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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虫蛐蛐(家养宠物之三)天水一滴

发表于-2008年08月16日 早上8:41评论-1条

夏末秋初的夜晚,不论是徜徉于在乡村小路上,还是流连在村外小河边,或是小憩在村边谷场上,亦或是休闲于农家的小院里,你都可以听到来自草丛里、墙角下一种小虫的低吟浅唱声。“瞿瞿……瞿瞿瞿瞿……”,这里一声,那里一片,此起彼伏,遥相呼唤,构成乡间特有的一种田园小夜曲。这就是乡村里人们再熟悉不过的蟋蟀声。

蟋蟀是大自然中极普通的一种昆虫。在北方,人们把它叫做蛐蛐。古人曾把它叫作促织,据说是因为听到它的叫声,人们就知道,时令已经入秋,天气很快要变冷,应该赶快织布做衣,准备过冬了。此外,还有一些文人把它叫做“寒蛩”、“鸣蛩”等,如南宋著名的抗金名将岳飞就有过“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朦胧”的词句。但这只见于那些文人才子的诗句中,至于布衣百姓们是很少有人知道的。 

别看蟋蟀不过是普通的一种昆虫,但却因为它善鸣好斗,被人们用来做观赏或赌博的小虫,其名声和身价曾经远远高于蝈蝈、蚂蚱、螳螂之类的小虫。据古书记载,早在唐代,人们就开始了玩蛐蛐,斗蟋蟀。当然,那首先是始于宫廷,而后才渐渐蔓延于豪门权贵、有闲阶层,以至于进入市井平民阶层的。南宋时期,曾有一位人称“蟋蟀宰相”的当朝权贵贾似道,因其酷爱且精于玩蛐蛐斗蟋蟀,又被人称为“贾虫”。他还专门写了一部养蟋蟀、玩蟋蟀的书,名为“促织经”。明朝还有一位宣德皇帝,也是一个玩蛐蛐的“名家”。因其酷爱此道,以至京城上下,玩蛐蛐之风日盛,致使一只小小的蛐蛐,身价曾高达数十金。清代著名文学家蒲松龄在他的“聊斋志异”中,也曾写过一篇“促织”的小说,更是流传久远,至今为人赏析。

今天,社会已经发展到现代科技信息时代,人们的精神生活和文化生活都已发生了根本性变化。玩蛐蛐斗蟋蟀的世风,早已成了记录于书本上的历史。即使是现在农家的孩子们,也大多失去了兴趣,同时也没有那种时间和精力去玩蛐蛐了。至于城里的孩子们,则有的连看也没看到过蛐蛐,更不知玩蛐蛐斗蟋蟀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然而,本文所讲的故事,却是蛐蛐真正被我们当作一种宠物所养时发生的故事。尽管那时我们还是十几岁的孩子,我们那时养蛐蛐不过是作为百无聊赖之际消磨时间的玩物,算不上什么养宠物行为。但那段日子里,围绕着养玩蛐蛐带给我们的新奇与欢乐,伤痛与懊悔,却深深地印在了我们的脑海里,令我至今难以忘怀。

一、时代弃儿--“无业游童”

那是发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的事情。那一年,我十三岁,小学刚刚毕业。正当我接到县里第一中学录取通知书,准备暑假后去中学上学的时候,那场史无前例、席卷全国的“文革”风暴吹到了我们那个距离北京只有二百多公里的小县城里。于是,县城里的中小学校先后停课了。中学里,学生们开始成立红卫兵组织,造反,闹革命。小学里,学生全部无限期放假,教师也像中学一样,停课搞运动,开展文化大革命。而我们这批刚刚毕业的小学生,则成了上不上、下不下,哪个学校也不要也不管的孩子,只能整天在家里闲呆着无事可做。家里大人们每天上班去,哥哥姐姐们或是上班,或是在学校里闹革命,也没人愿意管我们。于是,我们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在家里,白天只要家长们一走,便跑出家门,找邻居孩子或同班同校的学生聚在一起,进行我们自己的活动。

我家所在的小县城不大,但历史很长,据说是在辽代时建立州城的。小城北去五华里处又几座燕山余脉延伸而成的小山;东面紧靠一条省内有名的大河;南面三五里远处也有一座较矮的小山;西面则是比较开阔的大片农田。

小城独特的地理位置,给我们这群既没人管,又无事做的孩子们提供了广阔的玩耍天地。过去上学时,只有每天放学后和星期天属于休息时间,但平时只能在院子里或胡同里玩,星期天也只能事先约好几个同学一起到河边或稍远一点的南山或北山去玩一次。现在停学了,每天都是假期,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只要不误了回家,不发生意外,谁也不会管你。于是,我们各个大院里的孩子们,很快就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自发的队伍,一个既不“抓革命”,又不搞“促生产”的“无业游童”队伍。

我所住的那条胡同当时在小城的中心部位,是一条不太长的中等胡同,整条胡同大约有四五十个门口。但那时正处于人多房子少的年代,小城里全是平房,每个门口都是一个大杂院。少的一个院子里十几户人家,多的有三四十户人家。而且差不多每家都是四五口、五六口人。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一条胡同至少有四五十个。单是我住的大院里,就有十来个。与我家对门的那个大杂院,有二十来个。我们有的在学校里就是同校或同班学生,有的上学虽然不在一个学校或不在一个班,但家长都在一个单位,两家关系密切,孩子们早就熟悉。那时我们那条胡同的孩子们都很佩服我们大院的子雨。他是我们院子里年龄不大,个子不高,但却深得人缘的孩子。别看他个子长的不高,人也很瘦,但他人很老实,心地善良,而且聪明活泼。他虽然和我们年龄同样大,又同在一个小学上学,同上一个年级,但是他特别爱看书,除了学校的课本以外,他经常到街上花钱去看那些连环画书,我们叫小人书。他还到处去和同学们和街道上的大人们去借书看。还在小学三、四年级时,他就开始偷偷地看三国演义、水浒传、三侠五义、聊斋以及当时最流行的革命书籍林海雪原、烈火金刚、红岩、平原枪声、野火春风斗古城等。他的记忆力非常好,那些书他看过以后,就能基本上记下来。我们常常在星期天的下午或晚上,偎在胡同里随便一家大门洞里,听他给我们讲那些书上的故事。我们两个大院的孩子们平时在一起玩,他总是比我们点子多,想出一些新花样来,让大家伙玩的更新鲜,更高兴。慢慢的,他就成了我们公认的“头儿”了。

我们这个“无业游童”队伍很快就在子雨的组织下,开展了几次’规模行动”。

一次是下河游水比赛。我们两个大院的孩子们几乎全都偷偷地跑到河边去了,会水的全都参赛,不会水的在岸上观战助威,或者当裁判。俩院每次出一个人下水,用各种姿势比赛游泳速度,看谁游的快,游的远。比完游泳,又比扎猛子摸石头。因为我们院子人少,一对一个的比下来,当然是我们输多赢少。

一次是爬山比赛。我们十几个男孩子去了小城北边最高的碱石山,子雨一声令下,大家各显其能,一直爬到山顶上的碉堡下面(那时,县城外围抗日时期小鬼子修建的碉堡还保留很多)。那种比赛其实没有多少竞赛意义,不过是为了聚群一起到山上去玩。那山虽然并不太高,但因为我们爬得快,爬的急,等到了山顶,早累得气喘吁吁了,谁还顾上去看哪个院的人先上来几个呢。

一次是到县城西边的庄稼地里去逮蝈蝈。因为天热路远,小点的孩子不想去,我们两院总共只去了十来个人。逮蝈蝈可不是谁都能干好的活。那一是要有耐心,二是要有眼力,三是要有速度。而且,蝈蝈一般是在中午天热的时候最肯叫,可我们只能在上午或下午家里没人的时候才能去玩,所以,当我们去时,地里的蝈蝈叫的少。听不到蝈蝈叫声就很难找到蝈蝈藏身之处。有时,蝈蝈明明就在你站的面前花生秧或豆子秧上,但它就是不做声,它的身子又和花生秧、豆子秧一个颜色,它不叫不动,你就是站上两三个钟点,也很难找到它。但我们那次去,还是都有收获的。基本上每人都逮到了一只绿色的蝈蝈,有的一个人还逮了三四只。对于我们去地里逮蝈蝈,一般的大人都是嗔怪几句,嫌我们跑得太远,又事先不告诉家里。但等蝈蝈晚上在院子里一叫,那“蝈蝈蝈蝈……”的声音,清脆悦耳,令人感到一种田园间的清凉和美妙,大人们就不再说我们了,有的还要赞叹几句“这蝈蝈叫得真好”的话。

游水,爬山,逮蝈蝈,摸“吉了姥姥”(蝉的幼虫),钓鱼,钓青蛙,用弹弓打鸟……那个夏天,我们把北方孩子们能玩的都玩过了。遇上连阴雨天,哪儿也出不去,我们就聚到大院门洞里玩石子棋,(象棋、扑克那时是很少的高档娱乐品,我们那个年龄的孩子们是玩不到的)玩玻璃球,或是围在一起闲聊。但更多的时候是听子雨给我们讲故事。

很快,一个暑假就过去了。但是我们上学的消息却依旧杳无音信。因为那时的文革运动更加深入,更加声势浩大了。不但各学校里一片混乱,各个机关、厂矿、企业、商店也基本停止了正常工作和生产,打乱了正常秩序,连街道居民、家庭妇女们也都卷入了那场轰轰烈烈的大革命中。而我们这些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无业游童”,仍然是被社会遗忘的孩子一族,仍然没有学可上,也没有事儿可做。当然,各家的家长开始更加严格的控制我们外出活动了,他们唯恐我们在外面给他们惹出什么意外的祸端,同时,也怕我们小小年纪就卷入那场日益疯狂的所谓“大革命”中去。

二、初识小虫—学养蛐蛐

不能随意到河边去游水、钓鱼了,也不能随意到远处爬山、游玩、逮蝈蝈了,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单调乏味了。每天在家里闷着,对于我们这个年龄的孩子们,简直就是一种惩罚。好在白天虽然不能到远处去玩,还能在胡同里和两个大院门洞里聚群玩耍。晚上大人们也要去机关单位学习,搞运动,家里剩下我们这群孩子们,虽然不敢出院子去玩,但一个院子的还能聚在一起玩。这时,又是子雨为我们出了个新主意,那就是捉蛐蛐,养蛐蛐,斗蛐蛐。他的这个主意,着实让我们后来欢乐了一阵子,也懂得了不少关于蛐蛐的知识和捉蛐蛐、养蛐蛐、斗蛐蛐的乐趣。但谁也没想到,这也给我们带来了久久难忘的伤痛和悔懊。以至于直到今天想起来,仍然令人感到伤感和遗憾。

那时的小城里居民住房基本上全是旧平房,环境卫生也很差。街道边,胡同里,到处有荒草、水洼、垃圾。城外的河边、农田里,杂草丛生,野水漫流,碎砖乱瓦、荒坟野塚到处都是。夏末初秋的时节,正是蛐蛐长成之时。一到夜晚,这里那里的蛐蛐声,此起彼伏,彻夜不断。但过去我们只是听它们的叫声,从没有谁想过养蛐蛐,玩蛐蛐。而子雨想到让大家捉蛐蛐斗蟋蟀玩,也不是他以前养过,玩过,知道其中有什么乐趣。而是他看了几本描写古代宫廷里斗蟋蟀的故事和近代南方孩子们玩蛐蛐斗蟋蟀的故事书,于是突发奇想,想带我们也体会一下玩蛐蛐斗蟋蟀的乐趣。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聚群时,他把这个想法和我们一说,再加上他把故事书里南方孩子们斗蟋蟀的故事讲得活灵活现,生动有趣,我们自然人人心动,恨不得马上捉几只蛐蛐来,当场就让它们斗起来。

第二天晚上,我们便三三两两结成一伙,拿了各色的瓶子、罐子,到胡同里,院墙边,墙角下去捉起蛐蛐来。那时的蛐蛐很多,也很好捉,只一个晚上,我们便每人都捉到了十好几只各种不同的蛐蛐。然后,从家里找出各种各样的瓷罐瓦罐来,挑了自己看着好的蛐蛐放进去,又给它们放进米粒儿和菜叶儿,把它们精心地养起来。

然而,过了几天后,我们把各自养的蛐蛐拿出来,放到一个很大的瓷盆里,想让它们斗架时,却发现它们根本不想斗,而是拼命地在盆子里乱蹦乱跳,一心想逃出去。这使我们顿感兴趣全无。有人开始怀疑子雨关于蛐蛐好斗,而且斗起来很有意思的说法了。也有人怀疑那种好斗的蛐蛐是不是只在南方有,北方的蛐蛐恐怕不那么好斗。看着蛐蛐的表现,子雨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但他却相信,蛐蛐好斗,能斗,是书上写的,而且并没有南方北方之分。明朝宫廷里盛行斗蛐蛐,就是在北京城里的事儿。可能是我们捉来的蛐蛐品种不行,再不就是养的时间太短,它们还不习惯新的生活环境,因而没有与别的蛐蛐斗架的劲头。他劝我们都把蛐蛐拿回去,再好好养几天,等自己的蛐蛐在养它的罐子里呆熟了,不那么害怕了,再找个时间互相比试比试。对他的分析,我们觉得也有道理,就半信半疑的带着各自的蛐蛐回家了。

又过了几天,我们看到自己养的蛐蛐在盆子罐子里已经很安定了,每天给它添水加米时,也不那么惊慌乱跳了。有时用一根小草拨弄它一下,它也不再蹦跳,而是伸起两只长长的触须,警觉地爬动几下,看看没什么危险,又放心地转到米粒儿所在的地方,慢慢地啃咬起来。傍晚的时候,我们也能听到它们在盆子里或罐子里低声地鸣唱。于是我们摁纳不住想看斗蛐蛐的心情,再次把各自的蛐蛐拿到一起,想让它们互相斗一场。

然而,不论是我们养的蛐蛐,还是子雨养的蛐蛐,从自家的盆里或罐里拿到大盆里后,虽然不再象上次那样乱蹦乱跳了,但它们仍然毫无斗意。先放进盆里的蛐蛐,在盆里四处转悠,已经看不出害怕的样子了。等再放进一只去,我们满以为它们很快就会互相咬斗起来,可是情况完全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两只蛐蛐先是用触须互相碰了碰,又各自围着对方转两圈,而后,竟然象是根本不认识一样,谁也不再理睬谁了。再换一只放进去,仍然和上只一样。子雨按照书上写的斗蛐蛐情节,用一根龙须草去拨弄它们的尾须,还是不管用。试着换了几只蛐蛐后,我们都感到索然无味了。几个人悻悻地收回自己的蛐蛐,有的简直就想把它们扔掉。急性子的建军一边收着蛐蛐罐子,一边冲着子雨发起了牢骚:“根本不斗!养了好几天,有什么意思?还不如逮个蝈蝈养有意思呢!我看这东西可能根本不会斗。”

三、玩虫高手—贺老爷子

又过了几天之后,一天晚上,子雨又把我们几个找到一起,高兴的对我们说:“告诉你们,这回我可知道咱们的蛐蛐不好斗是为啥了。原来,这里的学问可大着呢!一来咱们养的蛐蛐,都是在胡同里,院子里捉的吧?这样的地方那能有好蛐蛐呢!你看咱们的蛐蛐有几个象书上说的那些”黑头元帅“、”红头将军”“铁嘴钢牙”那样的?咱们得到野外去捉,特别是那些没人去过的地方去捉才行。那里的蛐蛐才有野性。二来咱们光养公蛐蛐还不行,还得养母蛐蛐……”

“啥?养母蛐蛐干啥?母的又不会斗,咱们还想让它们下小蛐蛐是咋的?”性子急的建国不等子雨说完,就大声嚷起来。

“不是老把母蛐蛐和公蛐蛐养在一起,更不是为让它们下小蛐蛐,而是只把它们在一起养一段时间。为的是让它们把自己住的地方真正当成家,而且有自己的伴儿。等它们和母蛐蛐住的熟了,再把母的拿走。那样,它再见了别的公蛐蛐,就会以为那是来侵犯它的家,来和它争伴儿的,它们就会咬斗起来了。谁的蛐蛐性子烈,斗劲狠,谁的蛐蛐就会胜,有的还会把对方咬死呢!那样斗起来才真正有意思呢!”

“真的?你又从哪儿本书上看来得?别又是书上瞎说的吧!”国庆也急着问到。我们也都附和着问起子雨来。

“真的,不是书上说的。”子雨这回不着急不着慌地对我们说。“是我们院里贺老爷子告诉我的。贺老爷子对养蛐蛐斗蛐蛐可懂行了,他告诉了我那么多养蛐蛐斗蛐蛐的事儿,可有意思了。他还要我给他也捉几只蛐蛐来,自己养着,养好了和我们养的蛐蛐斗呢!不过,他说我捉回来的蛐蛐,一定要先让他挑,不好的他不养。我养的也要他给我选,不好的全都放掉。”

贺老爷子懂得养蛐蛐斗蛐蛐,还要自己养蛐蛐,和我们斗蛐蛐?这可让我们绝没想到。这老爷子是个什么人哪?怎么会懂得养蛐蛐斗蛐蛐呢?

说到贺老爷子,我们院子里的孩子们都对他有种生疏感和神秘感。别看我们在这个大院里也都住了有几年了,各家的大人我们都很熟悉,但对这位贺老爷子,却真的不太了解。因为他家住在我们那个大院里最东北角上的一个单独小院里。平时他家的小院总是关着门,他家又没有和我们一般大的孩子,我们根本就没进过那个小院。那老爷子平时也很少出来,偶尔上街买东西时出来一次,路上也很少和别人说话,更不用说和我们小孩子说话了。子雨倒是和父亲、母亲一起到他家那个小院去过几次,也见过老爷子。因为他家住的房子是属于私房改造的,由房管所安排住户,原房主按房管所规定的价钱向住户每月收房租。老爷子家里是他家的房东,他家每月要到老爷子家里去交房租。我们平时在街上倒是见过老爷子,高高的个子,胖胖的身子,圆圆的脑袋,光光的头顶,黑黑的脸庞,大大的眼睛,成年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听说已有六十多岁,但看上去身体很好。老爷子对人很和气,只是从不肯多说话。听父亲母亲议论说,老爷子家里原本是小城里的一家大户人家,解放前家道还很兴盛,后来就逐渐衰落了。如今老爷子全家五口人,大女儿已经结婚,在县里乡下中学教书,女婿在外地工作。二女儿尚未出嫁,在县里一个单位工作。大儿子在外面上大学,小儿子在县里上中学。老爷子的老伴自打大女儿结婚后,一直跟着女儿在一起,很少回来住。平时,二女儿和小儿子去上班和上学,家里只剩老爷子一个人。他除了每天在家做饭外,什么事情也没有。那个时代,连收音机都很少,更别说电视了。因此,老爷子总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默默地呆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子雨家的房子紧挨着他家门口,有时子雨看到他一个人在院子里时,就禁不住推门进去看看。子雨说,那个小院很宽敞,除了坐北向南五间正房外,院子里什么别的建筑也没有。小院的中间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甬道,从门口直通到正房门前。甬道西面空地上摆了一个石桌,放着几只瓷墩和两只木椅。东面空地上种了一大片各种各样的草花,象什么茉莉花、芍药花、鸡冠花、串红、百合等。最东面贴着墙根,还种了两行玉米。小院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很有一种田园气息。子雨去他院里玩,老爷子其实很高兴。子雨说,老爷子每次看到他在门口站着向里看时,总是慈祥地向他笑笑,招呼他进去玩。但老爷子却仍然不多说话,除了问问子雨上学的事儿,从不问别的事情,只是和蔼的回答子雨向他问的花儿啊草啊石桌啦瓷墩啦等问题。谁知这次子雨去问他养蛐蛐、斗蛐蛐的事儿,却使老爷子非常兴奋,不但亲自看了子雨养的蛐蛐,还不急不慌的给子雨讲了半天有关养蛐蛐斗蛐蛐的故事和做法,并且亲口提出了要子雨给他捉几只蛐蛐养的事儿。

按照子雨和我们说的,我们又重新到外面去捉了几只蛐蛐。果然,野外的蛐蛐要比胡同里、街道上的蛐蛐好的多。不少蛐蛐从外形上一看,就显得个头大,身子壮,颜色深,野性足。建军和建国哥俩还专门在夜里去北城墙根,捉了几对砖墙缝里的蛐蛐。霍老爷子看后,从里面挑了一对养去了。只是我们十分嫉妒,我们都埋怨他们哥俩不和我们打招呼,自己悄悄地去捉。后来,更有胆子大点的,几个人傍晚打了电筒,到城外野地的坟堆里去捉藏在坟墓边的蛐蛐。据老爷子说,那种地方的蛐蛐,常年在阴暗中独自生活惯了,最容不得别的蛐蛐进入它的领地,倘若别的蛐蛐试图进入,那是必有一场恶战,最终,战胜者占领那个巢穴,战败者只能落荒而走,另寻巢穴和伴侣。果然,有几个孩子从那些地方捉来了几只蛐蛐,看上去比前些天建军哥俩捉来的还要勇猛,而且,他们按照老爷子教给的办法,做了专门的小网袋,捉来的蛐蛐全须全尾,体型好看。只是性情很生,稍不小心,就会蹦出盆子和罐子。

因为蛐蛐,我们白天到贺老爷子小院去的多了起来,我们和老爷子的接触也多了起来。慢慢地我们对老爷子有了新的认识,也有了新的好感。别看平时老爷子不大爱和别人说话,和我们也不爱说什么,但是一说到蛐蛐,老爷子神情就明显兴奋起来,和我们说话也多了。老爷子告诉我们,他家祖籍在北京郊区。在他小的时候,他的爷爷、父亲都爱养蛐蛐,斗蛐蛐。那时,他家里养蛐蛐的罐子都是专门从蛐蛐市场上买来的,有瓷的和陶的,还有用专门配的混合土烧成的泥罐,而且最好的是泥罐。因为泥罐保温保湿,适合蛐蛐生活在里面。好的泥罐口儿大,膛儿深,壁厚,上面还有盖子。可惜因为不好保存,现在早就没有了。要养好蛐蛐,光有罐还不行,还要会养。过去他的爷爷、父亲养蛐蛐,罐里还要放专门的水槽和过笼儿,为的是让蛐蛐在罐儿里分出里外两道住的地方,因为蛐蛐喜欢在暗处呆着,平时在过笼的里面呆着,到了吃食喝水时,它会从过笼那面爬出来,到这边来觅食喝水。如果是新长大的蛐蛐,在让它斗架之前,还得先让它和母蛐蛐在罐子里住上一段。不然,它就不会和别的蛐蛐斗,但因为什么老爷子那时没和我们说。现在我们知道了,那是为了保护和争夺配偶。这几乎是所有雄性动物的一种本能。

在老爷子的指导下,我们很快都选出了自己捉来的好的蛐蛐,并且找来了各式各样的蛐蛐罐,精心地养起蛐蛐来。其实,虽说挑选,因为我们捉来的蛐蛐大体上都差不多,只不过是看着体型好点,须子长点,究竟能不能斗,会不会斗,不经过实战是不知道的。因此,我们天天跑去问老爷子,能不能让蛐蛐们斗一场。老爷子总是看看我们的蛐蛐,拿一根龙须草试着拨弄几下,看看它们的反映,然后劝我们别着急,再多养上几天后看。

我和子雨着急看蛐蛐斗架,于是回家后,就把自己养的几罐蛐蛐拿出来,放到一个大瓦盆里,先试试看它们斗不斗。结果,有两只蛐蛐放到盆子里后,还真是互相拉开架势,虎视眈眈地瞅着对方,一幅要开战的架式。而且,没等我们用龙须草去拨弄它们,它们就互相围着对方转了两圈,还各自用触须去碰对方。又过了一会儿,那只先放进去的蛐蛐,就扑向后放进去的蛐蛐了。两只蛐蛐你扑我一下,我扑你一下,斗了几个回合。“嘿!能斗了!”子雨禁不住高兴的喊了起来。我也急忙转身拿出一根早就准备好的龙须草,想去拨弄两只蛐蛐的尾须。忽然,那只后放进去的蛐蛐,“腾”地一跳,竟然跳出了盆子!我俩急忙伸手去扑它,可是,那只蛐蛐接连几跳,转眼就看不见了!等我们从惊愕中反映过来,回头再看盆子里的那只蛐蛐时,又是一惊!就在我们忙着抓先一只蛐蛐时,不知什么时候,盆里的那只也早就溜之乎也了!

我们这才相信贺老爷子的话,这蛐蛐不到养的真熟的时候,是不能拿出去斗架的。不然的话,要不就是不斗,要不就是趁机逃跑!

又过了几天,经过老爷子一只一只的摆弄查看,并让我们把养的母蛐蛐放掉之后,老爷子说,可以斗一场了,你们每人拿出一只自己觉得最好的蛐蛐来斗吧。

蛐蛐可以斗架了,这下我们可都又兴奋起来了。在子雨的组织下,我们很快商量好了蛐蛐大赛的时间和地点。时间定在星期一的上午。那时各家的大人们都去上班了,哥哥姐姐们也都去学校闹革命了,我们干什么也不会有人管。地点么,原来子雨想在我们大院的门洞里,可我们觉得那儿白天会有人过来过去的,肯定玩不好。后来,我们去和贺老爷子商量,老爷子大概是不愿让人看到他和我们这帮孩子在一起玩,不同意到外面去斗。但他又不愿放弃和我们斗蛐蛐的机会,于是同意我们到他家的小院里去斗。但他要求我们不许向外人和家长说,不许在小院里大声吵闹。不管是哪的蛐蛐斗输了,好好服输,不许闹事儿。我们自然是一一答应了。最后,老爷子一高兴,还答应给我们拿出一个斗蛐蛐的好赛盆,说是他家祖传下来的一件养蛐蛐的好物件。

四、“勇斗三秋”—蛐蛐大战

星期一那天恰好是白露节气。那时我们是不大懂节气的。但贺老爷子却懂。他对我们说,这斗蛐蛐讲究节气,从白露到秋分,再到寒露,正是秋天三个节气,在这三个节气斗蛐蛐,过去北京人叫做“勇斗三秋”。这段时间正是蛐蛐体力强,斗劲大的时候。

那天早饭后,各家的大人们都去上班或上学了。按照大雨的吩咐,我们大院的孩子们每人拿着个破书包,书包里装着自己的蛐蛐罐,三三两两的走进了贺老爷子的小院。对门大院和别院知道消息的孩子们,也都陆续地跑来看热闹。小院里,一时围了一二十个孩子。但因为子雨事先打过招呼,加上我们院子的孩子占多数,大家都安安静静地等着看斗蛐蛐,秩序竟出奇的好。

贺老爷子那天早早就把院子打扫干净了,他自己还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下身是一条黑裤子,上身是一件白大褂,脸上还戴了一副老花镜。看来,老爷子对斗蛐蛐还挺在意的。等我们到的差不多了,老爷子从屋子里拿出了一个青花瓷的盆子,那就是他家祖传的蛐蛐斗盆。我们那时并不知道那东西有什么珍贵之处,只觉得比我们自己找的瓦盆好看得多。接着又拿出了他自己养的两只蛐蛐。他先把一只蛐蛐放进青花瓷斗盆里,让那只蛐蛐在盆子里熟悉一下。我们看见,那只蛐蛐个头并不很大,但体型很好,头上的触须很长很全,尾须也很对称,齐全,特别是两条大腿看上去很粗壮有力,让人感到一定是只能征善战的蛐蛐。那只蛐蛐在盆子里转了几圈,用他那两只长长的触须把盆子里到处都触了一遍,随后就很安定地呆在斗盆一角,显出一副很满意的样子,似乎在说:“嗯,这里还不错,可以做我的新家。”

第一只上场参战的当然是子雨的蛐蛐了。只见子雨小心翼翼地从他那小瓷罐里把蛐蛐倒进斗盆里,然后带着一种很没把握的神情,蹲在一边,看着两只蛐蛐的反映。我们大家屏住呼吸,围在斗盆外边,谁都不敢大声说话,唯恐惊动了蛐蛐,影响了它们的争斗。子雨那只蛐蛐看上去和老爷子那只没多大区别,只是颜色上稍微浅了一点。这倒让我们容易分辨哪只是子雨的,哪只是老爷子的。看来子雨那只可能是因为后放进去的,对盆子里的情况感到生疏,进去后显得有点胆怯,两根触须颤颤巍巍地向前探着,顺着盆子边慢慢地爬着。而老爷子那只蛐蛐,则显得有点霸气。看到那只后来的蛐蛐,顿时警觉起来了。两根触须伸的直直的,两条后腿也支立起来了,好像随时都要向后来的蛐蛐发起进攻似的。但子雨那只蛐蛐顺着盆子内沿走了一圈后,似乎胆子大了起来,神态比刚刚进来时安定了许多。那样子,似乎也已看上了这个地方,要在这里安个新家似的。这下子可惹恼了老爷子那只蛐蛐。只见那只蛐蛐迎着子雨那只正面走了几步,用它那长长的触须在那只蛐蛐面前扫了两下,接着,又支起后腿,张开两翅,“嘟嘟嘟嘟”地冲着子雨那只蛐蛐叫了两声,似乎在说:“这地方是我的了,你来干什么?”谁知子雨那只蛐蛐并不理睬它,又顺着盆子内沿走了几步,还用自己的触须在那只蛐蛐身上扫了扫,似乎在说:“我看这地方不错,我也要在这儿安个家”。这时,老爷子看出两只蛐蛐都有敌意了,就笑着说:“瞅着吧,一会儿就该咬起来了。”我们虽说都不敢大声说话,但还是憋不住地问道:“那它们怎么还不咬哇?”老爷子笑了一下说:“别着急,我再捅咕它们一下就成了。”说着,老爷子把手里早就拿好的一根龙须草伸进盆子,分别在两只蛐蛐的尾须上拨弄了几下。果然,两只蛐蛐正互相对峙着,忽然受到刺激,马上愤怒起来。老爷子那只蛐蛐首先发难,一下子就冲到子雨那只面前,张开两颗大牙就向那只蛐蛐身上咬去!子雨那只也不示弱,马上调转身子,迎着老爷子那只蛐蛐冲了上去,而且也“嘟嘟嘟嘟“地叫了两声,似乎在喊:“干什么?想干仗咋地?谁怕谁呀?”接下来一场恶战正式开始了。只见两只蛐蛐甩开大牙,蹬腿鼓翅,你冲一下,我冲一下,很快就纠缠在一起了。一会儿是老爷子那只冲过去,狠狠地给了子雨那只一口,一会儿是子雨那只向后退了几步,又猛地一下冲过去,给了老爷子那只一口。这可让我们真正开了眼界,我们忍不住向看球赛一样,小声地为它们叫起好来。这个喊着“大黑的,快咬呀”,那个嚷着:“子雨那只,上啊,上啊!”。忽然,老爷子那只蛐蛐猛地向上一扑,一口咬住了子雨那只蛐蛐的大腿,紧接着又猛地一跳,竟然把子雨那只蛐蛐的一条大腿给扯了下来!惊的子雨在一旁忍不住“呀”的喊了一声。这下子雨那只蛐蛐再也无心恋战了,拖着一条大腿狼狈地顺着盆子内沿乱跑起来。而贺老爷子那只蛐蛐却一边“嘟嘟嘟嘟”地叫着,一边毫不客气地乘胜追击起来。这时,老爷子笑着说到:“看到了吧?这才是真正的斗蛐蛐呢。子雨呀,快把你那只蛐蛐拿出去吧,要不,它非被咬死不可。”

接下来,老爷子的蛐蛐又接连战胜了建军、国庆、和我的蛐蛐,都是只需几个回合就见分晓。老爷子又换了他养的另一只蛐蛐和别的蛐蛐斗,结果,除了建军哥俩从坟地里捉来的一只大个蛐蛐和老爷子那只斗了十几个回合,仍然不分胜负外,其他的蛐蛐竟然没有一个不被咬败的。有两只蛐蛐刚一入盆就被咬断了触须或大腿,根本没来得及迎战就乱蹦着败了下来。这下,我们对贺老爷子更是佩服到底了。收起蛐蛐后,我们问老爷子为什么他那两只蛐蛐那么厉害时,老爷子得意地笑着告诉我们,一是他的蛐蛐选的好,一只是建军哥俩从城墙根捉来的,一只是国庆他们从城外坟地里捉来的。二是他的蛐蛐养的熟了,而我们养的蛐蛐还是不够熟。他说我们在喂养的时候一定是一天就打开罐子看几次,蛐蛐受的打扰太多,没有产生它在野地里生活的感觉。他还让我们再好好找地方去捉更好的蛐蛐,抓紧时间养好,赶在秋天结束前,在让它们斗几回。如果找不到好的,现在养的也不要丢掉,好好养着,过些时候说不定就会增加野性,成为能咬善斗的好蛐蛐。我们对老爷子的话,自然是一百个信服和听从了。

五、祸起小虫—老人遭难

那次蛐蛐大战之后,我们又重新挑选了一遍自己养的蛐蛐,看着体型好的,单独放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养起来,看着不好的,就统统放掉了。为了找到更好的,我们又接连几天到城外去捉蛐蛐。参加我们这个捉蛐蛐养蛐蛐的队伍也从我们院子和对门院子里十几个孩子增加到整条胡同里各家各户的孩子。其他院子的孩子们,无缘到贺老爷子家里去讨教,就自己养,自己玩,或者和本院的孩子玩。而子雨我们几个最早养蛐蛐并且玩过斗蛐蛐的孩子,俨然就成了胡同里玩蛐蛐的老手。别院孩子们捉到了看着好的蛐蛐,总是想方设法让我们去给看一看,鉴定鉴定。一时间,胡同里各家各户的孩子们,象现在孩子们养宠物一样,把养蛐蛐当成了最好的爱好和游戏。

子雨带着我们院子的孩子和对门院子的孩子又搞了两次斗蛐蛐比赛,结果自然是我们院子的胜多负少。但是,当我们把获胜的蛐蛐拿回来,去找贺老爷子的蛐蛐斗时,却总是一战即败,无一例外。为此,贺老爷子更加宠爱他那两只宝贝蛐蛐了。而子雨、建军、建国我们几个却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比那两只蛐蛐厉害的,坚决打败它们。

终于,经过几次外出寻找,我们在城西一片乱葬岗子里,捉到了几只看起来很不错的蛐蛐。我们把其中两只脑袋圆,脖子粗,腿毛长,门牙大的蛐蛐分别叫做“黑头元帅”和“大牙将军”,准备好好养上几天后,去和老爷子那两只报一箭之仇。这次,我们几个悄悄地做了约定,事先谁也不准暴露秘密,不能让老爷子知道。到时候,给他来个突然袭击,看老爷子还得意不得意!他要是想要我们的蛐蛐,就让他给我们找几个好的蛐蛐罐儿来换。

正在我们怀着志在必得的心情,精心照看那两只负有重要使命的蛐蛐时,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各家各户刚刚吃完早饭,就听到胡同里一阵乱哄哄的喊声和脚步声,从胡同西头的大街上直奔我们大院而来。我们几个孩子急忙跑出去看,却见一大群不知哪个学校的红卫兵学生和十几个我们街道上的大人(也都带着红卫兵袖章),打着两面“xxxx造反兵团”、“xxxx战斗队”的旗子,一边走一边喊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口号,径直走进了我们大院,而且直奔贺老爷子家的独门小院而去。看到这情况,我们心里不禁一紧,怎么?老爷子家里出事儿了?我们跟着那一大群人挤进小院里,只见那群人里有个带着红袖章的学生和一个街道上的大人朝着正不知怎么回事而迎出来的贺老爷子和他的大女儿、小儿子喊道:“贺xx,滚出来!根据革命群众揭发,你家过去是满清贵族家庭,解放前你为逃避斗争,带着儿女跑到我们这里买房置业,当起了小业主。解放后,政府改造了你的房产,你表面上接受,心里仍然念念不忘你家过去的反动腐朽生活。最近,你资产阶级腐朽思想复辟,暗地里向少年儿童传输资产阶级享乐思想,玩蛐蛐。斗蟋蟀,毒害革命接班人。今天,你必须接受革命群众的批判,向人民低头认罪!”说完,上去几个红卫兵学生,不由分说,一把揪住贺老爷子的衣领,便推着他向外走去。贺老爷子的女儿和儿子刚想上前说话,就被街道上那个人伸手拦住,并且厉声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还想阻挡红卫兵小将搞批判吗?你们的老爷子背着街道革命群众,腐蚀毒害革命接班人,你们知而不报,也该接受批判!你们家还私藏封资修的东西,逃避破四旧,对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等会儿还要清查你们呢!赶快把你老子藏的四旧都找出来,交给我们统统砸掉。否则,连你们一块批斗!”

“资产阶级腐朽思想复辟”,“腐蚀毒害革命接班人”,“私藏封建主义四旧”,“对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听到这一连串的罪名,贺老爷子眼里闪了一下惊异的目光,随后,又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在几个红卫兵学生的推搡下,紧闭着嘴巴,步履蹒跚地向外走去。当他走过我们几个身旁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我们一下,那目光里,分明带着一种委屈无奈的神情。子雨、建军、建国我们几个看到他的目光,又是难过又是愧悔地低下了头,把眼光躲到了另一边。

当天上午,街道上的革命造反组织和学校里的红卫兵组织在我们胡同联合召开了对贺老爷子的批判会。会上,贺老爷子被戴上了“封建势力残余”、“反动腐朽思想教唆犯”的牌子,在红卫兵小将上台批斗后,被押着在街上游斗了半天,直到过午,才被放回家里,并被勒令每天晚上按时去参加街道上对“四类分子”(当时社会上把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成为四类分子)的监督改造学习。在老爷子被开会批斗的同时,一群红卫兵学生在街道造反组织的带领下,闯进贺家,搜出了老爷子家里几个五彩瓷的蛐蛐罐儿和青花瓷的蛐蛐斗盆,还有一对清代瓷瓶,连同院子里的几个瓷墩一道,搬到胡同大街上,砸了个粉碎。

当天下午,小城南北大街上,一辆红卫兵组织的宣传车大喇叭里,沿街广播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又一伟大胜利:xx中学xxxx造反兵团和xxxx战斗队联合作战,胜利揪出了暗藏在xx街xx胡同的封建势力残余、反动腐朽思想教唆犯贺xx……”

当天晚上,贺老爷子因为无辜被斗,又气又累,血压增高,在被人传唤到街道造反派举办的“四类分子”学习班学习时,突发脑溢血,送到小城医院抢救无效,于天亮前去世。

第二天上午,我们胡同里所有养着蛐蛐的孩子们,在家里大人的恫吓下,把家里养的所有蛐蛐都放掉了,并把所有养蛐蛐的盆子、罐子砸碎扔掉了。

第三天上午,当贺老爷子在外地的儿子、女婿回来后,贺家子女和亲戚们草草办完了老爷子的丧事。老爷子的棺木抬出小院时,子雨、建军、建国、国庆和我,不顾家里大人的反对和恫吓,象老爷子的后辈一样,默不作声地跟在送葬队伍后面,直到把老爷子的棺木送出胡同,送出大街,送到城外一块坟地里。

当老爷子的棺木入土,丧事结束,我们随着送葬队伍缓缓地走向回家道路时,身后坟地上,忽然清清楚楚地传来了几声“嘟嘟嘟嘟……”“瞿瞿瞿瞿……”的蛐蛐叫声,令我们不禁为之一震,又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回过身子,再一次默默地看了一眼贺老爷子的坟墓。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象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一种负罪、悲伤、悔懊和无奈的感觉顿时涌满心间,压得我们几乎走不动路。我看到,子雨的眼前,正闪动着一颗晶莹的泪花……

2008年6月10日—8月10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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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李杨 | 荐/李杨推荐:
☆ 编辑点评 ☆
李杨点评:

作者娓娓道来,通过蛐蛐将人们引回到了那个多难的岁月,蛐蛐无罪,斗蛐其罪,在那个年代,没有什么不是荒唐之极的,令今人反思。

文章评论共[1]个
天水一滴-评论

多谢点评。祝好!此文是我童时亲历之事,今天写来仍觉感触颇深。只叹自己文笔功力尚浅,难以写出韵味深长之作,惭愧了!at:2008年08月16日 早上9: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