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水无痕
她喜欢坐在靠近窗的位置,那里能看到街上的风景。玻璃上的水幕在流动,街上的行人在水流里浮动。他们只是可以不经意地瞥一眼进来,她却可以从容地观察行人的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
她最喜欢喝这里的水果茶,清请爽爽有一点鲜鲜的甜,不似别家茶室的水果茶那样侬丽的厚甜,像迎门探春的女郎。
这里的果茶只有几片油黄的柠檬,几片金红的橙,几片莹白的梨,还有几颗暗红的乌梅很挑眼地在暖暖的水波里半隐半现。
以前每次来“丹枫”,都是两个人以上。每次的每些人都不同。和很闺昵的女友来时,总是几个气质出众的美丽女人浅笑盈盈,窃窃密语,任周围有女伴或无女伴的男人们嫉妒或放肆的眼神的凌乱挑衅。
女友们通常都是爱喝菊花茶的。其实她也非常爱喝。但是她喜欢自己到太平南路上的仁聚堂药房去买真空包装的上好的杭白菊来喝,她就是喜欢那一股子药香。就像她喜欢薄荷茶的那寸寸缕缕的清苦。
女友们也有不怕激素而喝咖啡的,可是她偏喜欢自己到御碑巷深处的一间小屋去,那里是老板自己从海南直接进的咖啡豆,不比巴西的差。她要称好后让年轻的店主——一个皮肤黝黑的,笑起来有一口灿烂白牙的大眼睛男孩将其磨碎,装在她的以前人家送的麦斯威尔速溶咖啡罐里带走。
她不大爱喝速溶咖啡。她喝咖啡,哪怕是在快餐店里凑合,也不放奶精不放糖,就是那个焦苦味儿,她喜欢。在家里。她是一定要用小银匙来喝咖啡的。那把玲珑精致的已经略微变色的银匙,是母亲家族传下来的。母亲的高祖曾为尚书,于是家里颇有了几件宫里的器物。
而每次和男友来,情形就不一样了。每次几乎都是两个人,她和他。无论是熟稔的还是初识的,她的天性都使她与其保持着一定距离。她真的不是做作,她所受的教育使她无论如何也模仿不来轻佻。
因此,几乎每一个和她相识的男人,无论是熟稔的还是初识的,都是从骨子里地喜欢她。
她自幼是备受男人呵护的,现在仍是。他们宠着她,顺从她,小心翼翼地适应她多变的情绪,揣摩她缜密的心绪。他们收敛起自己的不羁,克制着自己的粗鲁,柔声附和着她,眼波迷离地浸润着她。
她和他们在一起,会感到很满足,像一般的小女人一样的虚荣。但是她仍是觉得没有和女友在一起时的无拘和快意。和男友们在一起时,她觉得自己是女王;和女友们在一起时,她才觉得自己是个快乐平庸的小女人。
现在,她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桌子前,独自轻啜清甜的水果茶。她没有把“立顿”放入壶中,这种粉状的不伦不类的袋装茶会破坏水果的天然优雅。
她现在到茶室来是为了寻找人声,寻找气氛——寻找她还确切无疑地正常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感觉。
“我愿意一辈子哪怕只是听着你的声音入睡。”
为了这句话,她违背了独身的誓言。
她反反复复地咀嚼这句话,她一小口一小口咽下清甜的水果茶,也咽下了最后的回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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