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泉
最近有两件与面子有关的事对我刺激很大。一件是朋友讲的,他说他目睹了一件事,几个人在一起玩,大家都很高兴,不知怎么的,一个人敬烟,因为疏忽,漏了一个,结果未拿到烟的竟操刀伤人;一个是从报上看到的,一个女大学生,因看了同学的父亲驾车而来,西装革履,很是羡慕,当看到从乡下来的母亲衣着土气时,感到没面子,竟不愿相认。
成语“嗟来之食”说的是发生在春秋时期的一个故事,当时齐国发生饥荒,一个在路上施舍饮食的人对一个饥饿的人说:“嗟,来食”,饥饿的人说,我就是不食“嗟来之食”,才到这个地步的。饥饿的人终于因不吃施舍而饿死。“饿死事小,面子事大”这句俗话大概就是出于这个成语。这也可能是古人在面子问题上留下的最早最典型的故事。
穿名牌服装,是面子;喝茅台酒,有面子;抽中华烟,增面子……生活中离不开面子。
大款们争面子。过去,西晋款爷石崇与王恺斗富并未被人忘记,而当今富人斗富更是层出不穷,比烧百元人民币就是一种。
老百姓要面子。婚事大办,结婚如发昏;对老人活着可以不管不问,死了却大操大办;一辈子节衣缩食,但房子不能落人后……死要面子活受罪,仿佛人就是为了面子而活,凡事都要在面子上打主意。
中国有关面子的俗语很多,“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说的是面子;“丢得起那份差事,丢不起那个脸”,说的是面子;“树活皮,人活脸,没脸没皮不如驴”,说的还是面子。
要面子,是传统,也是国民的“劣根性”的重要方面,批面子批得淋漓尽致的,首屈一指的是鲁迅先生。他讲了他的乡下某极有名气的人死了,同姓本家便争戴白色的孝帽,终因有未能如愿者大打出手的故事;他对一个乞丐要面子的情节写的更绝:一个绅士,叫他四大人吧,有钱有势,人们都以能和他攀谈为荣。有一个专爱夸耀自己的叫花子,有一天突然高兴地对大家说:“四大人和我说过话了!”大家既惊奇,又很羡慕,问他:“说了什么呢?”叫花子回答说:“我站在门口,四大人出来了。对我说:‘滚开去!’”他写的阿q的“当初我家,可比你阔绰多了”,“当今的世道真不像话,儿子打老子……”,你读了也许会笑,可没等你的笑声从空气中消失,你可能就会摸着后脑勺尴尬了。仔细一想,原来这样的要面子的话自己或自己的亲人也讲过,那你的笑,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么?
面子问题实际上是非常重要的,要面子其实不是一件坏事,它可以树立一个人的信心,并且可以提供做事的动力。
历史上,有多少仁人志士为了保全民族的“面子”,国家的面子,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赢得了人们的赞誉。晏子使楚,楚王让他从“狗门”入,意欲羞辱,不料晏子却以一句“出使狗国,方能从狗门入”的话反向羞辱了不可一世的楚王,这不仅保全了自己的面子,更重要的是保全了齐国的尊严,所以赢得了万代景仰。现代著名画家徐悲鸿在法国留学时,有个洋学生戏弄他,“中国人愚昧无知,送到天堂去深造,也成不了才。”徐悲鸿为了中华民族的“面子”,刻苦学习,不仅在每次考试中名列前茅,而且在1924年的国际油画展览中,他的画轰动了整个巴黎,那个曾经向他挑衅的洋学生,也不得不承认他不是徐悲鸿的对手。徐悲鸿为了保全祖国的“面子”,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征服了对手,值得我们学习。
的确,面子问题不能轻看。把面子问题看轻了,不是脊梁断了,就是骨里缺钙,甚至会为人所不齿。袁世凯卖国求荣,汪精卫甘当汉奸,不仅仅是自己不要面子,连自己老祖宗的面子也让他们给丢尽了。
当然,也不能将面子看得太重。那个周幽王,贵为天子,但就是身边的美人儿不展笑颜,在他看来,这天子当的没一点儿面子,奈何?于是乎,点点狼烟,戏戏诸侯,美人儿倒是笑啦,结果江山拱手让人,丢了几千年的人儿,直到如今,还被人们茶余饭后拿来作笑料。当年叱咤风云,“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楚霸王项羽,兵败乌江,无颜见江东父老而自刎身亡,便是因为太重面子而轻生,失去了重振雄风的机会。
面子是一把双刃剑。可以让人走向高尚,也可以让人走向深渊,走向高尚的人和走向深渊的人相比,关键在于能否正视面子二字。
其实,真正聪明的人,是务实的人,在对待个人的面子问题上是理智的。
春秋时鲁国的季文子就懂得讲面子,大夫仲孙宅劝他说:“阁下身为鲁国上卿,辅两朝国君,却妻不衣锦,马不食粟,别人看了会让你脸上无光,这样,国家脸上也不好看。”季文子说:“我只听说过美德仁政乃国之光华,没有听说老婆穿得花枝招展,马儿吃得腰肥体壮,国家就有面子。”可惜后世诸公,头脑清醒如季文子者实在太少。
洋人如何看待面子,听听美国洛克菲勒家族一位先生说的话:“我爸爸是纽约州州长,我爷爷是石油大王,他们两个都坐在那里,但是这个婚礼跟他们没有关系。我妹妹爱上了一个麻省现工学院生化学博士,他们两个非常的恩爱,但是钱有限,婚礼就只能办成这样,跟我爸爸,我爷爷没有关系。”人家会没钱吗?中国人若像这样的家庭,办个婚礼,没个几十桌上百桌能行?
美国前总统尼克松有一天在白宫里面,坐在他的椭圆形的窗前,朝那个窗外的草坪上看了说,嗯,那个剪草皮的小孩好可爱啊,胖胖的,我那个老大和他一样的。人家说,总统先生,那就是你少爷。啊!我的小孩。一看,果然是他的小孩。他孩子说:“我爸爸是美国总统是他的事,我在白宫剪草皮,赚零花钱是我的事。”听听,要是在中国,不要说国家主[xi],就是镇长的孩子会为零花钱打工吗?只怕说出去怕丢了面子吧。面子何其重要呀。
面子有时候不等于尊严。虽然有面子的人好像都很有尊严,但面子是外表,尊严则是内在的;面子是让别人看的,尊严是给自己留的;面子是随时能放下的道具,尊严是永不毁灭的精神;面子是皮,尊严是骨。
如果事关国家、民族的荣誉或者为了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或为扬正气、树道德、正法纪,那这个面子应该讲、争,否则就是“窝囊废”。而如果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如同事来往中的纠葛、朋友相处中的矛盾等,那这个“面子”就不必费精力了,因为争这样的面子,不仅会影响人际关系,还会给人以小肚鸡肠之嫌,让人瞧不起,反而没面子。遇到这类的“面子”问题时,应从尊重对方给对方面子出发。要懂得,给人面子就是给自己面子。
我很欣赏另一类不看重面子的人,他们纯真质朴,自然本色,随遇而安,坦荡无私,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其实,他们并非不看重面子,而是灵魂的充盈给他们带来巨大的精神满足,无需在“面子”上涂脂抹粉,而这种人,在他们的内心有一个坚实而高贵的自我,这个“自我”足以使趋之若鹜的要脸争面子者暗淡无光,足以使视“面子”为生命的俗人微不足道。陶渊明归园田居,“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没有面子;司马迁受腐刑,“重为乡党戮笑,污辱先人”,很没有面子;曹雪芹穷困潦倒,“举家食粥酒常赊”,更没有面子……但他们都为那个时代赢得了面子,并使我国古代文学在世界文化宝库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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