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力

哀牢山的早晨，雾气异常的凝重，天气灰蒙蒙地笼罩着老莫奈，严冬的早晨太阳却迟迟地不肯露面，村子里显得十分宁静，只有马二婶唤猪喂食的“嘻、嘻嘻”声从村尾远远地传来。然而，大家谁也没有想到，一场灾难正分分秒秒地向人们逼近。轰！一声巨响，只感觉到山谷在颤抖，一排儿的土屋发出吱吱的呻吟，整个山村充满硝烟、尘上和血腥的气味，整个老莫寨转眼间变成了废墟。马二婶、珍儿、阿兰、小五等十余位无辜的人，稀里糊涂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成为可怜的冤魂……

我只记得事后，村里的老人们说：小森这人，“太聪明”，做事太绝。抚育他成长的义父孙二麻子，被划为地主，1952年“土改”运动中，就被他打得气息奄奄，拖上刑场时已不省人事，如此蛇蝎心肠的人，迟早会给村民带来灾难……。阿森就是在历次的政治运动中，充分地表现出自己对同类的残酷，而赢得当时某些人的赞赏。后来被划为雇农，成为当时党的培养对象被送到省城读书，一去就很少有消息传回乡里，后来只听说阿森参加工作去了芒市。岁月匆匆、时光如流，十多年的光阴转眼消逝，人们对阿森渐渐地已经淡忘了。

60年代后期，忽闻阿森犯了错误回到县里，后来又回到他的故乡老莫寨，养他成人的地方。故乡毕竟是故乡，乡亲们没有看不起阿森，大家认为回来就回来罢，文化大革命中被整是常事，村里已被整回了几个干部、工人阿森也不奇怪。社长老马忙里忙外地为他找住房，支书老吴也来探望阿森，安慰他说：不要为处理回乡而想不开，行行出状元，村里做农活也会一样的有出息……。乡亲们也不把他当外人，小森一旦有什么困难，大家都热心地帮助他。特别是本村的马二婶更是对阿森关怀倍致，大家对阿森惜日的过份做法，早已淡忘。众人拾柴火焰高，在全社群众的帮助下，阿森在老莫寨盖起了新房，安顿了新家。

但谁会想到，这位眉清目秀的阿森，在后来的日子里做出惊人之举，给全村人带来灾难，给马二婶全家带来灭门之祸，这是马二婶生前想象不到的。自己关怀照顾的阿森兄弟会对全寨子人，对她下此毒手。

刚回乡时，阿森知道尊老爱幼，瓜子脸上时常堆着笑容，眉眼间透着善意，村头路尾见人都热情的打招呼，他还为本寨的孤寡老人张氏砍柴，担水，主动打扫村里的公共卫生。全村人都说：“阿森知书达理，会敬重人……”。确实回乡后的一段时间，阿森倍受老莫寨人的称赞，当时连我的父母都说，你森叔当过大干部，回到村里跟别人就不一样……。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文化革命”的烈火越烧越旺，阿森看着“大革命”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红色的风暴席卷全国，也侵袭着偏僻古老的老莫寨。他常常双眉紧锁，他在思考、选择：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干是人们认为知书达理的阿森，又原形毕露，登上批判“当权派”和“阶级敌人”的舞台，揭发马社长是保皇派，只会埋头拉车，不会抬头看路，迟早会把大家领上资本主义的路；说支书老呈同情“阶级敌人”等。造反派们正找不到批判支书、社长的理由，经他揭发点拨后．就如火上加油，把老莫寨的批斗大会掀上了高[chao]。此时，阿森眉宇间的善意完全消失，他恶从胆边生，抓住社长、支书就在台上大打出手，可怜老社长在当晚的批斗会上就被他打成残疾。在阿森的淫威下，支书、社长等一干人只好乖乖地把权让给了造反派。他的举动被当时支左的工宣队领导王梦春所赏识，说：“阿森是阶级兄弟，是一位难得的造反领袖。”阿森精心谋划的阴谋得以实现，回到老莫寨两年后的今天，他掌上了权。他率领造反派在老莫寨造反夺权，以及所实施的打、砸、抢政绩，被当时昌平县革命委员会的造反派所赞赏，被作为造反夺权的典型经验在全县推广。此时的阿森被结合进了小湾村革委会，成为小湾村的显赫人物，穿着军装带着红袖套在大小的批判会上，频频露面。他每到之处对“当权派”。“阶级敌人”进行残暴的殴打，被批斗的干部、群众在他的暴打下呼天喊地，其场面让人惊骇。面对阿森发疯般的暴行，使人们想起20年前少年阿森，从残忍的暴行中充分地认识他的狰狞面目。

社长老马、支书老吴遭此暴行后，回家面对妻儿痛哭流涕地说：阿森的狠毒上改时就亲眼目睹，豺狼成性的森儿连自己的义父都不放过。如今他的权势越来越大，肯定难逃毒手，迟早会被他整死。果然如此，支书老吴，一社社长老马，都在小森疯狂般的批斗折磨中先后服毒自杀。在那法律已失效，公理不复存的年代，这些无辜的死者便成为阿森造反胜利的显赫战功。此时的老莫寨被阴霾笼罩，恐怖气氛侵袭着村民，大家都显得恐慌不安。

只有参加过游击队在解放战争中立过战功的苏老爹，敢努斥阿森，老爹说：“小森你凡事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大家都乡邻乡亲的，你今天造反，明天批斗，仿佛要把全村人都整成阶级敌人，他们都是本份的庄稼人，哪来这么多敌人？”

阿森说：“老爹你的思想过时了，造反有理，我这么做是保卫红色政权，你老人家不要用私人感情代替革命行动，不然你将成为我们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面对这位胡闹的阿森，老爹无奈地说：“小子野性难改，朽木不可雕也，此子迟早殃害乡邻……”

阿森率领他的“战斗队”，在县、乡造反派的支持下，东闯西砸，靠造反夺取了小湾村革委会主任的宝座，成为这个偏僻地方的实权人物。穿着军装带着红袖套的革命千部阿森，常常东家走，西家串，他的头衔和造反派的风度，也使一些爱慕虚荣，贪图享乐的女人眼热，向他献殷勤。使阿森心动的就是三喜媳妇阿兰，这小娘们脸儿粉红，胸挺，臀圆。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常常向他抛媚眼，使他春心荡漾。于是他便在日常生活中给阿兰一些好处，提拔她为妇女干部，安排在大队革委会食堂煮饭，为自己接触这位可人儿创造条件。阿兰受到革委会主任的青睐，真是喜形于色。刚开始二人只是眉来眼去，互传秋波，可日子一久，二人幽会的机会终于来了。这日乡里通知大队干部去外乡参观农业学大寨的先进事迹，阿森叫副主任率大家去参观，说自己感冒独自一人留在大队部。大队部只有他们两位有情人，吃完午饭当阿兰进房休息时，阿森也尾随而去。进人房内见到少妇那丰满的躯体，大而圆的ru*房，微细的腰枝，丰满成熟的臀部，阿森两腿间的尤物也挺硬起来。随着阿兰一声淫荡地呼叫，便搂抱在一起，脱净了画皮的两个躯体扭曲滚动着。阿兰打破沉默说：“森哥呀，你这才叫男人。我家那憨猪比起你的硬劲，真是个没用的东西……”阿森吻着她说：“兰妹哟，我家那位也是人老花黄，哪有你小妹风情万种，今后我们私下就常来常往……”。两人的婚外恋就这样躲躲藏藏地进行着。一日比一日频繁。阿森和阿兰私通的绯闻，也渐渐在老莫寨传开了，阿森在老莫寨失去人心。新来工作队队长刘坚听到群众的种种反映，对阿森的暴行和个人作风问题颇有反感。在革委会上批评阿森的残暴做法，以及与阿兰的作风问题，影响了革命干部的形象。多数委员都赞同刘坚的意见，阿森在这次会上成为众矢之的。会议作出决定：要求阿森用一段时间反省检查自己的问题，工作队将要对他的问题进行调查核实，作出处分。开完革委会后阿森的额上冒出了虚汗，此时深感自己来之不易的权势受到威胁，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感觉，在床上思来想去难以入眠。冥想中迷迷糊糊地进人梦境，他见到自己的义父孙二麻子、支书老吴满脸是血的向自己走来，一齐向他索命。义父更是破口大骂：“小杂种，你忘恩负义，不顾养育之情，卖父求荣，不会得好死，来日必道报应……”。这些冤鬼阴森森的脸，梦醒后一直映在脑海里，无法消失。在接受检查的数天中，他几乎天天做恶梦，梦见被自己暴打后服毒自杀的许多冤魂，都来向他索命。但阿森是一个死不认输的人，他的哲理是只能我负世人，决不许世人负我，到不得已时，妈的就撞他个鱼死网破，看谁能奈何得了我。于是这位造反领袖，就在罪恶的路上越滑越远。当找他谈话的领导涉及他的某些严重问题时，表面上虽哼哈应付，回到家里就心里不服气。他手支腮帮在苦苦思索自己往后的出路，绝事做尽的他深感大难临头，思来想去总认为老莫寨人、小湾村大队的人们对自己以往的做法都不会原谅。寒冬的夜显得那样的慢长，无法人眠的他，只好带上门披着军大衣到外溜达一圈。不知不觉来到队里的仓库前，冷不了有人喊口令，这一吓，却把自己规定的口令都忘了。听到拉枪栓的声音，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只好结结巴巴地说：“我……是主任”。民兵队长小双，也很意外地说：“主任哟，你怎把口令都忘了，要不是我熟悉你的声音，惹出事来怎么办？”。当阿森那狼一样的双眼触及到仓库里堆着的1000公斤硝安炸药时，顿时产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从此时起阿森已决定和这个社会彻底的决裂。古人云：“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我何不把这吨炸药引爆，干出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然后逃之夭夭。这样，一则能扬名海内外，逃出国外也有自己反共的本钱，二则也能报复一下揭发自己的那些人。

以后，10多天里阿森把雷管。火线等爆破之物，找出练习重温自己曾在省干校学过的爆破知识。接着，他开始去实施自己的罪恶计划。70年代寒冬的午夜3点，阿森摸到队里的仓库前，只见民兵队长小双和三喜正在值班，二人抬着步枪正在聊天，争论着“文化大革命”的形势问题。三喜说：“这样瞎闹下去，何时是尽头，咳一我家都断粮了。”小双说：“你个笨脑筋，啥叫瞎闹，是革命！只要打倒了‘走资派’，斗倒了‘地、富、反、坏、右’生产就上去了，粮食就会增产。”阿森在墙角拿着火线、雷管蹲了许久，东方鱼肚白了，却不见二人有离去的意思。他真是火气直冒，暗骂两个脓包，耽误了他的大事，只好瞪着血红的双眼，又回到屋里。天刚朦朦亮，雾气笼罩着老莫寨的荒山野岭，放哨的民兵已撤走。一个黑影在浓雾的掩护下，溜进了仓库，约几十分钟后黑影又溜出了仓库，慌慌张张地消逝在迷雾中，此后十分钟，便出现了开头悲惨的一幕。

炸药的轰鸣声震撼山谷，传出百余公里，老莫寨被硝烟和尘土遮盖着，全村到处是火药和血腥的混合味。小双、三喜、王五等听到爆炸声，从地里赶回家时，看着被炸塌的家，变成废墟的房屋和埋在屋下的亲人，欲哭无泪，他们被如此的惨景惊呆了。马二婶的儿子、儿媳在屋前干嚎，他们已完全失去理智，用手盲目地挖寻着屋下的亲人，只有三喜仿佛在惊吓中猛醒，对着马家儿子大叫，老洪！你妈在榕树上，大家不由而同地向这棵百余岁老榕树上望去，只见老人身、首离异，血淋淋地东一块、西一片地挂在榕树上，死者们的鲜血染红了榕树干。这惨不忍睹的一幕，犹如刀刻般永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至今回忆起来仍会使自己瑟瑟发抖，从此，我留下了血晕的病症。

这次大爆炸，老莫寨有一半以上人家被毁家园和痛失亲人。马二婶、阿兰、珍儿、小五等10余人丧生。恶魔阿森经多方的围追、堵截，被民兵的乱枪打死在青岗岭的丛林里。故事本该到此结束，我却在思索，塑造出阿森这样的人物，与那个疯狂的时代有关外，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演绎出这场人为的悲剧。

今天在讲述这个故事的同时，我首先由衷的哀悼那些无辜的死难同胞，告诫人们警惕那些用心险恶的野心家和阴谋家，他们一旦掌握权力后，将会给人类带来灾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