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解放
从医疗器械商店出来,章解放把治疗前列腺炎的按摩器送回家又到他的饭店转了一圈。虽说已经过了饭口,仍有客人在就餐。他的心头充满阳光,饭店开了七八年生意依然红火,后开的两家分店生意比总店还好呢。这三家饭店都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一天下来,净利润就是两万左右。饭店新招来几名服务员,章解放对蒋江潮说,服务一定要给搞好。你要好好培训他们。不要冲他们发火,一害怕就更懵了。蒋江潮连连点头,说章叔你放心,我一定在最短时间内把他们培训出来,到时您来验收好了。
蒋江潮在这做前厅经理好几年了,章解放在别处开饭店时他就给他当经理。后来被朋友骗去深圳搞传销,仗着他的机警和心狠手辣才逃了回来。他每月的薪水是一千五百元。去年结婚从章解放处借了一万一千元,到现在还差四千多元没还呢。他精明但没有文凭,他只好在章解放这样的农民老板店里当经理。他那媚上的天性使他时时欺下,包括后厨的厨师长也不能幸免。
章解放颇有长者风度地说,别急,你还年轻,一点点来,干啥都不容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你放心章叔。蒋江潮面露谦恭地说。
有钱花啊?章解放问。昨天刚发薪扣了他的工资还债。
有,有。蒋江潮面有愧色地回答。
没钱吱声。章解放觉得想要小解就朝二楼走去。
嗯,谢谢章叔。蒋江潮目送章解放上了楼,才在靠门的座位上坐下来。
章解放小解后仍然感到下身会阴处很不舒服,于是就想赶快回家。可是觉得没到办公室看看就有些放心不下。于是忍着身体的不舒服和要回家的念头进了办公室。春燕正躺在办公室的床上眯着。听见锁响睁开了眼睛,见是姐夫就坐了起来,忙把床上整理了一番。
困了?章解放坐在沙发上问。
嗯,有点。春燕坐在沙发上答应着。
事事多留点心。我走了,这几天前列腺又犯了。章解放说完起身走了,
刚坐进捷达车,还没来得及发动车电话就响了。是周士魁打来的,说晚上在他家打麻将,另外还有李兆玉和尚玉春。关门。上路。但很快又踩了刹车,红灯。
李兆玉是印刷厂的老板,比章解放整整小十岁。尚玉春是他多年的老朋友了。当然,他们几位按当下生活水准衡量,都算得上成功男士。
章解放盯着红灯心里就想,真是他妈鲶鱼找鲶鱼,嘎鱼找嘎鱼,现在每天打交道的除了买菜的和自己的员工不算,都是有钱的主儿,那些穷乡亲离自己是越来越远了。偶尔见面,原先那些可以拍肩捶胸的哥们,除了客气羡慕外再没有往日的亲密。本来心里想念着他们,可是看见了又亲切不起来。看来那些年讲的阶级还是没有被彻底消灭,相反贫富差距倒是越拉越大了。
绿灯亮了,章解放的汽车过了路口。路右侧一幢已接近完工的大楼正在刷涂料,几个工人被绳子吊在高空。他的心一下子也被悬起来。他忽然想起一句“高楼本是穷人修”的歌词,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一句,人啊,怎么都是一辈子。
章解放叹了口气就又想到早晨那些在菜市场批发蔬菜的人,冬天清一色的棉军大衣,夏天趿拉着拖鞋,比种菜的还辛苦还埋汰。可是种菜的就算天天数钱数的也就是这些批发菜的本钱而已,全民皆商都想做老板大概就是为了让别人数自己的本钱,而那利润则揣进自己的腰包。麻将馆里烟气腾腾,人都跟天宫里的神仙似的,抓牌打牌,掏钱收钱,通宵达旦还精神头儿十足。念不起书看不起病的,念得起不念的干看也看不好的,一想到看不好的立刻就惦念起了家中的妻子。妻子的病就属于干看也看不好的那种。而自己的病不过是小毛病而已。章解放加大油门。
周士魁是他的老婆的表哥,也开饭店,规模比他的大多了。由于他总是巧立名目扣员工工资或者干脆不发,了解情况的都叫他周扒皮。
汽车融进了街上的车水马龙,章解放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屁股不停地欠着。他高兴。第一个红灯过后,他看见路左边空地被掘了一个硕大的土坑,并且挖掘机还在再接再厉地工作。他知道,这里正在建一个新的加油站。油越来越贵,加油站越来越多。尽管身体有些不爽,但他的心情仍然爽,爽到身体的不舒服可以忽略不计。
凡是人想忽略的东西自身总是想被人记起,比如疾病。会阴处又极不舒服起来,他伸手在裆下抓了一下无济于事,于是加大油门朝家奔驰起来。
周士魁
周士魁给章解放打电话时正在帝王俱乐部掷色子。他赢了,不到一小时就赢了十万多。电话响了,他慢条斯理地从腰间的皮套里拿出电话,他冲着最新款的摩托罗拉说,他们想造反不成?他懒得理,按下挂机键把电话放回腰间。
来,来,来,大哥,再掷两把。输了钱的一个人大声道。
好!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周士魁又来了斗志。
愿意陪大哥玩到底。大哥真是手!
手?上厕所不带纸——高手。周士魁看着伺候局的小子把色子摇得哗啦啦地响,老子扶贫!
周士魁又赢了,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哼起了庞龙版的《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不过这歌让他唱的,曲子还是那个曲子,词可是他即兴创作的。在他嘴里,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变成了满山遍野的大姑娘。这时电话又响了,大姑娘只好暂时歇菜。
妈的,耽误老子发家致富。他拿出电话一看是饭店打来的不由得骂道。
怎么地?他凶狠地问。
人都跑了。后厨前厅一个人也没有了。电话里传来老婆冷冰冰的声音。
你死人啊?看着他们都跑了。周士魁咆哮着。
电话里传来冷笑声。
改天再玩,小子你别不服。周士魁对那个输了钱的人道。
周士魁气急败坏,怒火冲天,气冲牛斗,他乘电梯下了楼。俱乐部分五层,是集洗浴休闲商务于一处的娱乐场。这里豪华气派,光顾这里的客人身价都在百万以上,个个都狂嫖滥赌。
俱乐部与周士魁开的青岛啤酒城只有十分钟路程,如果堵车那就费功夫了。周士魁把车开得飞快,前面路口真就堵车了。他心急火燎地在大街上就调头开进一条胡同。不想胡同尽头的路在搞扩建,尘土飞扬不说车根本开不过去,周士魁此时真是又急又恨又无奈何。
妈的,天天拆,天天建。受穷等不到天亮,穷他妈折腾。骂也骂过了,汽车照旧从来时的胡同开了回去。
尚玉春
尚玉春是江南地税局主管日常工作的副局长,他正在受用雾凇公司的刘总为他准备的大餐,最后一道菜是著名的闽菜“佛跳墙”。瘦得跟人精似的刘总忙着殷勤地介绍,说这是从台湾来的厨师做的。这个汤味最高了,刘总说,佛闻到味都跳过墙来,你们说这味道该是怎么样?
倒酒,满上。刘总寡瘦的手擎着酒瓶满脸堆笑地为尚玉春斟酒。
尚玉春的手可比刘总的手细嫩肉透多了,他伸手盖住了酒杯。
局长大人,毛主[xi]都说酒有凌云志,听毛主[xi]的话没错。刘总欲端过酒杯斟酒,尚玉春连连摇头。
尚玉春今天是单枪匹马来的,刘总也没带别的朋友,在座的几位都是他公司的干将们。一个保卫处的处长,一个副总裁,一个财务的女会计。
盈盈,刘总对他身边的女会计说,今天尚局长能否尽兴可就看你的了。
盈盈笑吟吟地和保卫处长换了位置,坐在了尚玉春的右边。
盈盈把自己面前的满杯酒端到嘴边说,尚局长,我先干了这杯,然后咱们再满上,该没意见了吧?
男子阳刚女子阴柔,堂堂大丈夫岂能被一个柔弱的女子叫住了板。于是,两个人推杯换盏一杯一杯叫着劲地喝,渐渐就都有了醉意。盈盈用肘支在桌上,手托香腮,杏眼微闭,一副贵妃醉酒的样子,把尚玉春看的满心怜爱起来。
结帐时,刘总刮发票又获赠两张百元奖,他从吧员手里接过钱直接就放进了尚玉春的口袋说了一声,买盒烟抽好了。
出了酒店,尚玉春满脸通红地拍着刘总的肩膀说,兄弟放心,你买我家老爷子的房,使他不再受污染之苦,别的帮不上,税上我一定会找机会补偿你。尚玉春说完哈哈笑起来。
刘总也满脸堆笑,谢了谢了。刘总拽了一下尚玉春的胳膊说,盈盈可是相中你这事业有成的人喽,怎么样?今个就来个佛跳墙?
老喽,哪里还跳的动。尚玉春卖着关子。老兄听没听过一句话?刘总问。
那句话?尚玉春颇感兴趣地问。
老和尚下山。刘总说完又哈哈大笑。玩笑玩笑,老兄别怪我。
尚玉春把晚上去周士魁家打麻将的事早抛到脑后去了。
李兆玉
李兆玉的彩印厂是本市规模最大的印刷厂了。产品是彩色缤纷的,他的脸色却时常是铁青的,这不,这会儿又变成铁青色的了。在他手下打工的库管最近总是出错。长相看上去又精又灵的,做起事来又蠢又笨,写块警示牌,把不堪设想写成了不开设想,垃圾点写成拉圾点。这还不算,今天印一家种子公司的广告,三万正八开她竟下了三万五千张,五千张正八开的128克亚光纸多少钱?五千张正八开折合成全开的,一令还拐弯呢?李兆玉一听调度的报告,脸色就阴沉下来,等到看到两大摞子印完的成品摆在那里时,他的脸色就铁青着了。
侯姨,多出这么多,我害怕呀。李兆玉似乎极力抑制着心头的怒火。
侯姨看着多出来的页子脸色也极其难堪,但是一句话也没说。
取货的客户来了,多出的五千张好说歹说人家付了半费拿走了。
侯姨已经五十出头了。天大的错,李兆玉也不能像对待年轻员工那样大发雷霆,愤怒被压抑着,脸色可就压抑不住了,于是就变成铁青色。他想,换个年轻点的,一定骂她个狗血喷头,看她下次下纸时还认不认真查纸,扣她的工资都难舒这口气。
干这么久了还出这么幼稚的错,真是,真是的,提前得老年痴呆了。李兆玉余怒未消,进了办公室时还在心里骂着。
坐在沙发上,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母亲活着时的样子。母亲就得了痴呆症。
他从小生在乡下。父亲是个乡村木匠,和母亲一起抚育了他们兄弟三人,他和二哥只差一岁,为了方便照顾他母亲就让二哥和他一起上的小学。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父亲是不想他俩前途如何的,母亲则忧心忡忡。她不知费了多少唇舌说服父亲,让他和二哥自费上了高中,后来两个人又共同学习印刷这一专业。他毕业的那一年,母亲得了老年痴呆症,每天总是翻来覆去地查点家里的东西,直到逝世。
侯姨难道将来像我妈?
侯姨,他喊道,侯姨!
隔着玻璃他看见侯姨进了库房,生产调度朱英走进来小心地问,有事啊?
得痴呆症了。李兆玉没好气地说。
你去告诉侯姨。李兆玉吩咐朱英说,把五点半发货的准备好。
嗯。朱英答应一声看一眼李兆玉仍铁青着的脸走了出去。
老板,朱英又退回来说,一高中的台历明早九点必须要,晚了就不要了。
加班。不管几点一定弄完。李兆玉说。
嗯。朱英出去了,李兆玉出口长气。
周洁
在一片狼藉的大厅里周士魁看见他的老婆周洁。周洁的脸色非常平静,就像没事人似的。
都跑了?周士魁明知故问,你怎么来了?
都怪你。周洁冷笑道,要是按时发工资,他们能集体出逃吗?我从这路过进来看看。
厨师长呢?周士魁问。
周洁今年四十五,看上去却有五十四,虽然身体并没有发福。从面目上细端详仍能看出她年轻时是个漂亮女人。早些年她在市场上卖肉,一年四季没有休息,到了年根底下,她一天能赚六百多。她漂亮热情,待人不笑不说话,称上也绝不短斤少两,尤其是对待那些上了岁数的,她耐性十足,哪怕是买二两肉她也不嫌烦,所以,她所在的那个市场,谁也没她人缘好,谁也没她赚钱多。丈夫在官场搂到脏钱就开了这家大饭店,她本来是想到店里来帮着照料生意的,后来她发现周士魁根本不给员工发工资,加上这些年她已经信了佛,就更不到店里来了。她一心礼佛,试图为自己为周士魁赎罪。
这一天是她到店里来找周士魁,正赶上员工们正议论着集体罢工的事,她求大家不要走,劝周士魁给大家发工资。可是厨师长和领班都认为她起不了作用,也不想难为她。她也就没为难这些人,等大家都离开了,无论是饭店还是寝室都空无一人时才给周士魁打了电话。
他们现在没有孩子,儿子在十二岁时得脑炎死了。儿子小时候,周士魁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儿子举过头顶,然后大声说,天生我儿必成才。
儿子长到十二岁时,他在官场上也算不上得意,妻子已在市场上卖肉了。那天是周六,儿子放学回来时被雨淋了,第二天早上就有点发烧,头也疼。可是周士魁和周洁都以为不过就是一般感冒,让孩子吃了退热药就各忙各的去了。等到晚上六点多卖完肉回到家里时,见儿子躺在地板上。她过去想把儿子抱起时,发现儿子小小的身体早已冰凉。周洁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就抱着儿子昏厥过去。夜里十点多了,周洁才被周士魁杀猪般的嚎叫惊醒。
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这十年对周洁来说仿佛有一百年那么长。起初她一直咒骂是周士魁作孽,后来在家人的劝导她才一点点收起怨恨和咒骂。可是母子连心,这些年她一看见儿子的同学小朋友或与之同龄的她的心就痛。
周士魁别看脾气暴,对儿子可是从不苛责。儿子小时候再怎么淘气捣蛋,他也只是说,看你妈揍你,就好像他自己没长手似的。对待周洁也算的上疼爱有加。
周洁每天出摊卖肉很辛苦,儿子就拉着她的手说,妈,等我十六岁你就啥也别干了,我去打工挣钱养你。
一想到这件事,周洁就心痛不已,泪水就汩汩地流下来。她想再要一个孩子却怎么也怀不上,不光怀不上孩子,每次来月经时肚子还疼得要命。到医院一查,医生说她子[gong]内膜厚,怀孕就自然好了。但是医生又说,内膜厚就不容易受孕。于是,周洁就想,恶性就在她的肚子里循环。
没等儿子长大赚钱养她她就啥也不干了。十年,儿子倘若还在,都该有女朋友谈恋爱了。
周士魁
周士魁对着空无一人的大厅骂道,滚!都滚吧!
由于他简直是在咆哮,并且只有周洁和他两个人,声音来回震荡衬托得这屋子更大,更空,更狼藉。
周士魁喊完感到自己无限壮大,他只想立刻揪住一个,他被深深地激怒了。
周洁说,算啦,没把这些家什电器拉走,算是他们仁义,你还发火?
我又没饿着他们,还租房子给他们住,周士魁说,这些没良心的,不得好死!
没良心的是你。周洁平静地说,不是别人。
周洁说完拂了拂衣襟,踱着步朝门口走去。
走!周士魁吼道,声音里透着严厉。
色厉内荏。周洁不屑地看他一眼走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呢?周士魁好像有些莫名其妙地想,不发工资算个屁事,吃我喝我。
周士魁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掏出一包小熊猫抽出一支点上。他重重地吹出一股烟,他心里还气愤着。
他看着烟雾渐渐散去,突然想到了报警,电话打过去了,一刻钟,顶多一刻钟警察就到了。
警察询问丢了什么没有,损坏了什么没有,最后连签没签劳动合同都问到了,无奈,周士魁实在没啥诬陷的,警察只好走了。临走时那个领头的刑警说,别是你不给员工发工资引发的集体罢工?
章解放
章解放的老婆叫秋雁,两个人都是单眼皮方脸,十分有夫妻相。可是老婆得了乳腺癌,没有多少时日了。其实,他已经和小姨子春燕好上了。春燕前年死了丈夫,要不是他们夫妻俩帮衬着,母女三人恐怕吃饭都是问题了,何况,那一对宝贝女儿还都在念大学。秋雁也多少看出些端倪,反正自己来日无多,这大一片家产总比让别人来支配强,再说,春燕从小就是她拉扯大的,章解放对这个小姨子也真没当外人。春燕守了寡,自己跟她没少操心,等自己走了,丈夫把她娶进门,也算了了自己的一个心愿。
今天觉着怎么样?章解放说,别忘了吃药。
章解放以前是个屠夫,后来扩大再生产开起了屠宰场,也就是这时他的生意开始大踏步前进,真的财源滚滚了。来他这里调肉半子的不必拿现金。只要你看好哪个猪或者哪个半子,尽管拿走去卖。下午两点以后章解放自然会到市场去收钱。本钱交给他,利润你留下,这样他家屠宰场的生意就特别好。章解放比别人聪明的地方就在这里,不就是只有半天的问题嘛,你急什么?干嘛大清早的非要他现金呢?屠宰场开了十年,赚了几百万吧就把它兑了出去,开起了现在这个饭店。之所以改行,一是在体力上需要休息,去菜市场买菜,再辛苦总比可哪抓猪轻松多了;二来饭店的利润更快更大,只要生意好,不愁赚不到更多的钱。果然,饭店生意十分红火,接连又开了两家分店。
章解放喝了一口凉白开对秋雁说,怎么样?这回你在家歇着吧,这些年你太累了。
你不比我还累。秋雁说。
秋雁的娘家在很远的山里,十几岁就死了双亲,虽然那时候口粮和烧柴生产队会发给他们,可是她一个小姑娘,既要做饭洗衣还要照顾八九岁的弟弟哄着才刚刚六岁的春燕,操的那份心糟的那些罪受的那些累可想而知。她老姨与章解放是邻居,见他精明能干又有手艺,那时他是生产队上的木匠,就把秋雁介绍给他。章解放家虽说也是在农村,可是紧挨着城市,生活条件和对外界的认识自然相对要比住在山里的农民多一些先进一些。章解放的父母也是厚道人,所以,秋雁嫁过来时就把弟妹也带了来。秋雁是个贤淑能干的女子,对丈夫对公婆都礼让在先,章解放对她也是满意的并且是疼爱有加。
我死了你找个好的吧。秋雁从医院切完一个ru*房回来时哭着对他说。
这一瞬间他的心都要碎了,他握着老婆粗糙干瘦的手说,你会好的,苦日子咱俩都过来了,不要怕。
章解放一直保持着农民的那份勤恳,他坚持每天三点起床,自己开着车领着一个服务生去菜场买菜。好多人劝他让别人干吧,他总是说,呆着干什么,五十就养老了?活着干,死了算,小车不倒只管推。如果眼下那些有钱人都像他这样勤劳致富并且不曾为富不仁,那些穷人也就没什么可不平的了,并且绝对不可能再有仇富的。
你真是个好人,一个大好人。秋雁不止一次这样对章解放说过。
你不是比我还好。章解放说,在家拉扯弟妹,出嫁相夫教子孝敬公婆。
那你说你现在还是不是个好人呢?
章解放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心想,难道我和春燕的事她知道了。
如果你还是好人,等我死了你就娶了春燕,千万别去找那些年轻漂亮的姑娘们。秋雁说,春燕她也比你小一循呢。
章解放长出一口气,突然觉得心里一痛。他抬手擦掉秋雁的眼泪,也动情地说,秋雁,你会好的,长肿瘤的地方挖下去了就没事了,离心大老远呢。
章解放只读到初中,他能走到今天全凭他的精明和勤恳。天道酬勤,加上精于管理善于用人就如虎添翼了,无论是屠宰场还是饭店都是行业里的佼佼者。
儿子已经在北京结婚生子。儿子也很有出息,不光在北京有自己的事业,家里的饭店他也是有股份的。儿子结婚时,他送儿子一辆帕萨特,其余都是儿子自己操办的。
这天晚饭后,章解放照顾秋雁吃完药就开始用前列腺按摩器为自己按摩。这个前列腺,尽他妈的捣乱。
你没事吧?妻子走过来关心地问。
没大事。章解放说,男人老了前列腺多少都有点毛病,离心大老远呢。
是呀。老了,零件开始旧了坏了。秋雁说完叹口气。
只要不是吃饭喘气的零件坏了,就不用怕。章解放说,能吃饭喘气就死不了。
秋雁被他的话逗乐了,章解放也乐了。老伴儿这一辈子不容易啊。章解放这么想时,心里那么一动,眼睛竟潮润起来。
侯姨
侯姨那天下班到家心里还不舒服着,白天查错的纸如雪片一样在她的脑海里上下翻飞。
老喽,不服老不行喽,他娘的,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个月白干了。
她在心里盘算着。
就差指着鼻子骂我笨骂我蠢了。我都快赶上你妈了,你好意思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小兔崽子!
不干了,别再看人家的脸色了,饿不死就行呗。明天就对他说,辞职,别等着人家炒你。侯姨在心里思忖着。
老头子给她煮了一碗面还放了个荷包蛋。让她趁热吃。
感冒还没好,我不能吃鸡蛋。侯姨说。
就寻思你感冒了才给你煮的。
成天说生活要科学呢?这点常识都不知道。人感冒时吃鸡蛋会加重感冒!侯姨说完没好气地把鸡蛋从碗里夹出来放在老头子的面碗里。
她刚吃了两口就不吃了。把碗推在一边,瞪眼瞅着老头子狼吞虎咽。
歇两天吧。老头吃完碗里的面用手掌抹一下嘴巴说。
歇两天,谁给钱?儿子结婚的钱还不够呢?侯姨一想到钱心里就犯堵。在单位上班那时候多好,虽然挣钱不多,也真不用为钱发愁啊。现在自己是比过去多挣了,但有人则是翻了多少番了,自家是早已被人家拉下了。
我的命不好。侯姨自语道。
命好你去嫁给市长省长国家主[xi]呀?老头说,你就拿我当赵忠祥吧。
你就是赵忠祥又能怎么地?你说咱们这茬人是幸运还是倒霉?侯姨问。
倒霉呗。老头说,那还用说。小时候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吃低标准,饿得白菜帮子都是好东西,读书时赶上文革之后就下乡。改革开放改好了吧,结果更闹心,厂子黄了,没到退休就提前下岗了,社保都要交不起了。
别看我现在给人打工,可还是觉着咱们这代人比儿子他们好过。咱们像他们这个年纪时,虽说日子苦一些,可是天天干劲冲天。你看儿子,心里除了盘算如何赚到钱就没有别的,整整一代人都他妈住钱眼里去了。那时候,像你这么蠢里蠢气的家伙还能娶到媳妇,现在有多些又精又灵的小伙子就因为家里经济条件不好都打着光棍呢?侯姨一阵今昔对比,最后她又说,在单位上班时,咱们工人是主人,现在老板变成了你的主子,我们这些打工的在老板眼里就是会说话的奴隶牲口!想起来就气。
别发你那些奇谈怪论了,老头子说,难道今不如昔?
有的地方就不如!侯姨生气地说。
彻底砸碎铁饭碗喽。老头子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
那时以为砸了铁饭碗能给个金饭碗呢,哪成想到头来连个泥的都没给。都他妈上当喽。侯姨说完身子向后一靠,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都是设计师设计的,咱们老百姓就是墙头的草,随风倒。
就因为随风倒所以才不折不死,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没脸。侯姨玩世不恭地说。
不愿意干你就别干了。老头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俩这不有一个老保嘛,再加上我打零工,一个月怎么也能整四百五百的,咱俩也够用了。
活还是得去干,在家天天郁闷,时间久了还不得待死了,库管员是不能干了,别等着人家炒你,那这张老脸往哪搁。侯姨悻悻地说。
这面你还吃不吃?一会儿都凉了。老头催促道。
气都气饱了,往哪吃?真是没用!侯姨把面碗往桌边一推,没想到用力过猛,碗到桌沿处并没有停下来,而是一直前进。然而,地球是有吸引力的,这是妇孺皆知的,有桌面的支持,使你忘记了地球对存在它躯体上的任何物体都是有作用的。面碗没有桌面的阻拦立刻就投入它的怀抱,尽管离它的肌肤还隔着五层楼呢?面碗毫不犹豫地粉身碎骨,地上立刻堆了一堆糨糊。
看来这饭碗是砸了。侯姨意味深长地说。
周洁
周洁从饭店出来就来到了观音堂。
你得赎罪。观音堂里的师太隆雨说,人一生下来就有罪。
周洁的面容虽苍老但十分沉静,一副超然物外的神态。
我确实有罪。周洁的脸浮起了一丝淡淡的苦笑。
隆雨的脸上却洋溢着得意的笑容。她冲周洁做个揖,施主请。
周洁略微一躬身也说了句请,就朝佛堂走去。罪好重,好重,我不要回去了。
周洁向观音施礼点上一炷香后,往功德箱里放了五百元人民币。隆雨是她的好帮手,和她一起施礼,为她把香点上,并且帮着她把投进功德箱里的钞票在脑子里数了一遍。
拜罢观音隆雨请周洁去禅房小坐,一是要与她叙叙佛缘,二是要送她一副佛珠,三是要请她吃一点斋饭。
礼佛要用心,修个好来世也是功德。隆雨对周洁说。
不求来世,现世问心无愧也就罢了。周洁深深地叹了口气。
咱们说心到佛知,观音大士什么都看得见,施主一心向善向佛,必有好报。隆雨边说边从地下三屉桌的抽屉里找出一串念珠说,这是玉石的,施主带上对身体必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多谢。我家他每天造孽,我在家里都住够了。周洁说,师傅若不嫌弃,我可以住这里吗?那样早晚我都可以拜观音菩萨。
善哉善哉。施主若存了这善心,鄙寺岂有不答应之理。隆雨说,佛就讲一个缘字,而施主就是与佛有缘的人。
那我就到这里来住,出家最好。不够资格做个居士也行。周洁诚心诚意地说。
隆雨让她的徒弟一个小尼姑端上了素斋。周洁却一口也吃不下,说自己还不饿。
佛并不是让所有人都出家。隆雨挥手让徒弟撤了斋饭然后说,只要礼佛向善,在哪修行都是一样的。
我就是搬到这里来,今天就要住在这里。周洁说,我一点也不喜欢家里的气味。奢侈的衣食住行让我只感到罪孽深重,我要喘不上气来了。
是谁改变不了她的人生信念?是儿子的死,是丈夫的不仁。
想起儿子她又要哭,想起周士魁她的心里尽是无奈。
她不知道儿子死前何等的痛苦与无助,所以她总是尽最大努力想象着,这种想象几乎要了她的命。她恨自己挣钱挣昏了头,如果那天她不去市场而是领儿子去医院查一下,也许就发现了万恶的病菌,那样儿子就不会是这个结果。周士魁同事家的女儿得的也是脑炎,做了三次骨穿现在不也一切正常出落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当时她紧紧地抱着儿子小小的冰凉的尸身不肯放手,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催促着,那一刻她抱起儿子恨不得从楼上跳下去,但是她没能走到窗前就再次昏厥,不然,谁能把儿子从她的怀抱里抢走。
她怎么嫁给了周士魁呢?
这事跟尚玉春有关。尚玉春的前妻跟周洁有层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周士魁那时和尚玉春都在税务局上班,尚玉春是他的上司,他见周士魁办事稳准狠并且十分得领导的欢心,盘算着这小子将来说不定能有大出息,为了笼络他就把周洁介绍给了他。
那天尚玉春的老婆没在家,孩子被他奶奶接去过周末了。尚玉春把周士魁领回家,又打电话把周洁也叫了来,三个人东拉西扯地谈了一会儿天,尚玉春就说出去一趟就走了。屋里只剩周洁和周士魁两个人,周洁就觉得有些不自在,话也少了。周士魁可是被周洁的美貌和灵秀吸引住了,他尽最大的努力让周洁也喜欢自己。
周洁欲走,发现门被尚玉春宰外面锁上了。天都黑了,尚玉春还没回来。周洁感到肚子饿了,就想穿过厨房去阳台看看,尚玉春或者表姐是不是在楼下。
周士魁可没有傻等更没有客气,干脆把尚玉春家厨房里的蔬菜变成了美味的菜肴,周洁也只好把他家的生米煮成了熟饭。
直到第二天中午尚玉春才回来,一进门就哈哈大笑,羞得周洁满脸通红。
好了,好了。现在咱们就是亲戚了。尚玉春说,以后你出息了可别忘了我。
我得靠尚哥提拔我呢。周士魁说。
六个月后,周洁嫁给了周士魁。当她把这一决定告诉表姐时,表姐微微一惊。
也太快了,了解他了?表姐说。
有什么了解不了解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抱着走吧。我是农村户口,他是国家干部,哪样不比我强。
真拿定主意了?表姐问。
都快你姐夫给你俩下了这个幸福的圈套。表姐高兴起来颇得意地说。
周洁同周士魁婚后自然感觉很幸福,后来又有了儿子,一家三口更是其乐融融。儿子满了周岁,周洁就去了税务局的印刷厂做了合同工。虽然忙点累点,但是周洁觉得日子过得心盛。儿子十岁那年印刷厂解体,周洁失业了。其实,这时候周士魁的工资已经完全可以把一家三口养的好好的,可是周洁不喜欢在家吃闲饭,自己才三十出头难道就靠相夫教子打麻将消磨时日吗?去个体印刷厂打工周洁不喜欢,她知道如果是印书刊,装订工人是很辛苦的,一想创那大叶子,周洁就头疼,并且工资很低,累死累活一个月也就五百元多一点。于是,周洁就和另一个工友也是下岗的姐妹一起在市场上卖肉了。自然,像早起调猪肉半子的事那个姐妹的丈夫就一块办了,而像交税交钱的事自有周士魁摆平。
就这样周洁卖了整整两年的猪肉。儿子上学是周洁送,放学要么是周洁去接,有时来不及孩子自己就回来了。周洁的生活真是充实的很,不单是除了查钱看称。等到儿子走了,她就再什么都不想干了。
章解放
章解放十点钟时开着他的捷达车又来到饭店,早餐还在收尾正餐已经开始了。服务员忙着摆放餐具,服务生忙着拖地。别看他给儿子买一辆帕萨特,自己则觉得有辆车代步就行了,又不是年轻人讲究品牌讲究款式。他到后厨房,面案,包子屋以及粥房各处巡查一遍,同师傅们简短地说了几句话就上二楼的办公室了。
今天早餐怎么样?章解放在床边上坐下问。
四千五百六十二。春燕说完合起账本坐在了他身边。
昨晚上不到五千?章解放问。
嗯。差三十五元。春燕说,那边总是比这边好。
你们和东广场差不多,但是水电费用才是他们的一半,那边还得看紧些。还是天津街那边好。
春燕把身子朝章解放靠了靠,章解放刚一伸手想要搂住她,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章解放起身坐在沙发上,春燕走过去开了门,进来的是蒋江潮。
张叔,东广场那边有人闹事。蒋江潮神色紧张地说。
嗯,我这就过去。章解放说完跟蒋江潮一起下了楼。
就在章解放到总店来的时候,在东广场店,一名顾客与面案师傅发生了口角。早餐过后,饭店的员工开始打扫卫生,面案的徒工在擦名档玻璃,面盆却在玻璃下放着。
大哥,你这么擦玻璃那灰不都掉面盆里了吗?顾客站在明档外对擦玻璃的面案学徒说。
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呀?学徒工不屑地说,手中的报纸在玻璃上擦的更快了。
你喂猪呢?顾客提高了声音。
就喂猪怎么地?学徒工从小凳上下来。
你拿顾客当啥你?顾客生气了质问道。
学徒工转身进后厨房操起菜刀冲了出来。顾客见状撒腿就跑。当然没有酿出血案,一是那小子逃命自然跑得快,二是大家一齐上前阻拦欲行凶的面案学徒工。
就在大家还在议论这事的时候,刚才拼命逃跑的顾客领来十多个人,都是二十左右的小青年。学徒工见事不好从后门溜了。
把人给我交出来!刚才还义正词严的顾客此时的表现让你觉得他显然是在黑道上混的。
去!你离我远点!让你们老板来。
对,让你们老板来。那伙人异口同声地说。声音在大厅里回旋,听起来嗡得很,吓得有两个新来的服务员蹲在角落里哭了。
我这就打电话,大哥们都坐下,我这就打电话。前厅经理强调着走近吧台拿起电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整个大厅鸦雀无声。前厅经理的心跳的有些急,他知道,这些小子发起混来可不管三七二十一。
哼!老板不来我们就砸你的店!
谁呀,因为什么要砸我的店?章解放从容地走了进来,有话好好说。
老板。领人来的那个人口气显然没有进来时那么蛮横了,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笑容。
来,坐下说,怎么回事?章解放就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那人也在他对面坐下来。
怎么回事?
你们后厨房的一个小子拿菜刀出来要砍我,多亏我跑得快,不然现在就不是我坐在这跟你说话,而是躺在这里被公安局一阵狂拍呢。
对不起。小伙子,请你的弟兄们一起上楼,我为你摆一桌替你压压惊,至于他,我会处理他。章解放说。
不行!那小子坚决地说,我限你三天之内把他交给我,其余别论!我和你两不相干,只要那小子。
好!三天之内你领人!章解放见那人态度异常坚决,突然想到他不过就是借机讹人罢了,于是,就顺水推舟来个快刀斩乱麻。
好!老板果然痛快。那就三天后见。那人说完站起身,朝他领来的人一挥手,众人转身都走了。
没来及走的顾客此时才缓过神来。一个年纪较长的走到章解放面前担心地问,你真要把那个孩子交给他?他不剁了他?
老人家您放心。章解放说,他再错也不能把他交出去。再说,那些人的真正目的不是要他。
你是说他想讹你?
章解放苦笑一下站起来说,破财免灾。大家跟着受惊了,没走的客人都免单吧。
剩下的几桌客人脸上立刻露出喜色,有两个连连点头说谢谢。
章解放谦恭地笑笑又到后厨转一圈也没看到那个惹事的小子,安慰了大家几句就离开了东广场店。回到家里,他对秋雁说,你必须坚持吃抗癌药,回你老家那边看看,你大伯和你姑你叔他们都过得怎么样,能帮就帮他们一把。
对他们算不错了。秋雁说,我们三个受苦受难时,他们都跟没长眼睛似的。
别尽这么想,咱跟他们不一样。章解放劝慰道,总比让不相干的要去强。
咱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你起五更爬半夜一块一块挣来的,我心疼。秋雁说完感到倦怠就闭上了眼睛,但觉得还有话说就闭着眼睛问,有麻烦吗?
没有。章解放矢口否认到。
尚玉春
尚玉春嫖小姐可不是头一遭了,但像盈盈这样善解人意并不介意钱的可是少见。盈盈可真会伺候人。要是老婆也能这样……扫兴扫兴,真没意思。盈盈啊盈盈,真是想一想都能让人心潮澎湃的女人!这一阵子,不光桃花江里有鱼可打,官运也就要再来。一把局长就要退了,他搬着指头数本局的和其他分局有望升职的人选,从工作人员以及跟上边的关系,最后他自认为无论是从资历上还是从人际关系上都非他莫属。这可不是他一厢情愿没事瞎合计的,更不是夜郎自大,他还真有实力。此时,他感到自己是非常幸福的,他想要是有人能知道他这么幸福他将更幸福,这么想可不能说他没城府。他前妻活着时就是最最了解他的,他在前妻面前坦荡无私,有了艳遇他都会对她讲,并且不管她如何掐他拧他,他都要满脸笑嘻嘻地讲完。前妻脑出血死了,他就再也没有可以无话不谈的人了。现在的老婆比他小十多岁,几乎每天都问他的去向,从他这里问不出来子午卯酉就问司机,司机当然信奉沉默是金这条铁的纪律,不然怎么能给领导开车呢,就开出租车吧。
这天就差点被老婆查问出来。天快亮了,他在睡梦中把老婆搂过来,老婆也正好跃跃欲试,就乘机投入起来。
你体型真好,尚玉春抚着老婆的背脊喃喃地说。
老婆嘴里呼呼喷着热气,微微地喘息着。
要能娶你多好!尚玉春把一条腿压在老婆身上,能娶你回家多好,好让我管够。
当老婆听清这句话时立时就丢了兴致,猛地把他的腿掀掉,自己坐了起来。
你要娶谁?老婆拽着他的耳朵问,你要娶谁?
尚玉春从疼痛中醒来,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因为他早已是半睡半醒,心里想着和盈盈的缠绵缱卷就把老婆当盈盈演练一回。他假装嗔怪地一巴掌打在老婆的手上,喃喃地说,给你惯的,睡觉呢,你干嘛。
想把谁娶回家?尚玉春乐了说,算命的说后半夜的梦是给别人做的。想把你表姐表妹们娶回家。
打死你,老色鬼。老婆把柔软而娇小的拳头砸在他胳膊上。
宝贝,你是小孩出去溜达溜达,我还得睡个回龙觉。尚玉春说完翻个身任老婆怎么推搡也不动了。
老婆赌气起来真的上早市散心去了。尚玉春就想,女人啊,都是他妈醋坛子。可是,哪个男人会因为女人吃醋而不食色呢?吃吧,把你们泡在醋里才好呢,那样看你骨头软了,还撒什么泼?哼!再怎么着,你舍得这准局长的夫人,怕你个啥?
尚玉春把枕头当盈盈搂着美美地睡着了。
李奎花
李奎花就是尚玉春的现任老婆。她中专毕业后被分配到一家小企业做了技术工人,上班时和师傅处上了对象。由于师傅比她大六七岁,家里条件又不好,全家没有一个同意的。她不顾家人的反对和师傅结了婚,后来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三口人的日子虽说算不上富裕,但是很温馨很幸福。车间检修设备,师傅从两层楼高的机台上摔下来,脑袋磕在下面的铁器上当时就没命了。等到丧事办完了,厂方说,他不是因公伤亡,因为认定他是心脏病发作才从上面掉下来。李奎花一个涉世不深没有任何背景的弱女子拖着个孩子告状无门,再说,法医鉴定书山一样压住了所有挣扎着的不平。这个事件带来的创痛还未愈合,厂子又黄了。就在她母子走投无路的时候,经章解放介绍她去尚玉春家做了保姆。那时,尚玉春的前妻刚过世才两个月。如今尚玉春的儿子大学毕业去了德国,自己的儿子也已上了小学,他就跟尚玉春的姓,他根本就不知道尚玉春不是他亲爹。
其实,若不是她近水楼台她是得不到尚玉春这个又明又大的月亮的。你想,那时尚玉春才四十不到,又在税务局里当科长,啥样的找不着?李奎花认识章解放纯属偶然。
李奎花是春燕出肉床子时的回头客,一来二去混熟了也就互相了解了。还是春燕求章解放给她找的保姆这个差事。等到前年春燕的丈夫尿毒症死了,春燕就想,女人就是命苦,奎花老公死时我还替人家掉眼泪呢,转眼自己就步人家后尘了。
李奎花在早市上转来转去,渐渐地消了气。看见有一个人把一块塑料布铺在地上,上面放了些核桃大小的跟花生皮一样颜色的东西。她好奇地上前一问,说是风流果。她也没问是到底治什么病的,就花十块钱买了二两回家。按着卖风流果那人讲的方法熬了汤,等那汤正好能喝时尚玉春起来了。李奎花就对他说,这是风流果的汤让他趁热喝了。尚玉春想,哼,这是好几天没同她亲热了,她才买这东西回来给我壮阳。风流果,好,不为自己就算为盈盈我也得努力呀。于是,他拿出恨病吃苦药的决心与勇气把大半碗风流果汤一饮而尽。
今天下午有个会,在开发区开,也许不回来,回来也得很晚。尚玉春漱完口说。
那我约春燕周洁她们几个来打麻将。
那你不上班啊?
我是说晚上。李奎花说,谁说不上班。
周洁信佛还玩麻将,信佛的不该赌。尚玉春说完走到门口穿上鞋走了。他就是这个样子,基本上不在家吃早餐或者根本就不吃早餐。
李奎花知道春燕每天早上是最忙的,周洁也一定还懒在床上,于是,就准备下午再打电话。她现在在一家医院当副院长,天知道她凭什么坐到了那个位置。李奎花痛失丈夫成为孤儿寡母后,懂得了女人一生幸福与否关键看你嫁个什么样的男人。她看准了尚玉春,所以,在做保姆时除了尽心竭力服侍他以外,还时不时地对他眉飞色舞着。两个都是过来人又都是需要抚慰的,很快两个人就谁也离不开谁了。李奎花对尚玉春的儿子也很好,做了他的后妈也照样跟做保姆时似的为孩子起早做饭洗衣服。他儿子也知道父亲不可能打光棍到老,母亲也绝对活不过来,找个起点低的做继母总比找那直接来做女主人的容易接受。那个小弟弟也挺好玩的,总之,一家四口很融洽。所以,尚玉春再花心,可从没想过离婚。
李奎花虽然靠上并嫁给了尚玉春,可她知道,丈夫再有钱也不如自己有钱好。于是,她不完全依赖尚玉春。他等到儿子上了小学后就利用尚玉春的人际关系做生意。这些年她自己赚了一百多万。现在她觉得这些不少了,找个清闲自在的工作,按时上下班,一是自己少操心挨累,二是能照顾好儿子。于是,她停了生意去了一家小型医院当了副院长,当然,毋庸置疑,是靠了尚玉春的人力资源做阶梯的。
李奎花刚推开医院的玻璃门,导诊台后面的女医生还有从大厅里过的女护士就亲切地同她打招呼。她现在就在这种客气与尊敬里实现她新的人生价值。
她已经快四十岁了,这些年虽说衣食无忧,但城里乡村的跑,买卖粮食的生意也确实辛苦,哪有像现在这样即清闲又体面又不少赚钱好呢?儿子都是中学生了,从他爸爸去世到现在一转眼就是十几年。十几年,李奎花由一个走投无路的小寡妇变成一个腰缠万贯的女副院长,人生真是不可预料呢。
李兆玉
李兆玉在小胶印印刷机前看小丁师傅在那清洗水胶辊,他听见生产调度在叫他,就从机台上下来向办公室走去。不知什么缘故,印出的产品色差总是超标,本市有名的师傅都请来了还是色差依旧,万般无奈,只好重金从北京厂家请来了师傅。现在,那两个北京来的师傅就坐在办公室里正等着他要钱呢。
这个笨蛋,白给她那么大的权力,库管员更他妈闹得慌。
把北京的人打发走了,他忽然想起昨天有税务局的人去门市部查税的事,便给尚玉春打电话。
啥事呀?李老板。电话那边问。
无事不登三宝殿,无非就是你们这些国家养的贵人查我们这些养国家的贱人呗。
阴阳怪气的,有话直说。电话里说。
好。那我就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了。李兆玉说。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跟我还玩弯弯绕。
昨天就有你们的人来查税了,说我偷税漏税还逃税,就差说我抗税。你知道我干这本大利小的生意,再罚我点我就得跳松花江了。李兆玉诉苦道。
那是江北区的人,我说话不好使呀。尚玉春说,现在都在查,等过风头再说吧。
反正我是香烧一炷,佛供一尊就指着你了,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我整这么个彩印厂跟作坊似的容易吗?李兆玉说,再说。我这二十几号人哪个不是下岗的,除了六七个农民工以外。还说要改善软环境呢。
闭嘴吧。我又不是市长省长国务院总理,尚玉春在电话那边说,哪天再说吧。
不行呀,我的局长大人,李兆玉说,晚上六点见,在章解放的二楼包房里,总店那边。
好了,我还忙呢,晚上见面再说吧。尚玉春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妈的,平日都白喂你们了,喂猪还长肉呢,关键时刻掉链子。李兆玉放下电话骂道。
你把侯姨叫来。她对调度朱英说。朱英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侯姨走了进来,态度很从容,这样李兆玉心里感到一丝惊讶。
老板,你换人吧,我干不了。如果不嫌弃我,就让我和她们一起干装订。那要不行我就不干了。
行。我答应你。李兆玉说,我叫你来是想让你把那些还没交出去的货盘点一下,打电话催一下,该取的让客户取走,该送货的就抓紧给人家送去,门口那里堆的乱糟糟的。那你明天先和朱英先交接一下,现在就先收拾一下门口吧。
出了办公室,侯姨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走在后面的李兆玉也长舒一口气。
李兆玉看侯姨吃力地搬着一包包印刷品,突然动了恻隐之心,喊司机小李让他帮帮侯姨。
周士魁
周士魁跟他姐姐商量周洁住在庙上不回家的事情,姐姐则追问饭店到底干不干了。
我问你周洁的事,你老问饭店的事。周士魁不耐烦地说,饭店开不开能怎么地。
她不回来你就再找一个呗。大姑娘满大街都是,还愁找不到媳妇?姐姐也急了。
你说这话真没良心。周士魁说,那年你住院,不是周洁不分昼夜地伺候你。
也不是你不要她。姐姐分辩道,两件事能扯一块吗?
她是怨恨我了。周士魁说完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缘分尽了。姐姐说,自从宝宝走了,她就变了,变得不近人情了。
进庙里往功德箱放两沓子钱不就都解了,她却死心眼说啥也不回来了。周士魁忧心忡忡地说。
周洁是铁了心不回这个家了。周士魁这天来观音堂看她。她也不多说话,只对他说,离与不离全由着他,反正她是二十四小时把自己的灵与肉交给观世音了。
老周,周洁声音轻轻地但非常坚定,你多保重,少同那些狐朋狗友打交道吧,我是再也不会替你编瞎话扯谎的啦。
为什么呀小洁。周士魁说,就算没有孩子日子不也这么过来了嘛,如果你嫌寂寞,咱俩可以领养一个,男孩女孩都依你。不图他们养老,就图个混眼前乐呗。再说有那些吃不上穿不上的孩子呢,就算帮他们不也一样是做善事吗?
别说了,我主意已定。周洁眼睛望着前方仿佛要把对面的墙壁看穿似的。我帮不了你也改变不了你,你好自为之吧。
周士魁悻悻地走出观音堂。他站住脚回转身细细地打量这两扇朱红的大门,这时腰间的电话响了,是李兆玉打来的,请他到章解放的饭店先吃饭后打麻将。他本来没有兴致吃喝,更没兴致打麻将,但一想回到家里就一个人也真难熬啊,就犹豫一下答应了。
自从开了饭店,他就喜欢颐指气使的对每一个人,除了周洁以外。那些从农村出来,小小年纪就开始打工的青年男女,哪个敢向老板讨工钱。你去告吧,坐在办公室里的人上下嘴唇那么一碰,说我们调查调查,你就等去吧,在讨回工资之前你吃哪住哪?乖的就认了,再换一家不就得了。他知道章解放不差员工的工钱,给他打工的那些人,年轻的结婚买房子,年老的孩子上学看病,朝他借钱他都二话不说就借。所以,他那里永远都不闹人荒。也就是说他章解放那棵树不倒,蹲在树上的猢狲就不会散去。不像他,饭店生意正火着呢,竟全体罢工,何止是罢工,是出逃了,何止是出逃,简直是背叛!嗨,还是唐二主聪明,知道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当官的哪个手底下干净得了,你不要人家愣送给你呀。家家卖烧酒,不露是好手。做老板的哪个不想克扣工人的工钱,明晃晃的票子怎么舍得拱手送人呢。给工人开工资的也是为了笼络住他们,继续给自己创造更大的利润。从这个意义上说,不给他们发工资倒是让他们清醒求解放呢。
正是基于这种想法,他不单不给工人发工资,别看他理不直但是那气可是壮得很地驱使员工们。所以,他与章解放交往,但从不谈及成本利润工资这一类的话题。他了解老百姓面对自己权益受侵犯血招没有的现状。他不笨,他在政府里混过,就是现在也挂着职呢?
侯姨
侯姨这一天下班心情很轻松但还没到家又变得不轻松了。轻松是因为明天交接完了事,以后再也不用戴着花镜查纸记数,不用记那些红黄蓝黑的又是太阳墨又是马曲墨的了,尤其是那些回复剂还原剂清洗剂,喷粉显影粉的更是麻烦,就干点活吧,装订车间哪样活自己不拿手?想当年,装订车间刷浆糊是最难的活,自己在全市劳动竞赛中得过第一名。劳动计件时,哪天不得糊它两万来个信封。现在老了,嫌我不中用了。下纸下错了,装订那些活还照样能干。这么想时她的心就轻松着,甚至有点自豪。可当她在脑海里回想她对李兆玉说不当库管时他一口就答应下来,并且说明天就跟朱英交接。从这判断,他是早就有心炒自己了。妈的,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把姑奶奶榨干了就想像扔破烂一样把我扔了。八年了,当初没我帮你撑着,早倒闭了,还上胶印呢?套红都勉强。
老伴儿早就做好了饭在等她回来吃饭,侯姨一进屋先把明天交接仓库的事说了。老伴儿说,好,咱不干了。侯姨坐在了饭桌前。
我脖子有点硬,你给我捏捏。侯姨说。
老伴儿过来给她揉捏颈椎处。
不行,不好,我要不好。侯姨说着头就歪在一边,口水也流了下来。老伴儿一看事不好,连忙把她抱到床上放平,然后急忙下楼截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把侯姨背上出租车。
晚上七点,侯姨停止了心跳,大脑因为大面积淤血造成脑死亡。老伴儿傻傻地看着她,连出租车费都忘付了。
等到把侯姨的尸体送到殡仪馆回来,他才想起该给儿子和众亲戚打电话通报一声。
章解放
章解放本来是为这顿饭免单的,你想都是朋友在自己家饭店吃饭能让别人买单吗?可是李兆玉不肯,他有他的说法。
今天是我请尚局,你二位是借光,上这里来算是照顾你的生意,你免单那不是来祸害你了?
这是哪里话。章解放说,在我这吃饭你买单,这不是骂我呢吗?
那就骂你没商量。李兆玉说,一会儿上楼玩一会儿,你别收包房费不就得了。
几个人纵声大笑起来。周士魁也跟着笑,声音数他最高。他此时真的忘了观音堂里的周洁。章解放开的是粥铺,说是包房其实就是一个个单间,什么时候也没收过包房费。
妈的,十三不靠。周士魁看着自己面前的牌说。
你家嫂子这阵子怎么样?李兆玉打出一张北风后问章解放,要不找人看看。
章解放抓了一张七条,正好手里有八条和九条。于是也打了一张北风说,不行了,太虚弱了,不开刀就好了。保守治疗也许还能多挺些时日。
早发现早开刀就不能这样。李兆玉说。
得了,嫂子管咋地她天天在家呀。周士魁说,不比我那口子强多了。她上庙上吃斋念佛不理我们俗家的事了。
真有这样的事?李兆玉抓牌在手不看也不放下,手擎在半空中。
哼!现在我的生活就跟我现在手中这把牌似的,十三不靠,来啥也和不了。
信啥也没用,秋雁香也烧了,佛也拜了,天天在家念消灾延寿药师佛,结果还不是数日子过了。章解放打一张万。
人人有本难念的经。李兆玉说完用眼睛瞟一眼尚玉春。
那是念的太认真了。尚玉春说。
又漏税了,你小子。周士魁直言不讳地说,今天你可别借机行贿啊。
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章解放说,那些生打硬要的你不也得逆来顺受!
李兆玉打一张二万,尚玉春和了。
吆嗬!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就开始了?周士魁哈哈笑起来。
春燕给几位亲自泡上茶让蒋江潮端着送了过来,自己下班走了。
春燕
春燕离家不远,就走着回到自家楼下,姐姐家就住在前楼。世界上很多事就这么既有界限又没有界限。像秋雁春燕姐妹两个,住在一个小区,春燕家是普通商品房,秋雁家则是豪华的商品房,虽然只是七层楼却二十四小时电梯伺候,再如她俩的名字,虽说都是鸟,却一大一小一春一秋各有不同。春燕向姐姐家窗口看,见灯还亮着。想姐夫还在店里打麻将,姐姐一人在家孤零零地就向姐姐家走去。
从小到大她就没离开过姐姐。等姐姐出嫁,她也跟着过来了。她从那时起她就在姐姐姐夫的双重呵护下长大成人。姐夫又为她选中了意中人,体体面面地如陪送女儿一样把她嫁给了那个死鬼。她和丈夫本来十分恩爱,有一对双胞胎的女儿,她时时感到自己是幸福的,知道丈夫得了尿毒症。本来已经打算换肾的,就在等待肾源的时候,突然肾衰竭辞世了。春燕和秋雁一样有姣好的容貌和善良的心。那天姐夫喝醉了酒误把她当成了秋雁,她本来是抗拒着的,但在推就之间,她猛然想到丈夫已死,姐姐也就要快完了,就顺从了章解放。这种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两个人真的就偷偷好上了。现在春燕和姐姐姐夫三个人心里打着同样的算盘,所以,噼里啪啦的也没什么不和谐。
春燕有姐姐家的钥匙于是直接就进了姐姐的卧房。见姐姐还在挂吊瓶,保姆还没走,见她来了就说,春燕回来我就走了。
辛苦了大姐。我姐今天咋样?
就那样。挺好的。保姆说完换上衣服走了。
挂完了吊瓶春燕把姐姐扶起来。让她靠在床头上坐着。
看一会儿电视不?春燕问,声音很轻。
秋雁无力地点点头,春燕拿起遥控器开了电视。电视是章解放新买来特意放在卧室里的,为的就是秋雁躺在床上就能看。
春燕看见床头放着一本厚厚的书,心里觉得十分奇怪。说实话,她们姐妹俩都不喜欢看书。春燕拿起看看书名,原来是毕淑敏的《拯救ru*房》。
要是早看到这本书也许趁早治疗也许这会儿早好了。秋雁说,难怪那些知识分子啥都懂,他们都爱读书啊。你也看看,这叫临时抱佛脚。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等你看完我在看。春燕说。
死了我也看不完,一会儿你回家就拿着,记着每天都看点。秋雁说着语气更加轻缓了。燕子,姐跟你说件事。
春燕坐在姐姐身边,姐俩的手拉在了一起。
燕子,等我走了,咱们就俩家合为一家吧。孩子都大了,照顾好你姐夫和自己,姐姐也就闭上眼睛了。秋雁说完微微地喘着。
春燕叫了一声姐眼泪就刷刷地流下来。她想说话可是觉得嗓子堵的慌,秋雁的目光也制止了她的说话欲望。
把他交给你我才放心。秋雁说完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电视正在播放新闻,春燕也不喜欢看新闻,她只喜欢看韩国的电视剧。新闻正在讲要如何如何建设和谐中国,还介绍一个医疗队下乡给农民看病的事。
还是好人多。春燕看着电视上的白衣天使赞道。乡下郁郁葱葱的田野山林从电视屏幕上掠过,十分悦目。
看到乡下就想起老家,想起老家就想起小时候,想起姐姐对自己的恩情。自从姐姐被诊断为乳腺癌以后,她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姐姐挖掉那个ru*房她的心如同搬掉一块巨石。不想开刀加剧了癌细胞扩散的速度,姐姐的大限指日可待,她这个做妹妹的如何能不痛苦不悲伤呢?
从小到大她就吃姐姐做的饭穿姐姐缝的衣。姐姐的善良和勤劳也濡染了她,她结婚后也和姐姐一样相夫教子孝敬公婆。我们姐俩的命都不好,自从姐姐生病后她就时常这么想。人说自幼丧母的人一生都坎坷看来不假。自己被丈夫半道扔了,姐姐也将先姐夫而去。可是,自己若真的嫁给姐夫但愿能白头到老。姐夫有钱,就是没钱他要娶她她也会同意嫁给他,就算报恩也该嫁他,何况姐夫这样的人品身价,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姐姐也是不想被外人把持他的这些家业吧?可是,想到自己和姐夫背着姐姐的勾当心里真是感到羞愧。这么一想,春燕的眼泪就更止不住了。
算了,燕子。姐姐不怪你也不怪他。扶我上厕所。秋雁说。
春燕一惊,马上明白姐姐的意思,抹了一把泪急忙起身去扶姐姐。等到她把秋雁服侍躺下时,章解放回来了。
这么早就散局了?春燕看电子钟显示还不到九点。
让海潮上了,李兆玉跟尚玉春打业务麻将,周士魁还一个劲地点穴,我给海潮扔了一千元让他玩去吧。章解放说,赢了算他的,输了算我的。你姐睡了?
刚躺下。我姐太瘦了,我扶着她觉着像抓一把干柴,一点肉都没有了。春燕说着眼里就噙了泪。
身子轻飘飘的秋雁,如同铅一样压住了章解放和春燕的心,两个人都觉着心里堵得慌。这时从卧室传来姐姐的声音,二人急忙朝卧室走去。
周士魁
半路走了章解放,尚玉春和李兆玉都没觉着怎么着,只有周士魁的心微微那么一动。虽然说不上同病相怜,可也都挺闹心。尽管有人说升官发财死老婆是成功男士的三大幸事,但死老婆的后快是用当是何等的痛换来的啊,那份苦楚天知地知自己知,没人能感同身受。周洁虽说好端端的活着,但跟死有啥区别呢?她离家跟两个人闹离婚不一样,离婚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把过去的好与坏一同带走了。而周洁离家则是把好与坏统统留下,让他一个人慢慢地咀嚼回味,这就比离婚更折磨人,比死更不容易让人接受。
才十点周士魁就说什么也不玩了,稍加盘点,输了不到一千,尚玉春赢了三千零点,李兆玉自是保输不赢,蒋江潮喊服务员上来,吩咐她到饭店旁边的烟摊买最好的香烟。
几盒?服务员问。
你看着买吧,你说买几盒就买几盒。蒋江潮笑呵呵地说。
服务员眼睛扫了一周转身走了。
等到服务员回来每人拿了一盒白沙烟就下楼了,在门口与送出来的蒋江潮道别后三个人看着霓虹闪烁的街道产生一个共同的想法,去足疗馆洗洗脚。
饭店斜对面就是黄金港足浴中心,三个人相视一笑车都没开就步行着过去了。周士魁此时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他推开黄金港的玻璃门就大步迈了进去,他都换完了拖鞋,尚玉春和李兆玉才踱着步进来。
这是个不算大的地方,三个人也没费口舌就各自进了三个单间。
周士魁躺在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对端着水盆进来的女按摩师说,你真会按摩?
嗯。那女人点点头又举一反三地介绍说,先生是要做泰式日式还是韩式的?
我要洗脚,什么这式那式的。周士魁冷笑一声,哼!还你式的呢?
那女子并未露出难为情或生气的样子,相反低眉顺眼地把水盆放下说,那你可得听话。女人说着伸手去脱周士魁的袜子。
周士魁心里骂道,贱货!脚已经放进水盆,他闭上了双眼。
过去无论是洗脚洗头还是洗浴,他都喜欢二十岁左右的女孩,今儿个却不然。今天他选的这个女按摩师往小了说也得三十出头儿。
他装作睡着的样子,任凭那个女人把他折腾得一会儿翻过来一会儿又翻过去。夫妻不单是性伙伴,还是血肉相连的手足情。虽说拉着妻子的手就像左手摸右手,可是你砍下来试试,疼,当时疼得钻心不算,此后生活上也将有诸多不便。另外,面子上也过不去,因为你变成残疾人了。所以,绝大多数有外遇的男人,真要是让他在妻子和情人之间作抉择时还是选择妻子。失去妻子是外伤,失去情人是内伤。内伤再痛也可以慢慢疗,不是伤筋动骨没人知道,自然也就不丢面子。周士魁此时就感到了这疼,疼得他不想睁眼打量这间屋子这个女人以及整个世界。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他是这么爱着周洁。想到周洁何以放着闲适优雅的太太不当而是到市场上卖肉,而后这些年又任嘛不干了。他开始憎恨自己,憎恨到突然坐起来呜呜地哭了。
那个女人吓了一跳,忙伏过来轻柔地为他拭着泪。
过了好久他突然问,你干嘛到这里来?有手有脚为什么不干点别的?
没有手艺没有文凭能干啥呢?女人的声音有点怯。
别做了。到我饭店里做,吧员,经理你任选。周士魁大度地说。
那谢谢你。女人一脸感激地说,你的饭店在那里?叫什么?
青岛啤酒城。周士魁脱口而出。
女人一愣,下意识地摇摇头。
周士魁伸手抓住女人的胳膊用力摇着,疼的女人花容失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听人说青岛啤酒城的老板专门坑厨子,不给开工资。女人说完把头微微地地低了。
我不是人!我老婆都不要我了。周士魁说完抓过女人的手捶在自己的胸脯上说,你打死我,你打死我!
先生,你别这样。女人轻柔地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不就是没给员工发工资嘛,补上不就得了。
就算真补,谁相信呀。
心诚则灵,试试嘛,亡羊补牢。那女人说。
周士魁立时来了兴致又一次抓住女人的胳膊,女人笑着咧开了嘴。
不好意思。周士魁连忙放了手。
女人边揉着胳膊边大度地说,没事没事。
走,跟我走,出去喝酒,你帮我合计合计。周士魁起身把衣服弄整齐了,就领着那个女人离开了黄金港足浴中心。
章解放
章解放躺在秋雁身边,发现秋雁的眼角挂着泪,心里紧了一下,就把手伸进她的被窝里,抓住她的手用力攥了一下。
唉,你这辈子不容易,他叹口气说,你跟我虽说没遭过罪可是那累可是没少挨。
这么早就散局了?秋雁睁开眼,别冷落了朋友。
你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想想呢?章解放认真地说,我去给你沏点奶。
章解放在厨房里一个人往玻璃杯里放上两羹匙奶粉,又在热水机上接了热开水。厨房里静悄悄的,但章解放心里不安静,心随着搅动的羹匙翻滚着。
自从改革开放以来,他不做生产队的木匠就干起了杀猪的行当,他就没好好睡过觉。天天起早杀猪调半子,开饭店后还是天天起早买菜,何时好好睡个懒觉或者陪秋雁出去逛逛呢?这些年他没浪费过光阴,才使自己有了现在的辉煌。可是,他时常怀念年轻时那种吃粮不管穿的轻松日子。他晓得那个双手粗糙的农村小伙子如何变成现在这么叱咤风云的大款,也晓得这期间的酸甜苦辣。那个非让交出面案学徒工的小子,不就是通过黑道上的讹钱吗?两万,能摆平一伙儿古惑仔,可是怎么能摆平心里的不平呢?俗话说,百姓上税不怕官,可是黑道上的税你也得上,并且还没商量呢?
不干了,让那些卖菜的送过来吧。人生苦短,土埋半截了何必呢?过两天消停日子吧,陪陪秋雁。
章解放把勺从玻璃杯里拿出来,尝了一口,觉得正好不凉不热,就端起杯子朝卧室走去。这栋房子住还不到两年,所有的家具用具全是簇新的。从表面看,他是把乡情全都扯断了,可是骨子里他仍是农民。比如说吧,他家有一个大阳台,面积大约一百平吧,可是他对人总是说有一分地那么大。尚玉春就嘲笑过他,真是农民,一百平就说一百平呗,偏说一分地。再比如,还是那个阳台。一单元那家也有一块这么大的阳台,人家把它装成一个网球场地,而章解放呢?则是让他的员工们往阳台上运了好多泥土,把阳台铺成一块地,在上面种了白菜菠菜香菜茼蒿等叶类菜蔬。去年秋雁还把这些菜送给尚玉春周士魁李兆玉等亲朋好友,告诉他们,这可是绝对没用化肥农药的绿色蔬菜。你说他是不是脱不掉农民那种热爱泥土离不开泥土的精气神?
娶个好老婆不容易,同床共枕二十几年相濡以沫那叫血脉相连呐。老婆时日不多了,他要好好陪陪她。就算移情到春燕身上,从道义上讲他对秋雁也要寸步不离了。
章解放把吸管一头插进杯子一头放进秋雁的嘴里说了一声来,少喝几口,睡个好觉。
秋雁把牛奶喝了一半就不喝了,章解放端起杯子把那一半一仰脖就都喝下去了。然后又去取来清水让秋雁漱口。
明天早晨我就不用去买菜了,只在家里陪你。章解放躺下来说。
谢谢你。秋雁把手放在章解放的手上。我这辈子知足了,你和儿子都是好人能人。
我娶了你也是天大的福分啊。章解放翻个身,看着秋雁。右手攥着秋雁的手,左手在秋雁的肩背处轻轻地拍着,像拍着一个婴孩。
尚玉春
尚玉春和李兆玉洗完脚就走出了包房,想听听周士魁的动静。站在门口侧着耳朵细听,一点动静也没有。于是,二人互相挤了挤眼睛就走了。两个人走回章解放的饭店前,尚玉春钻进自己的汽车,李兆玉手扶着尚玉春的车门说,尚哥,全靠你了。
税还是要缴上,尚玉春发动了机器,完了咱们按政策在退给你。
高人就是有高招,谢谢尚哥。李兆玉啪地把车门关上,后退一步看着尚玉春的奥迪车消失在夜半的大街上。
尚玉春刚才光洗脚却没有找小姐并不是他不想找,而是不想在周士魁和李兆玉那留下什么口实。再说他这一阵子他的心思全在盈盈身上,看着别的女人吊不起胃口。他掏出电话给盈盈打电话,盈盈的电话关机。
心里那个失落呀,一边在心里埋怨盈盈关机一边后悔打麻将洗脚耽误了时间。
算了,还是回家吧。家花没有野花香,野花没有家花长。尚玉春心里感叹着朝着家的方向开去。
尚玉春进客厅先打开电视,挨排把各频道调了一遍见没有感兴趣的节目就关掉电视拱进了被窝。
还没睡啊?他推了一下妻子问。
又不洗脚。李奎花把身子翻过来。
洗过了。尚玉春说着坐起来把脚丫子搬到李奎花面前,不信你闻闻,中药泡的呢。
又上那鬼地方。李奎花在他的大腿里侧掐了一把。
后老婆托生的。尚玉春一疼手一松脚就贴在了李奎花的脸上。自己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孩子般地笑起来。
不用托生,我就是后老婆!李奎花说完也坐起来,双手齐上在尚玉春身上乱掐起来。
轻点,轻点。儿子听见了。尚玉春一边躲一边小声说。
两个人亲热过了,李奎花沉沉地睡了,尚玉春也眯了一会儿,感到憋尿就起来进了厕所,便完又想吸烟就拿出一只叼在嘴上屁股却坐到了座便器上,屁股刚一坐下来他就想起了盈盈。他心生奇怪,这一阵子,只要一坐到座便器上就能想起她,在单位没有座便器,蹲在那里也能想起来。
尚玉春经常回来很晚。他负责局里的日常工作,事多工作忙是一方面,应酬打麻将哪样不需要时间呢?最近又多了个盈盈,时间哪够用啊。除了睡觉之外,他的活动范围就是三桌,酒桌牌桌办公桌,他已经分不清这三桌哪个跟他更亲更近,或者说他哪个也抛不下了。
他站起来冲了马桶来到厅里的沙发上坐下。他借着外面照进来的光打量着自己的家。唉,再也找不到前妻留下来的痕迹了。妻子逝世后在他最难熬的时候,是李奎花导引他走出痛苦的泥淖。现在,他对李奎花已经失了热情,一门心思只在盈盈身上,但他也不好意思过分冷落李奎花,怕她看出破绽。今儿个为了满足她,老命都快豁出去了,她是香香甜甜地睡觉了,自己却失眠了。难道真的是头房臭二房香到了三房当娘养?三房我是娶不上了。不过还有一种说法叫做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盈盈就是自己偷来的。他的丈夫就在李兆玉的印刷厂里做裁刀工。盈盈原先也是印刷厂的装订女工,现在李兆玉手下装订车间那几名干将,盈盈对她们都知道一点。她的技艺不能跟她们相提并论,她当年不过就是徒工而已,手艺才学到一点皮毛厂子就黄了,仗着有几分姿色给刘总做会计。
尚玉春又连着吸了两支烟,听见儿子卧室的门响他才从沙发上站起来。
尚玉春回到卧室躺到床上,见李奎花睡得十分深沉,心里突然感到愧疚。说真话,刚才跟她做爱时在心里是把她当作盈盈的。唉,李奎花,不管你是啥花,你这篇是翻过去了。我也算对得起你,把你儿子当作自己的儿子。
李兆玉
李兆玉九点才到印刷厂,见裁刀师傅正在纸垛上查纸,调度正用钳子撬库房的锁。
咋回事?李兆玉一脸阴郁地问。
侯姨到现在还没来呢。调度不耐烦地说,不来也不打个电话告诉一声。
你给她打呗,李兆玉掏出电话,她的电话号,开始倚老卖老了。
关机,一直关机。调度说完啪地一声把锁头打开了。机器都快停了,拿不出墨来。
在装订那伙人里物色一个接替她。李兆玉说完朝尽里头的办公室走去。
李兆玉从保险柜里拿出一沓钱,查出五千揣进包里,对走进来的调度说,我得去趟殡仪馆,有一个朋友的老妈十一点十五分火化,不能踩着点去呀。
几点火化还看时辰吗?调度说。
富贵人嘛,啥都要看日子选良辰嘛,狗屁。李兆玉说,啥时候能人人都不再迷信,中国就腾飞了。
那叫民俗。调度说。
有些是民俗,有些就是他妈迷信。把迷信叫做民俗的,要么是糊涂要么是别有用心。李兆玉说,你有事呀?
没事,我心思问问等侯姨来了交接的事。
等她来了再说。
李兆玉开着他的捷达离开印刷厂直奔朋友家,在楼下的灵棚里朝那老太太的遗像磕了三个头,然后把五千元钱揣进那个朋友的口袋。
十点一刻灵车启动,李兆玉的车上另外坐了几个朋友家的亲戚。他们看见李兆玉给的那沓钱,立马就对他肃然起敬了。李兆玉也感到了这几个人对他的敬佩或者说是谦卑,于是,动了一下屁股把腰板挺的奔直,头也高昂着。
殡仪馆宽敞的停车场上已经没有几辆车了,而这个车队的到来使这里立刻又显现出一派繁华气派的景象。李兆玉把车停好从车上下来随着人群走过电子伸缩大门朝主礼大楼走去。
这时从前面走过一伙人,走在中间的小伙子捧着一幅大大的遗照在胸前。
好面熟。李兆玉心下一惊不由得又看了一眼。侯姨,不能啊,昨天还上班呢。他再看,就是侯姨。不会,不会,也许是她的姐姐或者妹妹,怪不得侯姨今天没来上班。他扫了一眼人群,看见侯姨的老头也在其中。侯姨的老头他是认识的,印刷厂活忙加班时,他就来接侯姨。这不奇怪,他们都是亲戚嘛,能不来嘛。不对,那怎么没看见侯姨呢?她也在其中才对呀。就在他犹豫猜想的时候这伙人走了过去。侯姨的老头也并未看见他,这时他清醒地认识到,那个照片上的人就是侯姨。他回转身想要大喊一声,但又不知喊什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喊出来,心里难过着随大队人马走进了主礼大厅。
昨天还在上班今天就化为一抔碎骨入土为安了。李兆玉想,为什么这么急呢?为什么不给厂子打个电话呢?他冷不丁地想到侯姨一定是昨晚就走了,不然再急今天也出不了殡。李兆玉走到角落里拿出手机察看日历。啊哦,今天是十六,七不埋八不葬,怪不得都赶今天呢?要不还得等两天呢。迷信无处不在,怎么跟空气和矛盾似的。这个月的工资就按满勤给侯姨开,差几天就差几天吧,反正人都死了还计较什么呢?
章解放
章解放久违了的早觉还是没睡着,他早已经习惯早起了,秋雁也不是贪睡的人,于是两个人就瞪眼睛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说话。
你想干点什么呢?章解放问。
我还能干啥?啥也不想了,一心一意等死吧。秋雁说完苦笑一下。
我想为你做点啥。
别费心了,你啥也不用做,就这样陪着我就行了。秋雁口气里充满了知足感。
我领你上北京啊?
小时候天天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咱俩还谁也没看过真天安门是啥样呢?秋雁说。
去,今天晚上就去。章解放说完坐起身说,我去沏点奶,咱俩喝完我就去买票。
章解放一边沏奶一边哼唱《我爱北京天安门》,秋雁闭上眼睛在心里为章解放打着拍子,想着过去看露天电影时开头闪闪发光的天安门,还有儿子,他也在北京啊,幸福溢满她的脸庞。
章解放把秋雁安顿好时刚好保姆来了,就简单交代几句出了家门。一路上他在心里筹划着,先到北京,看过天安门再上长城看看,秋雁走不动就让儿子或者干脆雇人背着她抬着她,就是花几个钱呗,反正死都是两手攥空拳,啥也带不走。
春燕把蒋江潮叫来跟他说自己要出去一趟,让他多留心就打车走了。春燕这些天总是喜忧参半,既不愿意让姐姐死,又希望自己能快些名正言顺地和姐夫在一起。她的心头好像堵着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又剪不断。
她来到龙凤寺,春燕虽说舍不得花钱吃喝,也不打牌,但她出行必打车,并且十分爱穿漂亮衣服。她懂得挣来的钱是为了花的,所以,买衣服她可舍得花钱呢。丈夫死后这两年,她没怎么买。两个女儿上学哪天不用钱呢,没了依靠的日子没法过。自从跟了姐夫她就觉得又有依靠了,并且这依靠越来越坚实。
她在寺里买了香烛去拜佛,求如来为姐姐延寿为自己做主。跪在佛前略微想一下自己的所求觉得不可能兼得,于是又抛开佛主自己劝自己顺其自然。
章解放看着排队的人群,想到用不了多久这世上就要少了一个好女人,而这个人就是自己的老婆,心头不禁一紧微微地疼了一下。等排到他时买了两张去北京的卧铺票。其实,他本可以到带售票处买的,一张多花五元钱的手续费,他不在乎那五元钱,之所以排队他是要一种心境,也算为秋雁付出吧。
男子汉大丈夫要让自己的女人各方面都满意才行。今天是不用买菜也不用到饭店去了,听说,国外的生意人就不像中国这样尽是家族化管理,而是专有一种职业经理来替老板经营。现在就让江潮他们来替自己管理好了,他们也是轻车熟路,估计也亏不了,反正是不用从兜里往出拿钱了。
当天晚上,章解放就在众人簇拥下领着秋雁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放心,放心,我儿子在那边接站呢。
周士魁
周士魁那晚与那个女人吃饭时商量了如何让饭店重新开业的事情,还制定了一个分步骤的切实可行的计划。一是求章解放饭店的厨师长帮忙联系罢工走的厨师长,他俩是师兄弟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二是保证绝对按时发工资,原来的那些人如果回来就先把原工资发了然后再干活;三是服务员不非得要小姑娘,四十岁一下都行,本市下岗的优先。
一早红色的告示一贴出去,就来了好几个人,厨师长代表大家到法院撤回了诉状。周士魁向大家介绍那女人是夏冰女士,饭店的经理问大家有什么意见。大家拿到了工资自是欢喜,哪里还有什么意见。
一周以后,山还是那道山,岭还是那道岭,青岛啤酒城又开业了。后厨房基本还是原来那些人,前厅也差不多。回来补发原来的工资,谁知道这样的消息不回来呢?就算不想长干也等于把原来欠的要回来了。于是,大家互相联系着,所以才回来的人这么多这么快。
周士魁来到后厨房对师傅们说了一声辛苦了让大家感动得不行,怔怔地望着他。
过去是我不好,我对不住大家,不过你们也没少祸害我,成件的鸡肫你们都扔了。周士魁说到这见大家脸色难看起来就急忙说,过去的事不提了,也不追究了。从今往后,我保证绝不差钱,希望大家也别差事,咱们共同开好这座啤酒城。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齐鼓起掌来。周士魁从未受到过这样的爱戴,居然感到眼睛涩涩的。
大家和我一起感谢你周姨吧,她都不理我出家了。在你们周姨那里我肠子悔青了也没用,只有在你们这里能派上用场。大家好好干,我不再罗嗦了,个人谁有什么困难说话,我只要能帮上绝不马虎。
现在我也想好了,全世界好几十亿人,咱们才认识几个,干嘛不好好相处呢?从今以后我向你周姨学习。周士魁顿了一下说,你周姨信佛我不信,但不等于我不想向善。
老板。夏冰走进来说,外面有朋友来祝贺,等你呢,快到点了。
原来是尚玉春和李兆玉等人。十点十八分,鞭炮齐鸣,喜庆的红色气门两侧一排排盛开的鲜花,还有那些五颜六色的气球把青岛啤酒城辉映得一片辉煌。
后厨房内一片繁忙,厨师长对一个副灶说,一个恶老板和一个老小姐负负得正了。副灶听后哈哈大笑,笑声被排风机的轰鸣声吞没了,除了厨师长没人听得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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