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丽离婚一个星期了,暂住在我家。
早饭过后赔她逛街转商场,中午陪她去朋友处聚会瞎扯,下午陪她去村外看夕阳,晚上陪她上楼看星望月,就这也不能分散她的注意力。现在,那个不属于她的老公,不但分秒不离开她的嘴巴,且还让她泪流满面,身心破碎。劝慰过她无数次了,松手也是一种幸福,该放下时就要放下。她非但不听,还翻白眼撇嘴责怪我站着说话不腰疼。鉴于她目前这般‘境况’,无需多计较。苦笑背后,我唯有默默地祈祷苦难远离她。
午夜十二点了,闷热的我去了趟洗澡间。约莫一刻钟,她就拿了我手机三节电池,看样子欲打爆打破。重躺回在她身边,迷糊了一半多个钟头了,醒来还听见她对认识或者陌生不沾边的人语无伦次——当然又在絮叨宣泄着她离婚的‘主题’。
我问她能不能静下心来,趁机让疲惫的身躯好好歇歇。
她的骨软腿瘫,她的苦水泪水一齐涌来:她已步入不惑之年,生命里还有多少青春可以从头再来?
唉,又预备感染我了。我不得不给她打气说勇敢点,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她顶撞我怕什么啊!抬头看时,她已经泣不成声了。我正想对她说,看看我,这不煎熬不过来了吗?你以后也会是我的样子。她却揉着红肿的双眼,满腹委屈,又心有不甘地说她盖好了房子,养大了孩子,这就一无所有被驱逐出门,她这刻连死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只有喃喃自语,一切苦难会过去的。她头摇个不停,悲痛欲绝说她今生对感情都不会再投入一次了,她完全被这次的离婚事件击垮了!
我的内心深处由不得抹过一股苦涩,外加遗憾和惋惜。也许是她的婚姻触动了我的神经线,要不然那段如烟的往事早已飞出我的灵魂。她刚才还埋怨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可否忆起十六年前——我当年的惨状不亚于今日的她!
那个叫我踏实的男人,那个只知道本分下地的男人,和我过活了半年多,却因为他身体的意外骤变,不得已分道扬镳。离开他的那夜,他声泪俱下说,当我有天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别忘了有他默默的祝福。我的眼里闪烁着泪花,他该记恨我的,他该诅咒我一生一世,可他放下了一切的恩怨,不顾瘫痪的下身,竟如此大度地安慰我!我低倾着头,不敢直视他,其实那刻愧疚的无地自容。可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是正常的女人,可以不要正常的男人和日子,但绝不能不生孩子,做不完美的女人!
走后好长时间,我象刺猬一样蜷缩起自己受伤的心,不再探听他的任何消息。白天还好过一点,拼命的干活以此麻醉自己。每到晚上,眼睛一闭,面前晃动着的全是他高大的身影。努力忘记他,逼迫自己不去想他,他走出了我的脑海,却一不留神来到了我的梦里。他在后面狠劲地追赶着,一副追不上不罢休的姿态,我在前面拼命地跑着,直至跑的精疲力竭。边跑边回头看,他凄惨的模样,冷峻的面容,直叫我心碎无语。
我试图走出他的氛围,他的圈子,却感到那么无力。出去后每遇见熟人,他们无不大惊小怪叫嚷:呀,你怎么离婚了,不是过的好好的么,干嘛不知足啊?我一时语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有一个这样劝我:回去吧,第一碗饭吃的最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卖。等天亮数星星,就迟了!我没有道明原因,也不能,我得给他留有最后的自尊。我惨然一笑,说他们根本不懂,我心里也象丽今天这样说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听他的朋友说他心灰意冷又自杀未遂,我心惊肉跳。好不容易捱过几个月,依然得不到他的好消息。我不知这种难堪尴尬的局面何时能扭转结束,也不知对他的歉意对他的负疚何时能停止。有时静思下来,想起他的种种好来:笨拙的学做饭,烟熏火燎也不在乎,微风拂面的时月,会骑车带我赶集上街,农忙季节,相跟着他一块下地除草。浓情的月夜,舀好洗脚水,铺床暖被从来都是他的任务……
他不浪漫,但很细心,也绝对让我睡的安稳。这是我跟他的诸多缘由,也是我自认为的最大幸福。眼前浮现出这一幕时,我很想跑回他身边,跑回那个属于我的港湾,告诉他我后悔了,求他原谅,还要告诉他我非常非常的想他。我甚至想就这样了却一生,只要有他,只要有爱就足够了!清醒后,想到他的腿,却怎么也说不转自己。只能一再告诫自己,既然离了,就按分了的来吧。相信时间是治疗伤口的唯一药物。
那时候人们的离婚率很低,也不敢说我的亲朋好友中绝无仅有,却也是屈指可数。所以我离婚像是一条爆炸性新闻,人们难免将这当作一件‘盛事’传播……
事隔那么久了,我以为别人忘却了我们,不过是掩耳盗铃。每到一处,人们都是匪夷所思的目光,还有亲朋好友,见了我都是那么悲观的一句:你怎么还不复婚,他都快被你逼死了!你可想好了,他要是死了,你一生都有可能背这样的骂名!丽不明就里,更是迫切地开导我:凑合过吧,别骨头里挑刺。我对她也隐瞒了他的病情。丽恼羞成怒骂我会遭报应的,到时候掉泪都来不及。而我除了老天保佑他再就是老天也保佑我。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当人们由无意变成有意,我想我是受够了这样的折磨,还有他无休止的纠缠——分别后的他陆续写了几封信,信中不乏写了对我的思念之苦,对我的缠满之情,对我残忍冷酷的做法予以质问。我无视于他的祈求了,我无法和他共度此生——之前我已经说的非常明白了。要是搁置今日,我定会随他而去,不顾世俗的偏见,不顾外界的压力,陪着他,一直陪他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可那时的我青春年少,自私自利的心理终究占据了上风。
没过多少时日,冲动下的我做好了出嫁的准备:对象是一个离异的男人,且带着才会走路的女儿。
我想我的头脑那一刻肯定是进水了,要不然我怎会这么盲目做决定。他让亲戚捎信来的时候,我正在院子中央陪丽看嫁妆。丽无不替我怜惜说,我应该去见一下他,好歹夫妻一场,无论怎么说,都存在不可磨灭的情分。说不定多年后婚姻不如意,还会再想起他的好。我颤抖着拆开信,看到他写的最后一句,后半生守着回忆过日子之类的话,泪水就禁不住模糊了双眼。我对丽说,我们有爱,有情,有缘,什么都有,却无份相守。
在我出嫁前夕,那个月光淡淡的晚上,我应约来到他的住处,以最后一面预备了却我们各自的心愿。
进门对着的镜框里,是我笑意莹莹的照片。木制的柜子开着,露出了我红白相映的衣服,桌子的四周,是我的牙缸牙刷,灰尘布满,他早该扔掉了。我用过的梳子,发卡,皮筋,指甲油,一一陈列在那个小圆盘里。全部家当展现在我的眼底。床上的他胡子拉茬,眼睛浑浊,痴呆地望着天窗,在我看来已无可救药。他的身旁,是我的枕头,我的被子,如果少了东西,那一定是我的气息。我轻轻靠近床沿,俯身给他拉好被角,并用毛巾给他擦腮边的泪。他醒着,泪水再次滑落。我吻着他,说他很快会好起来的。他伸出双手,做了一个拥抱我的动作,我泪如雨下,告诉他我是一个不值得他爱的坏女人,放着自己亲亲的男人不跟,却要给人家的孩子当后妈,还要和一个陌生的男人重新培养感情,这不是实足的疯子吗?这个女人不是傻瓜是什么?他说他会坚强地挺住的,他还说他不该连累我,他更不该骚扰打搅我的,都是他的不对,千错万错都怪他的身体不争气。
我捂紧他的嘴,不许他说话。电,不知因何故停了,屋子漆黑一片,正好掩饰了我的狼狈,我的窘相。扶他起来,燃起了两根红烛,他说以后不会害我了,感谢我给过他的开心和快乐,他将永生永世记住我!我直视着他,说奇迹会出现的,不过是迟早的问题!他问我的生命里有他走过的痕迹吗?我说以前有,今天有,以后也有,不过是珍藏在心。他问我许多年后,会记起他吗?我怔住不语,还是轻轻的姿势,轻轻的拍打着他抽动的肩膀。他悲从心来,伏在我怀里号啕大哭。
好一会了,我才轻声说,等我老了,等我的孩子们大了,我会让他们围着我,给他们讲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你,也有我……
他拥紧了我,双手掐住了我的脖颈,掐的我呼吸困难,还有他长长的手指甲,深深地扎进了我的肉里,而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痛。
结婚定在年根,天空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我收到了他最后一封信:整整三大页。信中详细写了和我认识,和我结合,和我相偎依的前前后后,还有我留给他的甜蜜和幸福。信的末尾,表明了他的态度:今生无缘,来生再续。
之后他走了,走到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从我的生活彻底消失了。
似木雕一般的我捧着斩断我们情缘的信,大病一场……
婚礼如期举行。我没有通知亲朋好友,包括丽在内,一家人吃了顿饭就算作数。再嫁后的我,真正脱离了他的视线。
第二年的秋天,我收获了女儿。第三年,孩子到处乱跑,并张着小嘴,甜甜地喊我妈妈。一年又一年了,孩子由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再到上幼儿园,直至后来一点点的长大懂事。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小心翼翼地活着,良心不安地熬着,生怕人们看我的眼神是‘另类’,还怕亲朋好友再度揭起我的伤疤。对于过去的往事,我已无勇气提起,也无颜对孩子讲什么爱情故事。
岁月的风霜无情地遮盖了我的容颜,人们的指指点点也在风花雪月中消失殆尽。我象土拨鼠一样悄声无迹地生活着,无人问津,也不想找任何一个人——象怨妇一般去诉苦。我不想别人当怪物一样审核我,我怕那种眼神,我怕我的心经不住那样的刺激。只是当我看着禾苗高的女儿,会想起他的一眸一笑,会想起和他的点点滴滴。多数时间,会想起他的腿。每当这时,伤感的我会仰头问苍天:他究竟怎么样了?还好吗?又自我安慰一番,他一定很好,很好的!不然我寝食难安,不然我难辞其咎。
孩子是我的唯一欣慰,她天真活泼,逢人就笑,可谓人见人爱。我把我的精力全倾注在她身上。感情的事在我心里已分文不值。我就这样麻木地过着,过完了春夏秋冬,过完了二十岁再过三十岁,过的人们慢慢遗忘了我,也遗忘了他。而我逐渐习惯了忧郁无欢笑的日子,习惯了一成不变的生活模式。
亚因为婚外恋协议离婚,几经周折,又复婚。风因为初恋的出现,也上了法院提起诉讼,离婚后的她远走他乡。现在又轮到丽,爱到无望请松手,过去的都是好年限。婚姻没有对和错,也没有应该与不该,更不是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婚姻不一定非要幸福,美满其实也不错。当我今天才深有感悟的时候,已经是我离婚后的第十六个年头了。因为有天,我在大街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还看见了这样动人的一幕:
过马路的当口,一个成熟稳重的中年男人,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超常的平静。但他紧紧牵着一个比他矮半头的中年女性的手,正朝对面的方向走去。那女人手里提着购买的衣物,一副惬意满足的神情。他的另一只手,拉着一个长相和他十分相似,约莫十一、二岁的小男孩。一辆辆小车从他们面前疾驰而过,此刻的他,低倾着身子,对着男孩小声嘀咕。男孩子东张西望,停下了脚步,手里侍弄着他的玩具手枪。透过高空那一缕阳光的照射,我看见了他同身边的所有健全人一样,行走自如,双腿且完好无缺。
我张大嘴巴,几分愕然,转过身,情不自禁擦眼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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