,是个跑运输的,平时性子比较急,因为村里一户人家办丧事,需要用煤,就找到他了。

会车的时候,他以为蹭上越野车了,也正下车来看,突然看到从越野车里下来的胡乡长,当时脸就白了,想溜却不敢迈步。

“完了!”他心里咯噔一下。

“你狗日拉的是啥子?”胡乡长发飙了。

“……煤……煤炭……”

“哪里拉来的?”

“营盘,寨子里人家办老喜,要用煤……”

“营盘哪家的煤?”

“李隆发家的,胡乡长,这真的是人家办老喜要用……”

“我没问你这些”胡乡长打断了李忠隆的话,

“你狗日的不晓得这是违法的啊?没看见乡里的宣传??咹!!小刘,把他的生份证和驾照收了……”

刘春华上前:“拿来吧!我先登记一下。”

“胡乡长,这真的是人家办老喜等到要用的煤,您给通融一下了……”

李忠隆赶紧递上磨砂红果树,陪小心。

“您看这样行不?,您让我把这车煤先拉给人家办事,然后我到乡政府来由您处置……”

“你狗日的想得美哦!!还想逃是吧?连我们的车都敢撞!!”

“哪敢哦!您就是借给我胆我也不敢啊!我这不是害怕……”

“别废话了!快拿驾照和生份证出来!”

李忠隆,很不情愿的把生份证和驾照掏出来,交给刘春华。

“这样,车先开回乡里,你明天来乡里处理!小刘,你把他的驾照和生份证收好,处理玩了再给他,老张,你把他的车开回去,越野车我来开。”

“胡乡长,帮帮忙吧,这煤真的是……”

“你明天来乡里处理!”

“突突……突突”老张开着农用车,胡乡长驾驶越野车,原道返回,留下懊恼的李忠隆在山路上骂娘。

下午吃过午饭后,胡乡长和刘春华叫上派出所和煤管站的人,径直开到营盘李隆发的小煤窑上。“轰”的一声把他的小煤窑给夷为平地,同时还准备抓人的,一番斡旋之后,交了3000块的罚款,没抓人。

回乡政府的路上,胡乡长接到县里电话,匆匆去了县里。

临走前,胡乡长告诉刘春华:“那个车等我回来再处理。”

第二天一大早,李忠隆就赶到乡政府大院,听说乡长不在,就直接找上刘春华了。

“胡乡长说你那事情要等他回来才能处理,你就回去等着吧。”刘春华边收拾办公桌边告诉李忠隆。

“那胡乡长啥时候回来哦?人家还等着急用煤呢!”

“这个我也没办法了,因为胡乡长亲自交待了的,必须要等他回来处理,至于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清楚,你只有耐心的等一下了。”

李忠隆掏出一包上好的贵烟,递给刘春华。

“兄弟,你帮帮忙,给我问一下胡乡长啥时候能回来,寨子里人家后天要用煤,我这着急啊!”

刘春华推过李忠隆的手,“我不抽烟,我先帮你打电话问一下吧。”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这样吧,我尽快帮你问清楚,有消息给你答复吧!你留个电话,胡乡长回来了我通知你。”

“好的,谢谢了兄弟!我的电话13984521749,有消息麻烦你通知我。那我就先回去了。”

“恩,你先回去吧。”

连续三天都没联系上胡乡长,李忠隆的表情从希望变成了绝望,因为他的煤被扣,村里办丧事的人家跟他差点没闹翻。

于是他天天都来找刘春华。

刘春华对李忠隆也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因为胡乡长没回来,他也不敢自作主张处理这事,而李忠隆却一天天像催命鬼似的跟着他,两个人都变得有些躁动了,偶尔还吵上两句。

第四天,终于联系上胡乡长了。

“我在地区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得再过两三天才能回来,那事等我回来处理,记住: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也不能放车!”胡乡长的话斩钉截铁。

“可是胡乡长,他这边等急了啊,每天都来……”

“你不要管,多扣他几天他敢咋了??想反天啊??就这样了,等我回来处理!”

“嘟——嘟”,电话挂了

李忠隆听到这消息时,整个人差点没跳起来。

啥子啊!!还等!你们是不是故意串通好的哦?骗我这么多天了?”他冲着刘春华发飙:“你就给个痛快的话,我那车你们是给还是不给?啥时候给?”

“你这是咋说话的哦?”刘春华也被李忠隆的态度激怒了,“都跟你讲了,这是胡乡长的意思,我能有啥办法?我不也是一直在帮你联系他吗?”

“妈拉个x,我们看你们就是一起合伙来蒙我的,想叫我多交点罚款是吧?”

“你说话注意点啊!那个蒙你了??咹!!”

“老子就一句话了,两天之内不给我放车,老子就搞人!!”

“你威胁我是吧?”刘春华嘴上顶着,心里却有点慌了,第一次碰到这阵势。

“就威胁你了,咋子??你还想把我也抓了啊??来呀!”

两人的吵闹声惊动了隔壁办公室的人,纷纷出来调解,大部分都是对李忠隆一声呵斥。

“你们人多是吧?好!!”他狠狠地盯着刘春华,“你记住,后天不见车老子就搞人!!”说完话,转身冲下楼去,一路骂骂咧咧的。

李忠隆走后,有同事提醒刘春华,要防着点,他们彝族人是很冲动的,说得出来做得出来。

刘春华更加恐慌起来,他拨了一天胡乡长的手机,结果关机。

这一夜,刘春华失眠了。

第二天,他拿了一把水果刀带在身上,除了办公室和宿舍,他哪里也没去。

李忠隆也没来,当天平安无事。

刘春华心里却一直盼望胡乡长早点到来。

第三天,胡乡长还是没到,刘春华继续把刀带着,早上风平浪静,中午觉得肚子开始唱空城计了,于是到楼下的政府食堂吃饭。

叫了两个菜,他一个人坐在边上慢慢吃起来,心里却总平静不下来,时不时地向窗外张望着。

饭菜吃到一半的时候,“嘭!”的一声,食堂的门被一脚踢开了,门口站了20来个人,中间的正是李忠隆,两眼通红,一身酒气,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棍,后面的那些人也都一个个横眉怒眼,酒气熏天,部分人还拿着棍子和刀。

食堂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其它吃饭的同事赶紧放下碗筷,有几个还算认识李忠隆的,赶紧上前去,准备调解。

“今天哪个来讲都不行!就是一句话,姓刘的,你放不放车?”李忠隆大吼一声,震住了准备调解的同事。

刘春华被突然而至的场面吓懵了,半天没回过神来。虽然他预感到会来的,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突然。正在迷乱间,被李忠隆的这句话给吼醒了。

“我都跟你说了,这个事我做不了主的!你还这样……”

“少跟老子摆官腔!!不放是不是的??”

“不放你想咋办嘛?”刘春华的最后意思恐慌被李忠隆的这句话给驱走了。“你还敢打架不成?”

“老子今天就是来搞人的!!兄弟伙们!!”回头看着身后的酒鬼群,“上!!那个阻拦连他一起搞,出事我负责!”

一时间,食堂里的其它同事纷纷逃避进办公室,把刘春华一个人落在了食堂。

他紧张起来了,本能地把手伸向兜里的水果刀,犹豫片刻,又缩了回来,“你敢打国家工作人员?这是犯法的!”

“老子打的就是你!”李忠隆第一个挥出了棍子。

接着后面的棍子和拳脚雨点般地扑上来,刘春华拼命地往桌子下躲,同时用双手胡乱地阻挡那些攻上来的棍子和拳脚。在挨了几棍子之后,手臂疼痛难忍,接着,桌子也被李忠隆一脚踢翻,拳脚棍子更加密集了。

刘春华慌乱中抓到了掉在地上的水果刀,盲目地在空中挥舞,有几个人看见他的刀子,进攻就停顿了下来。

李忠隆疯了一般扑了上来,挥舞着棍子,“老子今天就把你搞了!!”一棍子打在了刘春华的腰上。

突然他觉得一阵疼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插进了自己的胸部,低头一看,刘春华的水果刀连刀把也没入自己胸口半截了,血在汩汩直冒。

李忠隆两眼发黑,很快就瘫了下去。

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进攻,楞了下来,现场片刻宁静下来。

“杀到人了!!”不知谁喊了一句,酒鬼们纷纷夺路而逃,留下一个吓傻了的刘春华和一个瘫在地上汩汩冒血的李忠隆。

很快,小镇上传开了“刘春华杀人了!!”

李忠隆是在送往县医院途中死亡的,刘春华也迅速被派出所逮捕。

胡乡长接到电话后,草草结束地区的会议,当天就赶回了县里,连同县里的调查组一起赶回了乡里。

此刻猪场乡正处于沸腾之中,大家纷纷传言是刘春华故意扣留李忠隆的车,并想要敲诈他的罚款,最后李忠隆去要车时被刘春华杀死了。甚至还有人议论准备到县政府集会,要求讨还公道。

面对这个情况,胡乡长向县里领导作了请示,得到的批复是:“严肃查处公务员违规事件,绝不姑息,杜绝再发生类似“6·28事件”的群众性骚乱,要从重从快处理,还老百姓一个公道。同时要做好百姓的安抚工作。”

第二天上午,乡政府大院的群众大会上,胡乡长把初步调查的结果和县里的批示向老百姓做了解释,在做了一番自我批评和反省之后,并当众承诺:“作为一乡之长,我的工作没做好,给大家带来了痛苦,我答应大家,一定给父老乡亲们一个公道,绝不包庇自己的工作人员”。

此时的刘春华已被刑侦队带回了县公安局看守所,脸色苍白,目光呆滞,有些傻傻的笑容,机械地回答着刑侦人员的提问。

消息传到刘春华的家里,全家哭成一片。

刘父拍着自己瘫痪的双腿,老泪纵横地说:“都是我害了这娃呀,要不是我,他就不会回来了,也就不会做这犯罪的傻事了……”

前来探望的老人们纷纷摇头叹息:“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咋会要做这种傻事哟!可惜了!可惜了!……”

在县里领导的批示下,案件的处理进展迅速。法院宣判:“猪场乡政府工作人员刘春华因犯过失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8年。”

半年后,胡乡长如愿以偿成为了胡县长,在第一次工作会议上,反复强调:“我们的工作要讲原则,也要方法,禁止粗暴执法,更不允许利用职务之便贪赃枉法……”

本文已被编辑[川菜]于2008-8-17 23:03:40修改过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西山行者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审核:川菜 | 荐/川菜推荐:
☆ 编辑点评 ☆
川菜点评:

老实本份的刘春华,成了工作方法简单粗暴,不讲群众利益,使本来简单的小事转化为血案的牺牲品。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则如愿以偿的成为了县长,实在让人感叹,而又让人愤慨,天理何在?更具讽刺的是他竟然堂而皇之、厚颜无耻地大讲什么工作要讲原则,也要方法,禁止粗暴执法等等。推荐了,问好作者!

文章评论共[2]个
西山行者-评论

行者写这篇小说缘起与我的一位高中同学的经历,现在那位同学还在等待法院的宣判。很多时候基层的工作人员不过是领导升迁和野蛮政策的执行者和牺牲者,而反观我们的百姓,他们往往不会(也不敢)把矛头指向野蛮政策的制定者,却讲可怜的执行者当作宣泄的对象,起结果可想而知。奈何!!小人物的悲哀莫过于此!at:2008年08月17日 晚上11:45

西山行者-评论

多谢编辑费心为行者修改,此文写的仓促,未及细审就贴上来了,行者鲁莽,望编辑海涵!祝好!!at:2008年08月17日 晚上11: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