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
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 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醒无味】
我最早认识的是易安的《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少女易安乘舟游玩,沉醉在碧水流动藕花摇曳的美景中不知归路。在藕花丛中小憩,岂料却甜梦至夕阳西下才从朦胧中醒过来。古时候的女子出门是很难的,要是外出游玩到天黑还不回家那更是大罪,所以这刚从美梦中醒过来的少女急急忙忙撑起船篙寻找归路,慌乱中长篙搅动流水,惊起一滩正在栖息戏耍的鸥鹭。
这一阙《如梦令》描写的是多么快乐的少年时光啊,读来让人不禁也想起自己的年少趣事。一个少女娇憨地睡在荡漾在幽静的荷花丛中的小舟上,那是多么的怡然!
然而同是《如梦令》,容若的这一阙却让人读来心酸。此词是容若随康熙北巡期间所作。开头较为豪放,结尾却忧伤内敛。“穹庐”当指北巡行营的围帐。“万帐”乃虚指其数量之多,并非实写。彼时明月高挂苍穹,照在塞外荒凉的草地上,映衬着星星斑驳的影子,似乎会随着风摇摇欲坠。其实,轻颤的并非这满天的星斗,而是作者那颗思念的心。
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对此词有评曰:“诗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清风明月,役之如奴仆。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鸟共忧乐。”也许是塞外思乡的原因,塞外这样的荒凉之景似乎更容易打动容若的伤感之情。
我在这样狂沙飞舞的荒凉之地很是惦念家中的一切,不知父母安好?不知妻子是否也曾惦记着我?不知好友们都过得怎么样?我想念那萦绕着湖水的渌水亭,想念着……我期盼入梦,能带我回到那遥远的京城中的家。无奈连这梦也隔着这潺潺作响的白狼河,总是在我快要遂愿的时候把我吵醒。但我不愿放弃,哪怕是只一眼也好,就让梦带我回家看看吧!
容若就是这样在塞外的冷月清辉与白狼河的流水声中努力地想要入睡。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一是扈从的生活太枯燥与无奈,整日里得离家在外。容若,其实骨子里是个恋家的人,他早已习惯家中安定且一切有人服侍周全的生活了。倒不是说他熬不得苦,只是“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朝难”嘛,这是每个远行在外的人都深深赞同的一句话。二是现实总不如他意,因此容若是但愿长睡不愿醒,情愿在睡梦中找到自己的桃花源了。
人身不得还,连梦也不得还。还是睡去吧,纵然无梦,但也无知无觉,总好过醒时的寂寞无奈。这词,读来总是让人为容若感到不舍,感到心痛。
梁启超曾评述纳兰词:“容若小词,直追后主”。要知道,李后主是词中之王,李清照是词中之后。能有这样的评语,可见容若的词造诣之高非同一般了。
的确,作为马背民族出身,纳兰性德无疑是满族中一位最早笃好汉文学且卓有成绩、并因汉文学而成就斐然的文人。他以小令见长,是五代李煜、北宋晏几道以来的一位名词作家。
写文字的人,写的是自己的人生,经历得越多,所写也就越真挚越动人心魄。李后主虽说当皇帝治理国家不擅长,但确实是有才之人,只是生错帝王家,就成了得背负亡国罪名的人。他前期的词风格绮丽柔靡,不脱“花间”习气。根据内容可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描写富丽堂皇的宫廷生活和风花雪月的男女情事,还有一类是在宋朝的压力下感受到无力摆脱的命运时所流露的沉重哀愁。他后期的词由于生活的巨变,以一首首泣尽以血的绝唱,使亡国之君成为千古词坛的“南面王”,正是这些后期词作,凄凉悲壮,意境深远,已为苏辛所谓的“豪放”派打下了伏笔,为词史上承前启后的大宗师。
而易安居士,则是生活在历史边缘的人,她经历过国家由盛到衰,经历过夫妻恩爱到一起流亡到丈夫病死剩下自己一个人落魄地生活着。她丰富的经历成就了她词坛的光辉。
而容若,所经历的不过是儿女情长,仕途上难以大展拳脚此等事罢了,与上面两位前辈的经历一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他失落,却不曾真的像那些落魄文人一样穷酸、潦倒。那是什么样的力量能使容若年纪轻轻就写出如此多沁人心脾,感人肺腑的词呢?是情,是他那细腻的情感。事业上的不得志使纳兰对情越来越执着,像信仰一样追寻,但是对于世俗追求越来越淡,渐渐视为身外之物。这样于他的深情幽婉中尽显落拓不羁。最重要的是容若多情而不滥情,伤情而不绝情,爱情因而成为他诗词创作的一大源泉。
江宁织造曹寅的诗中对纳兰性德以及他的词的评价就是一个很好的概括:“忆昔宿卫明光宫,楞伽山人貌姣好……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小字几曾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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