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于茫茫人海中寻找我的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一
谷安死了,当她从年岁久远的木墙楼上跳下去的时候,窗外的花开得正艳,粉的,红的,满树的花瓣落下时竟也有触目惊心的鲜红。谷安说,米米是我对不起小若,我便看见谷安跳了下去,那白色的裙子在空中飞舞着,就像一只随风飞舞的蝴蝶,来不及抓住,她那张美丽的脸庞便慢慢地沉下去,落下满地满地的血红。
那时落日的余辉还有一点点,透过窗前的樱花树,射下来,有一圈圈阳光的痕迹,象周边溅出不规则的血迹,四处飘零,她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个睡着的孩子,脸色出奇的宁静。
第一次看见谷安是她领着一个比我小三岁的小女孩走进这个家的时候,父亲说她叫安姨,是你后妈,那时候离我母亲过世还不到一个月,我并不富裕的父亲就娶了这个叫谷安的女人。我说你让她滚,父亲一巴掌就打在了我的脸上。谷安过来抱我,她说怎么能打她呢,她还是个孩子。我怒瞪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我说不用你管,就哭着跑开了,那一年我15岁。
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谷安拉着身后的女孩说,米米这个是小若,是你妹妹。然后我听见小女孩躲在她身后怯怯地叫着姐姐,姐姐,我说我不是你姐。小若愣愣地看着我,然后再看看谷安。小若是一个很乖的女孩,可我却不喜欢她,她总像个跟屁虫,我走到哪她就会跟到哪,哪怕我凶她,还经常捉弄她。我知道小若她怕我,因为我听见她对谷安说,妈妈,姐姐她不喜欢我。谷安抚摸她的头,她说小若乖,以后要让着姐姐,姐姐就会喜欢小若了。
可我一直不把谷安跟小若当一家人,我从不叫她妈,或者安姨,我只是谷安谷安地叫,我说谷安你以后别动我的东西。
每天放学的时候,小若就跟在我身后叫我姐,我说你能走快点吗你?小若就小跑着过来,她说姐你别不理我行吗?
16岁的时候,我从门缝中听到了父亲跟谷安的争吵,父亲说生活过得这么艰难,今年就不让米米上学了,然后是谷安坚定的声音,她说就算再怎么难熬我也会让米米继续上学的。那一刻我看着她清减的面庞,有暖暖的东西流过心头,温暖我那冰冷的心。
清晨,谷安如往常一样叫我起床的时候,我终于叫了她安姨。我看见她那两汪清水似的凤眼忽然就明澈光亮起来。
二
我18岁的时候,小若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穿白色宽松的裙子却挡不住她那曼妙无比的身材,美丽动人就如我,如果说我像波斯菊,野性得张狂,小若便是一株蓝莲花,脸上总是满满的一页清纯。
我考上大学的这一年,父亲因为过度劳累去世了。谷安抱着小若哭了一夜又一夜,可我却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我想我那可怜的后母,还有以后那艰苦的生活。小若走过来安慰我说,姐,别难过,想哭就哭吧,我突然抱着小若就哇哇大哭起来。
我走的那天,窗前那片樱花开得很美,我在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一条白色的蕾丝裙子,那是安姨要留给16岁的小若的,可我却发现它躺在了这里,安静地躺在了我的心房里。小若送我出去的时候,一直在唱着一首歌,“想把我唱给你听,趁现在年少如花,花儿尽情地开吧,装点你的岁月我的枝桠,谁能够代替你呐,趁年轻尽情的爱吧,最最亲爱的人啊,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穿过家乡那条小河一直蔓延直到火车缓缓启动,小若拉着我的手始终叫着姐姐,姐姐。我的泪流了下来,看着小若越来越远的身影,在微风中不停地抽泣,风吹起她的白色裙子,像一朵盛开在寒风中的雪莲,那么美丽地疼痛着,我的心莫名其妙就碎了一地。
三
我喜欢穿着安姨做的白色裙子,随意散开着长发,在校园里穿梭,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光彩夺目的美丽。可我却时常地想起小若,还有那个叫谷安的女人。自从父亲走后,安姨便承载了生活的一切艰辛,她靠她微薄的收入养活着我跟小若。
大三那年,我忽然从老乡口中得知,小若早已放弃了读书,她早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到厂里上班去了,做着技术不高,收入微薄的工作,原来这些年我的学费都是小若给我攒的,她放弃了她的梦想,因为我米米。听到这个消息我哭了,请了几天假飞快地回了家。
当我穿过那片樱花开满枝头的街道,远远地就看见了那座年岁久远的木墙楼,安静地,孤独地立在那里,然后是谷安,那个对生活永远充满希望的女人,我说安姨我回来了,我看见她的脸刹那间便开出花来,一遍一遍,美丽至极。安姨说米米你怎么回来了?我沉默着,许久我问小若呢?安姨拿行礼的手就抖了一下,我忽然握了安姨的手,我说安姨对不起,对不起。她抚摸我的头,她说傻孩子,有温热的液体滴落手背,是安姨这个女子的泪,亦是我的泪。
我找到小若的时候,她正从厂里下班出来,穿宽大的蓝色工作服,却依然挡不住她那青春逼人的美丽,一眼望去18岁的小若已经越发美丽动人起来,肤如凝脂,唇红齿白。一路上我们相互沉默着,小若拉着我的手从开满樱花的街头,穿过小河走向那座有木墙楼的角落。
晚上,我们并排躺着,窗外的月光柔柔地洒进来,小若说姐你啥时候走,我揉揉小若的头,我说睡吧。但整个夜晚,我21年来第二次失眠,我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安姨清薄的背影,和小若美丽的脸庞。彼时小若沉沉地睡着了,像一只生涩的果子一样蜷缩在我的怀里。
四
第二天,我走了,小若还是像以往一样送我从木墙楼出来,穿过那条小河走向远方,一路上她还是唱着一首歌“我把我唱给你听,把你纯真无邪的笑容给我吧,我们应该有快乐的,幸福的晴朗的时光``````”我走的时候留下了那条白色的裙子,我说小若你长大了。
我不再穿安姨做的那条白色的裙子,我穿笔直的黑色西裤,白衬衫,把长长的直发从后面扎起。我开始到外面习实,做着一份不算轻松,但工资较高的工作,我要用我挣的钱来养活安姨,还有小若。
许启明是我们公司的老总,50出头,却仍有一副健壮的体魄,带一副眼镜,温文尔雅。许启明说他看到米米的第一眼便觉得亲切,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跟我是一个地方的人,他的老家便是我们那座开满樱花的小城,因此他说,米米你被录用了,以后我的助理就由你来做,我的心一下子就飞了起来。
许启明对我是好的,因此我很努力地工作,而他也从来没有为难过我。他常开玩笑地说,他有一个儿子,叫许浩,大学毕业,现在正在我们家乡的厂里做经理,有机会介绍给我认识,说不定还能成为他女朋友呢。我就笑,我说许总你可真会说笑呢。
五
小若来信了,信里她说她恋爱了,那个男人很高,面孔柔和,干净无比,是小若喜欢的,大学毕业,厂里的经理,那个男人叫许浩。我的心突然豁然开朗起来,一整天都是快乐的,仿佛看到了小若幸福的模样,我说小若你要幸福哦。
当许启明从我掉落的相片中看到小若的时候,他问这是谁?我说她叫小若是我妹妹,还是您儿子的女朋友,一个干静纯真的女孩。许启明的嘴张得大大的,看着相片呆了又呆,我说很有缘,不是吗?然后我给他说谷安,说小若,我说谷安是个伟大的母亲,我爱她,还有小若。然而我看见许启明拿咖啡的手颤抖得历害,脸色惨白,颓废地坐了下去。他说,米米你快走,快回去阻止小若跟许浩,我还来不及明白,我的心就碎了一地,因为他说,小若是我的女儿。
于是我匆匆地赶回了家,一路上泪眼蒙胧,我说小若我可怜的妹妹。我回到这座小木墙楼的时候,急切地叫着安姨安姨,沉默告诉了我安姨不在,我顺着楼梯走上去的时候,从细小的门缝里看到了小若,还有那个面孔柔和,干净无比的男人,他们并排地躺在床上。他的手顺着小若洁白莹润的背缓缓而下,经过她粉嫩的蓓蕾,她的纤纤玉手抱着他的脖子,他的力气之大,好像暗流汹涌的旋涡,推向一个又一个高[chao]。我像那枯萎的花朵,颓废地倒在了地上,我想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生活无所谓好坏,可命运总能让人无奈。于是我想到小若说过——“我是个射手座的女子,我将于茫茫人海中寻找我的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六
当我假装若无其事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小若看见我,满眼光彩地喊我姐,她说怎么回来了?我努力地牵动嘴角,抚摸她青春美丽的脸庞,我说想你了。我看见她红潮未退的脸上满是幸福的味道。她拉过许浩,她说姐,他就是许浩,我看着眼前这名俊朗的男子,我想为什么是你,许浩?如果不是因为你,此刻我不会是心痛的。
小若终究还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当她从半敞着的门看见安姨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便知这是她的命。那日,小若按例到厂里上班,却因半路下雨折了回来。我说安姨,我看见小若跟那个男人躺在了一起,那个男人他是许启明的儿子。她手中的杯子便脱落下来,清脆地碎了一地,在我的脚边,洒落开来。小若冲进来的时候,她说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他怎么会是许启明的儿子?他怎么会是我的哥哥?我看见满眼泪水的小若跑了出去,我追出去的时候,外面的雨下得很大,我叫小若小若,你给我回来。可回答我的,只有这片滴答滴答的雨声,和我滴答滴答的落泪声。
第二天,有村民在那条小河找到了小若,冰冷的,美丽至极的尸体。安姨抱着小若,她说小若我的女儿,是妈妈对不起你。我搂着安姨,我说妈,妈``````安姨晕了过去,雨过天睛的天空,有暖暖的阳光扑闪开来,小若安静地躺着,像一个睡着了的孩子,我抚摸着她的脸,我说小若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七
小若的葬礼上,我帮她换上了那条安姨做的,白色的裙子,像一个少女正努力纵放自己的青春。我想起小若时常唱的歌“我把我唱给你听,用我炙热的感情感动你好吗?岁月是值得怀念的留恋的,害羞的红色脸庞。谁能够代替你呐,趁年轻尽情的爱吧,最最亲爱的人啊,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想着想着我的泪就落了下来。
安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这个无比坚强的女人,我知道她崩溃了。她开始不吃不喝,每天捧着小若的相片看,然后流泪,身子已经瘦脱了形。我辞了工作,每天每天地陪着安姨,许浩也常来,我跟许浩说小若是不小心失足掉进河里的,许浩哭了许久许久,我想死去的人已经过去,那么就让活着的人幸福吧。
一件不幸的事情发生,好比车轮杂乱无章地碾过你的人生,没有谁再奢望保留过去完整的痕迹。安姨还是从这座木墙楼跳了下去,在那个春天落日的黄昏,她说米米是我对不起小若,就像一件衣服,飘零地掉了下去。还有那数不清的颓然落在地上的粉色樱花。
八
很多年后,许浩成了我的丈夫,我们一直生活在那座年岁久远的木墙楼上,每天看着窗前的樱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一树一树的花开,一树一树的花谢,像极了我的青春,小若的青春。许浩一直没有知道事情的真相,依然像个孩子一样,时常地说起小若,那个他曾努力去爱的女孩。他常抱着我说,小若要知道我们在一起一定会很高兴的,我的泪常常从眼角滑落下来,像那一季的樱花,也有颓然落地的美丽。
本文已被编辑[燎原百击]于2008-8-16 0:27:3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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