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好吃，核是苦的——题记　

1、　桃子是一个乡下女人。她跟我同村；她家在村的东头，我家在村的西头。虽然我们比邻而居，喝同一条河里的水走同一条村的道，她也仅比我大两岁，而我们却象生活在大都市一样近在咫尺又远隔天涯，陌生也很遥远。可是有一天，桃子却象许许多多预料不到的事抑或生命中的小插曲一样，突然扰乱了我的平静生活。　

那是在我离婚以后，因为条件的关系，我不得不把两岁多的女儿捎回乡下老家，交给我爸爸妈妈代为照管。二月的一天，我从城里回到老家，探望女儿。我刚走进家门，女儿凄楚地叫了我一声“爸爸”，就象一只被雨淋湿了翅膀的鸟儿一样向我猛地扑了过来。女儿紧紧地抱着我，用一种还不字正腔圆的声音说：“爸爸！我凹（好）想你！”我也紧紧地搂着她，说：“玉！爸爸也想你！”女儿突然抬起头来，望着我说：“爸爸！我……我要条（桃）子！……”我不由得一怔，这是二月，桃子哪成熟了呢？我正要告诉她的时候，母亲从里屋急急地走了出来，说：“玉！乖！快到奶奶跟前来！爸爸刚回家，让他先歇一会！”并将女儿拉了过去。女儿果然听话，乖乖地依偎在了母亲怀里。　

我放下背包，把从城里捎来的东西撂在桌子上，一件件地掏出来，说：“玉！你猜爸爸给你买了什么？——这是你最爱吃的沙琪玛，火腿肠，蛋糕，还有薯片。你喜欢吗？”女儿说：“喜欢！”她高兴地跑了过来，拿了一包沙琪玛，象抱着她心爱的玩具一样把它环抱在怀里。我蹲下身，摸着她小脸蛋说：“玉！你要听爷爷奶奶的话啊！爸爸下次还给你买很多很多东西，还有你刚才说的桃子。好不好？”女儿点着头说：“凹（好）！”母亲却忍不住笑了，说：“山子！玉要的桃子，不是你那个！是咱们村里的！”我既感到有些意外，又有些不解：“咱们村里的？妈！这怎么说？”母亲说：“你还记得村东头的那个曾桃子吗？”我想了半天，说：“还记得！不过，没什么印象了。”母亲说：“对！就是她！”我说：“妈！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叹了一口气说：“桃子也离婚了！就在前两个月吧！……这事吧还得从那天说起！……”　

那天，母亲背着女儿去田埂上讨猪食，刚走到三叉路边，就听女儿忽然“阿姨阿姨”地叫了起来。母亲回头一看，那边站着一个人，却正是曾桃子。桃子听到叫声，走了过来，问她说：“你就是玉吧？”女儿说：“阿姨！我是玉！”桃子伸手在她脸蛋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说：“玉真乖！——婶！你们这是去干嘛？”母亲说：“咱们去讨猪食！——哎！桃子！你一个人在这干啥呢？”桃子说：“我没事，随便走走！”她又抚摸了一下我女儿，说：“婶！你背着玉不方便，要不，我给你照看吧？”母亲正要说“不知道玉答应不答应”，桃子话刚一说完，女儿就说：“阿姨！我要跟你玩！”说着就伸出了双手，要桃子抱。桃子随势把她从背篓里抱出来，说：“婶！那你去忙吧，我带玉去玩！”母亲说：“桃子！那麻烦你了！我一会儿家来抱她回家。”桃子说：“婶！没事的！你忙去吧！啊？”桃子就把女儿带了去，一直到天黑时候，才将她高高兴兴地送回了家来。从此以后，她有事没事的都常常带她到田野上去玩·她给她摘花儿，捕蝴蝶；给她输小辫子，把她打扮成一个漂亮的小公主；教她唱歌，教她跳舞；教她打拜拜打飞吻——象亲生女儿一般把她给亲着疼着爱着宠着。我女儿呢，渐渐地对她百般依恋，后来更是一刻也离不了她似的。　

有一次，桃子去远方亲戚家了。在这一天里，母亲给她炒了她最爱吃的肉沫饭，她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晚上也是半宿也睡不着觉。母亲问：“玉！你今天咋了？”女儿就说：“奶奶！我想条（桃）子阿姨了！……”说着就呜呜地哭了起来。有一天晚上，下着暴雨。女儿睡到半夜，突然醒了过来，吵着硬要她的条（桃）子阿姨。一来夜很深了，二来雨又下那么大，母亲就说：“玉！夜这么深了，你桃子阿姨早睡下了；再说雨这么大，咋能去呢？咱们明儿一早就找她去，好不好？”女儿倔强地说：“不！奶奶！我要条（桃）子阿姨！我要条（桃）子阿姨！——条（桃）子阿姨……”叫着就大哭起来。就在母亲怎么也哄不好的时候，桃子不知怎么知道了，打着雨伞匆匆跑来，站在外面问：“婶！玉是咋了？”母亲说：“是桃子吧？玉不知是咋了，睡到半夜三更的吵着硬要你？”女儿听到桃子的声音，更是一股劲儿地哭叫起来：“条（桃）子阿姨！条（桃）子阿姨！……”桃子在外面一边应着：“玉！别哭！阿姨来了！……”一边跟母亲说：“婶！你开门，让她跟我去吧！”母亲打开们，桃子一进来，女儿就投进她怀里，伤伤心心地痛哭起来。桃子抱着她，一边轻轻地拍着她背哄着说：“玉乖！不哭！不哭！阿姨在这！阿姨在这！······”女儿抽泣一会，趴在她肩上果然不哭了。母亲说：“桃子！你哄好了就撂下吧，她一会就没事了。”女儿听到母亲的话，死死地抱着桃子，连声大叫：“不！不！我要条（桃）子阿姨！我要条（桃）子阿姨！……”桃子说：“婶！反正我一个人睡，就让她跟我做个伴吧！”母亲怕她睡到半夜再吵闹起来，苦笑着，由着她跟桃子去了。而从那以后，女儿就粘上了桃子，再也不回家里睡了。　

有时母亲就问：“玉！你咋不回家睡觉了？是不是奶奶臭，怕给你熏着了？”女儿摇头说：“不！奶奶没奶，条（桃）子阿姨有奶。”母亲好久都没明白过来，后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有一天晚上，女儿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桃子就问：“玉！你咋了？”女儿说：“条（桃）子阿姨！我想奶了。”桃子糊涂了，又问：“玉！你想啥奶了？”女儿说：“条（桃）子阿姨！我妈妈在的时候，我经常摸着她的奶睡觉觉！”桃子懂了，觉得既有些好笑，又突然觉得有些心酸，就说：“玉！桃子阿姨有奶，你要条桃子阿姨的奶吗？”女儿说：“要！”桃子说：“那你摸吧！”女儿望着桃子说：“条（桃）子阿姨！那我摸了啊！”桃子说：“恩！”桃子解开内衣，女儿就把手慢慢地伸了进去。摸着摸着，她就睡着了。有时候她也用小嘴去吮，吮着吮着也慢慢睡着了。　

那一次，女儿发高烧，母亲和父亲急急忙忙地把她送到了镇上的卫生院。经医生诊断，是“肺炎”，得马上进行住院治疗。打上吊针后，女儿慢慢地清醒了过来。睁开眼来一看，屋里全是白的，而且有许多陌生的面孔在面前晃来晃去，一只手还打了吊针。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挣扎着爬起来，硬要拔掉手上的吊针，说什么也不呆在医院里。母亲急了，怕她挣漏了针，就一边摁着她一边叫父亲找来一支竹杆，把吊瓶高高地挑在顶端。然后母亲用一只手紧压着女儿的手，让父亲挑着吊瓶跟在身后，就抱着她来到了外面的走廊上。两人在走廊上一边不停地来回走动，一边哄着：“玉乖！不哭！不哭！啊！……”以期让她能够安静下来。女儿却越发闹腾得厉害，使尽浑身力气挣扎着，有好几次还差一点从母亲怀里挣出来摔在了地上，哭得连声音也嘶哑了。一些病人和医生见女儿可怜，就问：“孩子病这么重，她妈妈怎么不来呢？”父亲是一个很直率的人，正要说“她妈妈离婚了”，母亲赶紧踩了他一脚，说：“要······要来！她还在后面！……”她和父亲对望一眼，心里却暗暗叫苦。心想：要是玉这样一直闹下去，可怎么办呢？这时，他们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桃子！可桃子并不知情啊！即使她知道了，她会来吗？　

就在他们束手无策之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说：“医生！请问那个叫玉的孩子，住在哪个病房？”医生说：“在第五室第三号床。……”母亲和父亲听到那声音，喜出望外，就象在雪地里忽然看到了一丝火光，心里猛然一亮。桃子终于来了！母亲正想高声地呼喊桃子，桃子一转身就看见了他们。桃子急急地奔过来说：“婶！玉咋了？”母亲说：“得了肺炎！现在好多了！——桃子！你咋来了？”桃子看见女儿，眼眶立时红了，说：“我妈说的。——玉！你咋了？”女儿看到桃子，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不哭了，两眼呆呆地盯着桃子。母亲向四周看了一下，给桃子打了一个眼色，说：“玉！你瞧谁来了？你妈妈……你妈妈来了！”桃子立即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伸出手说：“玉！来！妈妈……妈妈抱！”她轻轻地抱了过去，女儿却象突然找到了依赖一般，偎着她又放声大哭起来……　

桃子的确比母亲和父亲有法多了，女儿一哭，她就让母亲挑着吊瓶跟在身后，抱到街上到处转悠；或者让她摸奶，或者跟她躺到病床上让她用小嘴去吮，吮着吮着她就睡着了。父亲见女儿已基本安定下来，就说：“山子他娘！玉今儿生这么大病，要打电话告诉山子不？”母亲也拿不定主意。桃子却说：“叔！婶！我看还是算了吧！玉现在也没了什么大碍，告诉他反会给他增添一些心里负担，多不好啊！”母亲和父亲想想也对，就把这事给瞒下了。桃子又说：“叔！婶！要不你们都回吧，这儿有我就行了。你们家里也要有人照看！”母亲说：“桃子！哪能让你一个人在这守着，要不山子他爸爸回吧！”后来父亲就回家了。医院里就由母亲和桃子轮流照料着，一直到女儿康复出院。只是让医院里的人搞不清楚的是，桃子又自称是孩子的妈妈，可孩子却时常把她“阿姨阿姨”地叫着，就不知道她在我女儿中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母亲正说着，一个声音忽然在外面叫了起来：　

“玉！玉！你在家吗？……”　

女儿听到叫声，开心得不得了，奶声奶气地说：“阿姨！我在呢！”母亲望了我一眼，笑着说：“你瞧，说曹操，曹操到！——桃子！你进来吧！”桃子在外面答应了一声，就走了进来。我一看，那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身材高挑的女人。她穿着白色的衬衫，外披着紫色的外衣，下面穿着青色的裤子和蓝色的休闲鞋。又长又浓密的头发，用一条五彩斑斓的胶圈轻轻地扎在脑后。圆润白皙的脸蛋上，晶亮的眼睛里，隐埋着一种只有受过同类伤害的人才能觉察出的疼痛和忧伤。女儿见到桃子，亲热地奔过去，拉着她手亲切地说：“条（桃子）阿姨！我爸爸回来了！”桃子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我一眼，顿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和紧张起来。她低着头，红着脸说：“你……你回来了！”在那一刻，我也踌躇了起来。因为我不知道是叫她“桃子”还是叫她“姐姐”，抑或象村里的称呼那样叫她“她桃子阿姨”？还是母亲反应敏捷，赶忙打圆场说：“桃子！你坐吧！”桃子答应着，却没有坐下去。她蹲下身，拉着女儿说：“玉！田野上的青狼花儿开了，阿姨带你去瞧瞧，好不好？”女儿说：“凹（好）！阿姨！”温顺地投进桃子怀里，搂着她脖子说：“爸爸！我跟阿姨去玩了！”我说：“你去吧！爸爸一会就去找你！”桃子说：“婶！那我带玉去玩了！”母亲说：“好！——玉！听阿姨话啊！”　

桃子抱着女儿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来，飞快地盯了我一眼，说：“玉！跟你爸爸打拜拜！”女儿举起手挥舞着说：“爸爸！拜拜！”桃子又说：“还有呢，玉？”女儿又举起手向我打了一个飞吻，说：“爸爸！我赖（爱）你！”桃子高兴地在她脸蛋上嘟了一下，说：“恩！玉真乖！咱们走喽！”这才抱着我女儿走出了门去。　

我问母亲：“妈！桃子离婚究竟是怎么回事？”母亲说：“哎！这说起来话可就长了！——山子！你大老远的跑来，饿了吧？妈先给你做饭，一会再跟你说。”我说：“好的！”母亲给我做饭，我帮母亲烧火，母亲就一边把桃子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　

母亲说，桃子是在三年前的腊月结婚的。婆家在三十里以外的盘山村。婆爹是盘山村的村长。家中飞黄腾达财大气粗，是当地赫赫有名的旺族。丈夫也是一个很气派的男人。牛高马大，站如松坐如钟，丰神俊朗风度翩翩。有一个腰缠万贯的家庭，又有一个俊俏英武的男人——这是一门令很多农村女孩都羡慕和想极力高攀的婚事。所以，当提亲的每人一走上门来，桃子的爸妈没经过她的丝毫同意，就擅做主张一口应承了下来。可是，当桃子嫁过去以后才知道，婆家并非象人们传言的那么好。婆妈尖嘴猴腮，长着一张死人脸，不是说她这样不好就是说她那样不行。丈夫也立即脱下了伪装的羊皮，成天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在一起，处处沾花惹草，动不动就毒打桃子出气。桃子在婆妈和丈夫的双重折磨下，艰难地渡过了三年。在这三年里，桃子无时无刻不在巴望着她的肚子有一天能鼓起来，有一个孩子哪怕是一个女儿也好，也可以让她有一丝生活下去的希望和挽回在婆家的一点点地位。可是她失望了。不知道是她出了问题还是丈夫鬼混绝了生育，三年过去了，她的肚子依然象干葫芦一样瘪着。她曾经也努力过，譬如叫上丈夫跟她一起到县城医院去做生殖健康检查。而每次都是她刚一说出口，就被丈夫给粗暴地打断了。让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在后来丈夫野上一个女人后，一口咬定桃子是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硬要强迫她跟他离婚。虽然桃子自知有些冤屈，可也无心个他纠缠下去，所以说离就离了。　

桃子离婚后，依旧回到了娘家。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门去的水”，又加上婆家毁坏了她“没有生育能力”的名声，村里人个个对她指指点点冷言冷语，哥哥嫂嫂更是把她当作下贱的女人，板着脸孔进翻着白眼出，恨不得一泡唾沫将她淹死。虽然她爸妈尽力吞咽着苦水，不好说得什么，可眼底眉梢的那一丝丝无奈和怨恨，却也路人皆知。桃子就象刚从一个火坑蹦出来又立即掉入了另一个火坑里……　

啊！桃子！一个多么善良的女人！一个多么不幸的女人……　

吃过饭后，我出了家门，信步来到了田野上。远远的，看见桃子正拉着女儿在田野上奔跑着，追赶着一只美丽的蝴蝶。两人都非常快乐，女儿天真烂漫的笑声和桃子银铃般的笑声，不时从风中传来。我望着那个跟我一样遭受婚姻重创的女人，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桃子忽然转身看见了我，就说：“玉！你瞧那是谁来了？”女儿一看是我，就远远地叫了起来：“爸爸！你快来！你快来！……”我慢慢走了过去，说：“玉！你在干嘛？”女儿高兴地说：“我在跟阿姨捕蝴蝶！”桃子依然显得很紧张似的，说：“刚才我跟她看青狼花的时候，有一只蝴蝶飞过，正好被她给瞧见了，就拉着我去追。我们就从那一路撵到了这。”我说：“啊！是这样……”　

那一天，女儿跑到前面去采朱雀花儿去了，我和桃子站在这边的田野上，远远地看着她。桃子忽然问我：“你要走了吧？”经过后来几天的接触，桃子也不象往日那样拘谨了。我说：“是的！我走的时候，你把她抱到远处去玩，不让她看见我，好吗？”桃子点点头说：“好的！我知道！”我忽然很奇怪，说：“你怎么知道的？”桃子说：“婶都告诉我了。她说你每次回城去的时候，她都要撵你，一撵不着就哭，半夜也歇止不了。”　

我回城的时候，桃子果然把我女儿抱得远远的。回到城里后，我打电话问母亲，我走的时候，女儿有没有象往常那样撵我？母亲在电话那头哈哈地笑着说：“撵你？她跟她桃子阿姨啊都快玩野了，早把你给忘喽！……”我听了母亲的话，象被什么卡住了喉咙似的，下面的话就　再也说不出来了·

2、那是三月的中旬，我从城里又一次回到老家，探望女儿。　

我赶到家时，女儿正在吃晌饭。吃过饭后，她就拉着我去找她的条（桃）子阿姨。我抱着她刚来到田野上，女儿突然伸手一指，说：“爸爸！条（桃）子阿姨——”我顺着她手指方向一看，果然看见桃子一个人在田野上站着。她披着长发，穿着白色的衣服，仿佛在想着什么心事。一阵凉风吹来，长发飞舞，衣袂飘飘，样子显得极为悲凉和落拓。我想：她的心里吧，或许也象我一样，有着太多的无奈、伤痛和迷惘……　

女儿远远就叫了起来：“条（桃）子阿姨！条（桃）子阿姨！……”她叫了好几声，才让桃子从遐想里回过神来。她看见我，急忙用胶圈把她的头发扎在脑后，走过来说：“玉！你爸爸回来了！——你啥时候回来的？”我说：“刚到。你呆呆的，在想些什么呢？”桃子一笑，说：“没想啥啊！我刚洗了头发，跑到田野上，让风给吹干。”女儿双手一伸，说：“阿姨！我要抱！”就一头扑进了桃子怀里。桃子把她从我手里接了过去，说：“玉！你爸爸给你买东西了吗？”女儿说：“买了凹（好）多凹（好）多东西。阿姨！你去，我给你吃！”桃子笑着说：“不！那是你爸爸给你买的，桃子阿姨可不能吃的！——你很疼爱你女儿啊！”她回过头来跟我说。我低着头，慢慢向前走去，说：“是的！她现在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桃子抱着女儿也慢慢走了上来。女儿忽然看见那边有一丛绿宵花，说：“条（桃）子阿姨！我要摘花！”桃子就放了她下来，说：“玉！你小心一点啊！”女儿一边答应着，一边飞快地向那边跑去了。　

我和桃子也没再跟上去，站在田野上远远地看着她。桃子说：“你知道你女儿平时都跟我说了些啥吗？”我说：“说了什么？”桃子说：“她说，‘条（桃）子阿姨！我爸爸来了又走了。他悄悄走的。他一个人悄悄地走，他是怕我撵他……’”我看了桃子一眼，忽然发现她的眼睛湿润了。我在田野上席地坐了下来，望着远方，什么话也没说。　

桃子说：“她还说，‘条（桃）子阿姨！我爸爸走了不要我了，我妈妈走了也不要我了，现在就我一个人了。’我就说，‘不！玉！你的妈妈也要你，你的爸爸也要你！只是他们现在都有事，不能来接你啊！’她说，‘条（桃）子阿姨！你别骗我了。我妈妈再也不回来了，我再也见不着我妈妈了。’……”说着说着，眼泪就顺着桃子的脸庞慢慢地淌了下来。　

我看着桃子，拔了一根草茎咬在嘴里，沉默着。　

桃子揩了一下泪水，坐下身，尽力笑着说：“你女儿很聪明！真的很聪明！有一次，她问我，‘条（桃）子阿姨！我妈妈走了，我爸爸会哭吗？’我说，‘你爸爸是个男子汉，啥事永远也不会哭’。你知道吗？她啥都懂，啥也知道！可就是太霸道了一点。咱们村里的孩子，大小她都欺侮。她常常是说着说着，手就伸去啪地抽在了别人脸上，那速度比闪电还快呢！咱们村里的孩子啊，个个都怕得她就象老鼠怕猫一样。”　

我说：“我知道她这坏脾气！她跟我们在城里的时候,也常常把邻居的孩子欺侮得不行。”　

桃子说：“噢，对了！我听说你的那个长得很漂亮，是吗？”桃子说的那个，指的是我前妻。我说：“也算是吧！”桃子说：“我还听说，她也很霸道？”我说：“不！只是她的个性太好强了！”桃子忽然很生气，说：“霸道就霸道嘛，干嘛老为她说话啊！我听人说，你花了好几年才完成的一个啥东西，被她在一瞬间就给你毁了，是不是真的？”我说：“是！不过，万事都可以从头再来。”桃子愤愤地说：“我说你的那个也太蛮横无理了吧！要是换了我，你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和心血才做好的事，杀了我我也不会那么做！”　

我问桃子：“你还听说了什么？”桃子说：“我还听说啊，你是一个好男人！体贴，宽厚，仁慈，坚强，有上进心，而且还很有才……”我打断桃子的话说：“我想你是听错了吧？不是！我只是一个很无用的人！要不然，我今天也不会……”　

桃子说：“不！你跟她离婚，虽然是一种无奈，可反过来说倒也不失为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法！象她那样的女人，既不尽一个母亲的责任好好的照料孩子，也不尽一个妻子的义务好好的打理家庭，就终日的沉迷在麻将桌子上，把啥事都撂给你。你每天都是既要上班，又要在下了班后照料你的孩子，还要洗衣、做饭，还要做你自己的事情。累不累啊？可你呢？你却象祖宗一样把她给侍侯着，她生气了你想法逗她开心，她就是打牌啥事不做你也不跟她计较。她呢？她非但不晓得好歹，还动不动就破口大骂你，你干个自己的啥事业，说你‘一辈子也不会出息’就把你几下给搅黄了。你都一直忍着让着，把你自己给憋出病来住院了，依然说她是一个好‘妻子’。后来她给你欠下一屁股赌债，说你‘土壤里的水分少了养不活她那株鲜花’，溜之大吉后你才忍无可忍跟她离婚的。我知道你当时很痛苦，也很矛盾。可这样的事情，哪个做丈夫的又能忍受呢？要是换了别人，早跟她离了无数回了。……”　

她停了一下，看着我又说：“你也不是一个无用的男人！只是，你的路走得太艰难了。打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你在苦日子里长大。那时候吧，由于你们家里穷，姊妹多，常常是吃不好穿不暖。念书的时候，家里条件更糟，你父亲也病着，你不但在生活上过得比别人苦，心里也过得比别人苦。后来你去远方念书了，家里的情况仍然不好，而且为了能让你去念书还欠下了很多的债，我听人说，你家里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没钱给你寄生活费去，不知道那一段日子你是怎么过的。后来你毕业了，你想拼一个自己的事业，可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让你与它失之交臂。后来你的父母又逼你结了婚，因为你是一个孝子，不想忤逆他们的心意，就早早地把婚给结了。你本想吧，有了一个家庭后，更可以好好地开创自己的事业，然而让你万万想不到的是，结果竟是这样的一个苦果。尽管你现在遍体鳞伤，象一匹绝地苍狼一样孤独无助和孤身奋斗，可你从来没有呻吟过一声，也从来没有掉过半滴眼泪。你把你的一切都憋在心里，多么坚强的一个人啊！”　

我说：“难道你的心里就不苦不痛吗？”桃子说：“是的！我曾经也苦过痛过，可跟你比起来，我的那一点小小的挫折根本就算不了啥。”她看着我一笑，说：“所以，你在我的心中，就象一只鸟儿，暂时被栓住了脚，不能飞……”我说：“是的！我是一只鸟儿！也渴望飞翔蓝天，不过我的翅膀早断了，永远也飞不起来！”桃子说：“不，你不是！你总有一天会飞起来的，而且还会飞很高很高！我相信！我相信你！”我说：“谢谢你！我会尽力地飞的！”桃子说：“你离了这么久，咋不重新找一个呢？”我苦笑着，反问她：“那你呢？——”　

这时候，女儿忽然在那边叫了起来：“条（桃）子阿姨！条（桃）子阿姨！你来给我摘花！”桃子向那边答应了一声，回过头来说：“我谁也不嫁了！”就笑着向女儿跑去了。　

我坐在田野上，望着远方想：“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有的人跟你生活了一辈子，却永远也不懂得你的内心；而有的人尽管只跟你相处了短短几日，却象跟你生活了一辈子似的，对你如此的了解……”　

这时候，黄昏在不知不觉间来临了。桃子和女儿摘了花后，就在那边跳起了舞来。乡村里的炊烟开始在田野上空快活地缭绕，一群燕子在天边快乐地飞翔着。村里的每条道路上，到处都响起了干活的人们回家的脚步声、牛羊回圈的铃铛声和兴奋的叫声以及爹娘在村口呼唤儿女回家的、一声接着一声悠长而深情的声音。青草也在田野上散发出了醉人的香味······　

啊！多美的一个黄昏啊！是我离婚以来，见到的最美丽的一个黄昏！也或许是我一生当中，见到的最美丽的一个黄昏。尽管它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疼痛和忧伤……　

第二天，我就从老家又回到了城里。　

3、四月的一天。我下班刚走到医院门口，就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说：“你下班了！”我抬头一看，却正是桃子。我异常惊讶，说：“桃子！你怎么来了？”桃子向我神秘地一笑，说：“你还瞧瞧谁来了？”她一挥手，女儿就从她身后转了出来。我高兴万分，抱住女儿说：“玉！你也来了！”桃子笑着说：“你女儿想你了，所以我就带她来瞧瞧！”我说：“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桃子说：“来了有两个多小时了。我怕上去找你会影响你工作，所以我们就在你们单位门口等你！”我说：“你们来了怎么不早告诉我呢？走！到我宿舍去吧！”桃子说：“好！”　

来到大街上，我伸手招下了一辆出租车。桃子说：“你住那远吗？”我说：“不远。就在琵琶湾，几分钟就到了。”桃子说：“那咱们走着去吧，不必太花费了！”我说：“那怎么行呢？”桃子却转身对出租司机说：“师傅！不好意思！我们不用了，你去吧！麻烦你了啊！”就把出租车打发走了。我们就只得以步当车了。　

自从我跟前妻离婚后，我就从原来的地方搬到了琵琶湾。这里虽然也属这个城市的一角，但它却象一个世外桃源一样，异常的清静。两栋一楼一底的砖瓦房，面对着面矗立着，活象一对生死相守的情侣。一匝拔地而起的很高的围墙，犹如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两栋房屋紧紧地搂在怀中。右边的那栋房子要稍微矮一些，是专用厨房；左边那栋只有两间房间，一间是卧室，另一间则是客厅兼人来客往落脚的地方。院中有几株高大的法国梧桐树，虽然老迈，倒也绿树成阴。　

桃子走进院门，就忍不住说：“好清静啊！这么多的房子，只有你一个人住吗？”我说：“还住了几个老人。”桃子说：“你一个人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不嫌寂寞吗？”我打开房间门，放下女儿说：“我喜欢清静！——进来吧！这就是我的客厅啊！”桃子走进去四下里看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一个人家里会很乱的，没想到收拾得这么干净！你是猜着我们会来吧？”我端了一盘水果出来，说：“也算是吧！吃水果！”桃子说：“我不用了。给玉吧！”我端过去，女儿拿了一只苹果，说：“爸爸！我要放碟子。”我走过去打开电视和影碟机，选了一盘儿歌碟放了进去，说：“你跟我女儿玩吧，我去做饭了！”我走出屋来，刚打开厨房门，忽然想起不知道冰箱里有没有菜，于是又返回到屋里去。我打开冰箱一看，菜倒还有，可就是没什么好的。于是我说：“你跟我女儿在家呆一会，我去买点菜回来。”桃子说：“那里面有些啥菜？”我说：“都不多了，我还是去买一点吧！”桃子做过来看了一下，说：“这么多，还说没菜呢！你别去买了，这些足够了。”我说：“你和我女儿大老远的来，我怎么也要弄一点好吃的吧？”桃子说：“我跟玉又不是啥客人，能凑合就凑合吧！”我说：“那好吧！那我去做饭了啊！”桃子忽然一笑，说：“你女儿好不容易来，你就陪她玩吧！还是让我去做！”我说：“我做好了饭，再跟她玩吧！”桃子又一笑，说：“你就当尝尝我做的饭菜味道咋样，好吧？”我说：“那好吧！”　

桃子去后，我一想她初来乍到，对什么都不熟悉，于是我又跑到厨房里去。桃子说：“哎！我不是让你陪着玉吗？你咋来了？”我说：“我怕你找不着……”桃子温和地笑着说：“我一个大活人，还怕我找不着你的柴米油盐？你去吧！去吧！”就把我推出了厨房。　

我又回到屋里来。女儿正在听一首名叫《数鸭子》的歌曲。她脱了鞋袜光着脚丫踩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只大苹果，一边咬着一边跟着影碟里又跳又唱。我坐在沙发上，老觉得什么事都让桃子做仿佛不太好。我眼睛突地一亮，得到了一个还主意。我跟女儿说：“玉！咱们一会再来听歌，咱们现在去帮助桃子阿姨摘菜，好不好？”女儿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连声说“好”。我给她穿上鞋袜，在冰箱里拎了几样菜，拉着她跑到院子里，藏在一棵树后悄悄地摘。不料桃子出来倒水看见了，就问：“玉！你在跟你爸在干嘛？”我原来是不让她说的，谁知她脱口说：“我和爸爸在帮你摘菜！”桃子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不是让你陪她玩吗？你呀，我真拿你没法儿！”就进厨房去了。　

桃子虽然是一个乡下女子，下厨的手艺却很不错。她跟女儿坐在上边，我在下面坐着。我看着一桌子香喷喷的菜，谗得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桃子说：“你试试，看我炒的菜好不好吃？”我拈了一道菜送进嘴里，尽管那是一道很普通的菜，却象山珍一样美味。我连声称赞着说：“恩！好吃！好吃！真好吃！”桃子一笑，说：“才不呢！你就夸我吧！”我说：“真的好吃！我好久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菜了！”桃子说：“那我就天天做给你吃吧······”桃子突然觉得说错了话，赶忙打住，脸一红，叉开话题说：“你再试试别的，看看咋样？”我又拈了一道菜放进嘴里，一抬头，忽然发现她现在坐的那个位置，不正是我前妻原来坐的地方吗？那时候，前妻也象她现在跟我女儿这样跟女儿坐着。我想着，心里不禁一暗。桃子说：“你咋了？”我摇摇头说：“没······没事。吃过饭后，我们去街上走走吧？”桃子说：“好啊！不过，我怕······”我说：“你怕什么？”桃子说：“我怕我这个乡下女人跟你走在一起，让你的同事看见了，会给你丢面子。”我说：“哪会啊？你想多了！”桃子说：“那好吧！”　

在上街的时候，我们为了争着背女儿，我跟桃子起了一点小小的争议。我要背着女儿上街，桃子也要背，她说“你瞧大街上哪有男子背着孩子的？背孩子本来就是咱们女人的本分，还是让我背吧！”后来确定不了，我们就把权利交到女儿手里，问她要谁背。女儿甜甜地叫了我一声“爸爸”，我还以为她是要我背呢。不想那小家伙话锋一转，却说：“爸爸！我要条（桃）子阿姨背！”桃子好不高兴，说：“现在你没啥说的了吧？”我愿赌服输，只有让她背着女儿了。　

桃子背着女儿，我跟在他们身后，来到了大街上。这时候，天早黑了。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灯火辉煌，霓虹闪烁流光溢彩，从卡拉ok厅里传出来的劲爆的音乐声，象洪水一样在大街上蔓延和横冲直撞。有意无意的，我在旁边都跟桃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后来女儿看见了，就说：“爸爸！你跟我们挨近一点嘛！”我苦笑着，向他们靠近。桃子仿佛知道了什么，但她却只顾望前走着。　

我看着桃子，心想：“上天真是会捉弄人！如果此刻背着女儿的是我妻子，那有多好？或者，我根本就没有前妻，桃子就是我的妻子,玉就是她的亲生女儿,那又该多好啊?虽然我们现在象夫妻一样背着孩子在大街上走着,可有谁知道,我们两个不过是因为一个孩子而偶然走到一起的同病相怜的人呢?……”桃子发现我在看着她，就说：“你看着我干嘛？”我赶紧扭过头，说：“没……没什么。”　

走到一家服装超市门口，桃子停了下来。她说：“你不是要给玉买衣服吗？咱们进去瞧瞧吧！”我们走了进去。在我们快要走遍整个超市的时候，桃子终于给女儿相中了一套裙子和另两套衣服。在试穿衣服时，桃子把裙子给女儿穿上，女儿就再也舍不得脱下来了。桃子走到女儿面前，左看右看半天,说:“恩！漂亮！就这套了！”我忽然心里一动，说：“桃子！你喜欢什么衣服？”桃子说：“裙子！”我看见对面的衣架上刚好有一条白裙，并且也很合身，就说：“你看看那件怎么样？”桃子走过去看了一下，说：“很好的！不过，我现在不喜欢穿了！”就走了过来。我看得出桃子很喜欢那件裙子，也很想买下它的，她故意那样说，是不想让我为她破费。我也不当着她面说穿。在后来我悄悄地把它买下后，捎回村里，托母亲转交给了她。但是桃子一直都没有在村里穿出来。只是听女儿说，桃子每晚都穿着那件裙子睡觉·……　

我们回到宿舍，已是深夜十一点过了。我把桃子安排在我的卧室，我就拿了一床薄被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睡。至于女儿呢，还是由她自己做主。桃子就问：“玉！你跟爸爸睡，还是跟着阿姨？”桃子话一说完，我就接口说：“玉！你跟爸爸睡，好不好？”女儿白了我一眼，撅着小嘴说：“我不跟你睡！你没奶，条（桃）子阿姨有奶！”我跟桃子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我说：“那好吧！那你们就安心睡吧！”　

那一天晚上，我却失眠了……　

桃子和女儿又呆了两天后，就回到乡下去了。　

4、桃子成熟了。城里的水果市场上，以及由一些妇女挑着在大街小巷游卖的箩筐里，到处都出现了桃子的又大又圆的丰满的身影。　

我在一个周末，特意买了好多好多的桃子，又回到了老家。　

女儿一看见桃子，就挑了一个大的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她一吃起来，就深深地喜欢上桃子了。她一连吃了好几个，我问她：“玉！你还要吃吗？”女儿说：“爸爸！我还要条（桃）子！”我心里忽然一动，说：“玉！它不叫条子，叫桃子！爸爸教你，你跟着我念，好不好？”女儿说：“　凹（好）！”我说：“桃子！桃子！”女儿跟着说：“桃……桃子！桃……桃子！……”她又跟着念了几遍，就渐渐的会了。然后我又说：“桃子阿姨！桃子阿姨！”女儿也跟着念起来：“桃……桃子阿姨！桃……桃子阿姨！……”　

就在这时，桃子忽然跑来带女儿出去玩。她走进门来，女儿就说：“桃……桃子阿姨！我爸爸给我买了凹（好）多凹（好）多桃子回来！”桃子说：“玉！你咋又说凹了?阿姨不是跟你说了,是好，不是凹吗?”女儿说:“桃子阿姨！玉知道了！”桃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玉！你刚才叫我啥？叫桃子阿姨了？！”女儿说：“桃子阿姨！桃子阿姨！”桃子高兴地说：“玉！你会叫桃子阿姨了！告诉我，是谁教你的？”女儿伸手向我一指，说：“我爸爸！”桃子转过身来，这才猛地看见了我。她却显得有些不自在似的，说：“你……你啥时候来的？”我说：“刚才啊！”桃子立即又回过身去，在女儿脸上亲了一下，说：“玉！阿姨带你去玩去，好不好？”女儿说：“好！”桃子慌张地看了我一眼，就抱着女儿匆匆出门去了。　

我正感到有些奇怪，母亲从里屋走了出来，说：“山子！妈想问你件事儿?”我说：“妈！有什么事，你说吧！”母亲说：“你现在到底是咋想的？”我说：“什么咋想的？”母亲说：“你离了这么久，难道就不想再找一个了吗？”我说：“妈！这怎么……怎么说呢？”母亲说：“那你有中意的吗？”我的脑海里闪电般地飘过一个遥远的影子，苦笑着摇了摇头。母亲说：“山子！妈知道！那一次的婚姻，因为你爸和我的瞎掺和，让你吃够了苦受够了罪。可是现在，你们父女俩一个在乡下一个在城里天各一方，老这样下去也不是好处啊！再说，一个没妈的孩子多可怜啊！所以呀，你说啥也要瞧在咱孙女的份上，该考虑考虑一下了。”我也何尝没象母亲那样想过呢？可是，我害怕又一次的婚姻，会给我和我女儿再一次的伤害啊！母亲说：“妈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想找到一个最好的，我又何尝不希望呢？可是，你现在一个离了婚的，谁家好闺女又乐意嫁你呢？即便愿意，可未必对玉好啊！依妈说啊，咱现在啥也不挑，只要对玉好就成了，你说是不是?”是的！只要对孩子好就行了，我喜不喜欢她或愿不愿意跟她生活都无所谓！这就是一个单身父亲和离了婚的男人的无奈跟悲哀吧！母亲话锋突然一转，说：“话说到这份上，妈可就直说了啊！你爸和我琢磨着啊，桃子这闺女对咱玉啥都好，所以我跟他吧就擅做主张，把你跟她说下了……”拐弯抹角了半天，母亲终于说出了她的“本意”。我也猛地明白了，桃子刚才看见我为什么会那样慌张，原来竟是这么回事。母亲说：“桃子吧，虽然是个乡下闺女，念到高中由于家里供不上辍学了，可人多好啊！勤劳、善良、聪明、持家和温柔体贴，模样也不错，要是好好地打扮起来，比你以前那个还漂亮！难能可贵的是，她对咱玉好，咱玉也依恋她啊！自从那天见到玉后，得知她没有妈妈，她就没日没夜的象亲闺女一样地把她给照料着，甚至连打工也不去了。象她这么好的人，你打着灯笼上哪达找去？……说起来你们还真是一种缘分！在你还没结婚那会儿，你爸和我就想让她做咱们家的媳妇，我看得出来她也很喜欢你，后来你瞧上了那个，我们也就没再提了。……”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母亲说：“妈知道你心里很矛盾，也很不痛快！可桃子呢？她比你也好不了多少。打从那次她跟玉从城里回来以后，我就看见她一个人时常站在田野上发呆。她心里也矛盾和乱着呢！可更让她难受的是，她现在呆在家里，既要受哥嫂的折磨，又要讨爹妈的埋怨，还要遭到村里人的言语中伤。若不是因为玉，她早跑到外面打工去了，哪能受这么多的罪！……山子！要不妈这样跟你说吧：你愿意也告诉她一声，不愿意也告诉她一声，好让她早一点为自个打算！但你不能拖得太久，多拖一天，她就多遭受一天的罪！……”我依然沉默着，把头埋得很低很低，象一条河流深深地陷入浓重的夜色里……　

那一天，我和桃子带着女儿到田野上散步。女儿一个人跑到前面摘花去了。我和桃子并肩站着。　

桃子问我：“这么久，你……你怎么不说话？”我说：“桃子！你怕我吃了你吗？”“啊？”桃子一怔，望着我说：“你喜欢吃桃子吗？”我说：“喜欢！”桃子说：“只要你喜欢，我白给你吃，最好把我的桃子核也一起给吃了。”我一笑，说：“我吃了你的桃子核，那不就要在我的肚子里生根发芽了吗？”桃子扭头望向远方，说：“不过，桃子好吃，核是苦的！”我深深地咀嚼着“桃子好吃，核是苦的”这句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啊！桃子核在中药学上叫做‘桃仁’，功能活血化淤，可以治疗很多很多的疾病。”桃子抿嘴一笑，说：“就怕治不好病，反到治出了毛病来！”我说：“怎么会呢？只要对症下药，包管药到病除！”　

桃子说：“婶都跟你说了吧？其实你没必要想得太多！……是的！我原来是想再在娘家呆上几天后就去外面打工的。可从见到玉后，一来我很喜欢她，二来也因为她是一个没妈的孩子，我从一个做母亲的角度瞧着她很可怜（我以后或许也会做母亲的），所以就再也不想走了。我照料玉以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不要你报答我啥，也不要你对我有啥承诺，更不要给你增加啥心理负担！而对你？我既不是因为你有工作，也不是想图你啥！即便你以后没了工作，我跟你去外面打工，也一样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我图的，只是你人好，是一个好人！……也许有一天，我会选择离开的。”　

我说：“桃子！你说什么呢？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桃子展颜一笑，说：“你又要走了吧？”我说：“是啊！”桃子说：“那你女儿想你了咋办？我说：“就到城里去看我啊！”桃子说：“她那么小，咋能去呢？”我说：“还有你呢！”桃子说：“一次两次还行，我总不能老陪着她去啊？”我说：“你去了，就跟她呆在城里，再也不回来了！”　桃子说：“那我不是要坐着吃闲饭了吗？我可不是一个坐着吃闲饭的人……”　

转眼又到了我回城的日子。这一次，我的心情显得无比的沉重。在我临走的头一天晚上，女儿忽然对我说：“爸爸！我想妈妈了！……”这一次，女儿也意外的没有哭和撵我。她由桃子抱着，送我到了村口。我走了很远很远，桃子还抱着她在村口站着，挥着手一起向我打着“再见”。我走了几步，转过身来，忽然看见桃子哭了。　

我转过身来，其实很想告诉她，我根本就不喜欢吃桃子，而且我吃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早吃坏了胃，现在什么东西都已吃不下了！　

可是，我女儿很喜欢吃桃子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