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四月，那段迷路的情渐渐回家

李霞已经二十五岁，在人生的长河里她只走到四分之一，可她的心好似半世。

缘何如此，也许同家庭密不可分。李霞有个弟弟，只比她小两岁，却比她更多懂得父母的痛惜。老天爷注定她在出生时就失去亲生的母亲。她的父亲就给她再结了个母亲，她是人家一手拉拔大，却总觉得不很亲近。虽然对李霞从不缺吃少穿，同弟弟是一视同仁，但李霞就是觉得和家庭里的三个成员都不亲，就是喜欢去母亲的坟头静候，一个人吊唁从没谋面的亲生母亲。

十岁那年，她一个人又在晚饭后去母亲坟头看看，呆呆地坐落一阵后，不觉天空下起细雨，天色也渐渐黑尽，她于是沿回家的路走去。母亲的坟在后山。只要走完一条狭窄的泥泞小路就行，不是看不见的话，也就二十分钟就到。

李霞顺着路走，后面响起拖拉机的声音，于是她就让到路边，已经不能再让，下面是田间。拖拉机的车灯不是很亮，但是经过时开得很慢，还是逼使李霞闭起眼睛。拖拉机滚圆的轮子碾过了她的小腿肚子，因为很慢就也不是很疼，但她有感觉地叫了起来。拖拉机过去后停下来，车上的人也跳出来，把李霞从泥泞路上拉起来，嘴里直呼：“小妹妹，你怎么样，要不要看医生……”

李霞发现自己没有事，原来拖拉机碾人的小腿肚子根本没事，就当时有些微的被重物压麻一下的感觉。黑暗中，她能闻出男人身上一股臭烟味，如父亲每天下班回家后脱在椅子上待洗的衣服味道。她挣脱男人地掺扶说：“我没事，我要回去了。太晚了。”可是，她没站稳，因为下雨的泥泞路面是滑的，她一挣脱对方就摔倒了。对方就又将她掺起，说：“你真的腿没有事？小妹妹，我可以送你去医疗诊所。”李霞由他扶起自己，就又放开他说：“真没事，我要回家。太夜。”男人说：“那好，我送你，当是压你的补偿，好不好？”

李霞没有拒绝，就和他上了拖拉机，其实在今天拖拉机已经在老家也不多见了，可在那时候还是希奇东西，李霞第一次坐，还是和男人坐，于是就由衷地开心，并因此事改变她的人生。到家后，从拖拉机上跳下来扶她的男人说了一句话：“小妹妹，以后有什么事情要帮忙，来找我，我就在河边拉沙石。问每个人找王洪，他们都知道。”

就是这句话，让李霞在五年后，初中毕业，不想读书，就奔那个叫王洪的男人那去了。尽管，已经记不得那男人什么样，当时天黑下雨，想看清也没可能。她在河边，看见已经没有沙石给人挖来拉出去卖，她傻眼。这时候，一个熟悉的邻居从下游钓鱼回来，看见李霞就关切地叫住问她：“一个人到河边干什么啊？”她有种失落感地说：“我找一个曾经开车碾过我，说我有事情可以来找他帮忙的人。可是，这里已经面目全非。我哪里能够找得到。”

好心地邻居又问：“那你到底找的是谁，说出来看叔叔能不能知道是谁，开车碾过你，可一定要找到，不然你的伤发作怎么办？”李霞不抱希望地说：“王洪，以前在这里拉沙石。”邻居大叫：“我知道！那个人可有钱。现在开了两家大公司，就在这条新公路通城的三岔路口那里。叫洪峰建材公司和洪峰机动车辆购销处。”

李霞的喜悦油然而生。谢过邻居，就搭乘公共汽车来到要找的地方，真的招牌大，占地宽，公司门口还建着花坛喷水池。李霞直接就告诉门口的保安，要找王洪，保安打通电话，就让她直到五楼。五楼是董事长和副董事长兼秘书的办公室，还有间大大的会议室。现在，王懂事长就在会议室开会，她被一个好象打扫清洁的阿姨安排在小会议室里等。

很快，外面传出很多人声，应该是会议散了。李霞听见扫地阿姨在对王董说：“有个女孩子说是你的旧识，在小会议室等你。”对方进来，李霞眼前一亮，原来这个男人这么的帅，那年怎么没有发觉。可惜那年下雨天黑。对方也是眼前一亮，这么青春的女孩子是我旧识，有没有可能搞错。王洪觉得生命里就没有出现过这么美丽的女孩子。他有点迟疑不决地说：“你，你是？”他也不能冒然就说不认识，做生意难免有打过交道的时候。职场经验使他不随便说不礼貌的待客语言。

李霞悄皮地说：“王董贵人多忘事，生意越做越大就忘了老相识。”王洪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女孩子的漂亮是让自己垂涎三尺，可她还那么年轻，怎可能做过自己的女友？当然，现在科学对女人优厚，说不定她是整过容，改过样的某人，也未尝不可。于是试探地问道：“你多大年龄啊？”李霞胆大地说：“我十五岁。王董不用想，你记不起我。五年前，在那个没有开发成现在这样的山路边，天黑下雨，王董开的拖拉机碾过我的腿。然后你说了一句话。要我有事情来找你帮忙。”

其实只说五年前，王洪脑海里就已经镶嵌出那个晚上的事情。小妹妹已经长成小美人。他们象兄妹一样坐下来聊天。然后，去了一家大饭店吃饭。当夜，王洪送李霞回家时又说了一句话：“你明天来公司，我自会有安排，你的工作不成问题，谁让你是我妹。”

这以后，王洪身边多了一位可爱的秘书妹妹。李霞也知道原来王洪已婚，公司名字就是取两人的名字，王洪中的洪，刘琴峰中的峰，合二为一是洪峰。李霞虽然只有十五岁，可是她的工作还是干的不错，外形上也尽量打扮趋成熟。在一次，谈生意的酒桌上，对方看上她的美丽，要将她灌醉，是王洪替她挡杯。酒散后，她回家发现忘记把要准备的，明早开会用的资料拿回家，就急急坐车回去取。在公司大门口，看见酒桌上灌她酒的男人正指挥几个烂仔打王洪，后者醉的不省人事，打也不还手，被打的吐的乱七八糟还是没有还手的余地。那男人还在恨恨地说：“给我不要客气地打，竟然干扰大爷泡妞。什么狗屁生意，不和你做都不解气，打死你我才能消口恶气。”李霞急了，可又不敢莽撞地冲出去撞死，就委托的士司机拉自己到最近的电话亭，她先打电话叫楼里保安出来路边救王董，然后又拨110求救。等她再回到公司门口，看见保安已经出来好几个，把打人的烂仔控制，那个指使的男人虽然跑掉，但是只要公安到来带走这些个烂仔，抓幕后人就很容易。

那一夜之后，王洪主动给李霞配备了手机，觉得方便两个人联系。那一夜，李霞和王洪真正身心走在一起，并且一走就是十个年头，中间，几多辛酸苦累，他们都没有放弃彼此之间的默契，李霞早已由台前转移幕后，王洪的老婆刘琴峰因为闹过很多次没疾而终，就也索性睁眼闭眼，任事情顺其自然。其实峰是个聪明能干的女性，她懂得男人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只要不打破现有的框架，她保持自己的财产家庭关系，相信某天男人疲倦就会主动回来家里。

就象今天，又是雨丝绵绵的清明，王洪带着老婆孩子去给祖宗们烧香许愿，而李霞呢？一个人悄然地出现在母亲的坟前。因为周围环境一切在变，母亲的坟也在三年前迁过一次，王洪花了一大笔钱，让母亲睡在山顶的别墅群。此刻，上山来拜祭亲人的家庭还比较多，就是李霞一人孤独。所以，她有半世的荒凉感觉。坐在母亲大理石的家门台阶上，她摸着从没谋面，感觉却一直最亲的母亲，深嵌入墓碑的黑白遗相，她在心中告诉母亲：“我怎么还是不快乐？回到十年前？”淡淡的四月天，清明的味道好浓。思念已故亲人的心总在困扰着梦。

昨晚她求王洪今天先陪她来看母亲，他却说要陪老婆孩子。她第一次开始在他睡觉后思考，他对她是怎样一种感情？钱，他有的是，也不吝啬花在她身上，可，时间，他不如从前那么多。来匆匆，去匆匆，做爱，还是做爱，连多点时间读她的心都没有，是去读那个女人的心了吗？她没问，也不想提，她和那个女人十年来，早已形成默契，彼此之间不照面不通话不认识。她们比耐心。李霞不是轻易服输之人，但今天，在母亲的坟前，只有她和母亲的心。她不禁问起自己，还能坚持不懈地走下去吗？

一个陌生又熟悉地声音在耳边响起：“霞，那么早就来了？”她回头，是继母说话，后面和她一起的是父亲弟弟。她已经有半年没有回去那个家看望他们。她看见继母手里有一大束白菊，她莫名其妙地觉得鼻子酸酸，眼眶里有泪要挤破眼窝。她第一次地她抗拒地继母主动微笑，说话：“你来了，看我妈妈。”继母点点头，她走开让路，看着继母把那束纯洁得白菊工整地摆在母亲墓碑前面，后悔自己竟忘记给母亲点花来。每次都是来诉说一番，冥思一番，就走掉，从没想过母亲是不是也需要礼物。

父亲上来拍着她的肩头说：“今天他有事吧？回家吃饭吧。尝尝我做的熏肉，你小时候最爱吃，肯定好久没有吃过了吧？”已经大学毕业工作的弟弟，也走来拉她的手，他的身体已经比李霞高出一个头。她也有家人？

继母从碑前下来，对着李霞笑笑说：“走吧！孩子！我们一家人已经很久不在一起，回家喝一杯。”

他们四个人走在一起。李霞在心里说：“我怎么以前会觉得他们不亲？我们是亲亲的一家人。那个男人和我只是肉体上亲近，关键时刻，或是最后时刻，还是回到他的老婆孩子身边，我就是用死也不可能拉得回他的心意，而眼前这三个人，才是永远不会放弃我的亲人。”

回到久违的老家，低矮的房顶，儿时的气息，还有她保留完整地读书笔记，爸爸，妈妈，弟弟，他们一直都在等今天这样的机会，一家人团圆吃饭，喝酒欢庆。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没有一个人说话，她慢慢地站起来，去触摸搁置在冰箱上的红色手机。不用看号码，已经知道是他。

“你干什么？还没回去？我都打四五次电话回去。你在哪里？吃饭没有？”

她觉得他的声音好虚渺，空白的没有感情，于是就简洁地告诉他：“我在我家。”就啪一声给他关掉。

电话马上又响起，她翻开接听。那头的声音好急：“你说什么，你在什么你家，我打电话你都不接。你到底在哪里？”

她于是问那头的男人：“你现在有时间陪我吗？”那头的男人说：“乱说什么，我这边人好多，你听，吵的要死，我就是看你吃饭没有，别饿着。”李霞轻松地吐了一口气，对着话筒吐，那头肯定听的好清晰。她有意识地顿字说话，一字一句地说：“我——在——我——原来的——家。我——等——你——有时间——好好谈谈。我不回那个不属于我的地方了。”

对方没有声音了，李霞也挂掉。重新回到饭桌上面。他们三个人沉默不语，她却特别得好心情，不是吗？终于回家。她就象个迷路的孩子，把自己的情托付给飘浮的白云，白云轻薄游离，怎堪长相厮守，一旦碰到大气流，飞机地冲击，云就甩下她独自去飘浮。李霞累了，终于有踩在地面的感觉，情从遥远的天际回到凡尘的家庭。不可能再令自己迷失心志。

“干杯！——”他们一起举起手里的玻璃杯欢呼。

电话又响起。李霞说：“你们等等。”她又拿起手机，打开翻开接听，里面的男人听声音是着急起来：“你在说什么？！你想干什么？！”

她用轻松地声音对那个很想去一生相守的男人说：“我在我家。我想好多，决定从头来过。你空了我们再谈。”她要挂，对面的男人在吼：“你不要挂，你搞什么，我来了，我们现在就谈。”她说：“好。你来第一次送我回家的地方。”

李霞对家人们说：“对不起，他马上要来，我出去和他谈谈。很快回来。”继母担心地过来拉她的手，说：“你行不行？别硬挺。不行让你爸去说。”李霞第一次当面叫这个女人母亲，觉得心里轻松，本身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养大自己，她无愧这个称呼：“母亲，别担心，我已经想好怎么说，我会很快回来。没事，我的心已经回家，不会迷失。”

她带着镇定，稳定，坚定地走出家门。她没有随手关上，因为，她确定，这一次，她马上就要回来。外面还是很冷，有风但没有雨，天也没有完全黑尽，因为路边新装了几只路灯。她就在明亮的灯光下等对方的来临。淡淡的四月份，雨味浓重的清明夜，路面没有雨，只看见来去冷漠，匆匆忙忙的街车和路人。他就要跟这些一起来，然后随这些一起去，李霞在静静地等。　

本文已被编辑[李杨]于2008-8-17 14:29:34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