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遥控器乱按，无意中竟看到了一个名叫“年少如花”的演唱会录像。吴奇隆站在台上，简单的白衬衣黑裤子，年轻得滴水的面庞，羞涩腼腆的表情，青涩的嗓音，一瞥之下，心底情不自禁地有点泛湿。那些简单的，纯朴的，仿佛黑白照片般的年少岁月就是这样吧。

升入初中时，我12岁，在班级里年龄偏小。农村孩子，上学年龄参差不齐，班里有些同学已经十五、六岁了。按说12岁也不算小，但我长得又瘦又小，看起来仿佛三、四年级的小学生，因而我在初中阶段基本上没有什么好朋友。我说的是“知心”的，可以交换心底小秘密的那种。“小屁孩子，懂什么呀！”这是那些大同学们的不屑。既然没有秘密，那我只好单调的上课，下课，按时完成作业，对老师的命令基本上都能一丝不苟地去完成。侥幸成绩也还不错，因而，在老师和同学的眼中，我算是个好学生、乖学生。

我所做的唯一比较出格的事，就是在初一上课时，通过课桌的破缝，看藏在桌肚里的课外书，然后因为对着课桌“聚精会神”时间太久，而被数学老师发现穿了帮。老师把习题册一直举到我的脸上，“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上面干干净净，你看看人家洪红同学的作业！”洪红是我的同桌，我不用看她的作业，也唯有惭愧地低下头才是正确的选择。虽然书被没收了，但因为有“好学生”的名声，课后对着老师做一番很诚恳的忏悔，便轻而易举地把书又要回来了。只是以后每对着课桌垂头“思考”一番，必记着抬起头，装模作样地看看黑板或老师，所以，后来的桌肚阅读一直安然无事。

好些同学对我的行为感到不解，为何像我这样的“好学生”，也要做这样让老师生气的事呢？其实他们不知道，我的内心里对那些个性突出锋芒毕露，把学生生涯过得摇曳生姿的同学，是颇为羡慕而崇拜的。我之所以做个“乖学生”，只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调皮，怎么跟上他们的思维和步伐。我要是知道的话，我也不愿意做“好学生”的。

那时候，三班有个姓田的同学很是著名。有外校同学来找麻烦的时候，必定是他出头，带着一帮男生，把人家打得落花流水。运动会上，出风头的也必定是他，跑步、跳远等等，样样出色。但是不太遵守学校的纪律，成绩很差，所以老师们对他很头疼。记得有一次，学校说不少男生头发太长，勒令他们限期把头发剪短，结果这位田同学竟发动班上十几个男生，全部剃成了光头。上课时，十几个明亮亮的脑袋在老师眼面前晃，气得老师差点晕过去。这让其他班老老实实遵命理发的男生很是惭愧，终于纷纷鼓起勇气效仿。一时间校园内光头盛行，景象蔚为壮观。课间时，田同学常常在走廊里像只骄傲的小公鸡似的来回穿梭，男生女生们纷纷投去崇拜的目光，包括我。

鉴于三班的纪律情况太差，班级整体成绩在年级落后，初三时，学校动员田同学的家长将其转了学，并把班里所有同学全部混编到了其他班里去，解散了三班。我们班便来了十几个原来三班的，其中有一位姓左的同学让我印象最深。他年龄并不大，大概比我还要小一些，但他曾是田同学队伍里的大将，打架、逃课、与老师顶嘴无所不为。其实人挺聪明，被家长老师盯一阵，成绩便能考到班级前几名。眼看着就要毕业了，家长犯了急，开始下狠招，不定期到学校盯梢，只要发现一次“不规矩”行为，回家便用皮带狠抽。弄得这位左同学经常一瘸一拐地来上学，渐渐地再也不敢有所“不轨”。我经常在课间时，看见他倚在走廊柱上，看着操场上那些活蹦乱跳的身影出神，眼神里满是说不尽的迷茫和落寞。后来，听说父母一直如此管教到高中毕业，终于用皮带把他送进了大学，创造了我们那里“棍棒出人才”的典范。

初三上学期时，隔壁班转来个女生，姓冷，名雪。这名字虽然不俗得很，却一听便给人浑身冰冷的感觉。人也果然冷漠得很，对每个同学都相当的礼貌，只是那微笑却让人感觉到距离很远。没有人知道她的情况，只依稀从老师那里知道她是从城里一所学校转来的。但是这位冷雪同学的到来却在我们同学中间震动了许久，也没见她怎样认真努力，便一直保持着年级前几名的成绩；更重要的是，她居然不管不顾，经常和男生们玩得热火朝天，篮球、乒乓球、羽毛球样样都玩得出色。这些令人惊奇的本领，再加上鲜亮的衣着，高挑的身材，孤傲的神情，让她走到哪里都是一只惹眼的白天鹅。这让所有男生们迷恋，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女生啊。也让所有的女生们都自卑起来。是的，我们拿什么和人家比呢？灰暗破旧的衣衫，尽所有的努力也难以再提高的成绩，简陋的课外活动器材，让绝大多数女生连球边都没碰过，还有，那会大多数女生是不敢和男生公开地在操场上玩的，为什么她就没有顾忌呢？一时间，活跃的男生更加活跃，沉默的女生愈发沉默。有一段时间，冷雪莫名其妙地从学校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大概一个月后，又来上课了，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当然，也没有多少人关心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喜欢聊天的继续聊天，喜欢打闹的继续打闹。课间时，我常趴在桌上，看小慧陶醉地沉浸在她那些仿佛明天就能实现的明星梦里。小慧喜欢那些明星，买了好多明星贴纸，还送了我一些。可惜我除了看过电视剧《射雕英雄传》，知道郭靖黄蓉外，根本不知道什么小龙女小虎队。小慧的父亲对此很恼火，因此把她调跟我同桌，希望她能从我这个“好学生”身上，可以学到一些勤奋努力的动力。小慧的父亲当然可以这么做，他是我们的老师。可惜的是，小慧不仅没有看到我的“勤奋努力”，反倒因为我的“勤学好问”，而对追星之事更加狂热，而我也对明星的知识初步扫了盲。不过，小慧明知父亲反对，把这些都变成了地下工作。当然，小慧最终也没有成为明星，高中毕业后上了师范，还是传接了她父亲的衣钵，成了一名老师。

初三下学期，新课已经上完，基本上都是复习了。在每天下午一个小时左右的自由复习时间里，我都能够在老师的默许下，到校门外去逛一大圈。这还要得益于我的“好学生”名声，老师相信，我出去是到安静的地方背书去了。

我当然确实也是堂而皇之地拿着书本出去，又拿着书本回来的，只是在衣服底下还塞着一本课外书。通常是《故事会》、《乡土》、《少年文艺》什么的，农村里常见的也只有这些了。当然运气好的时候，也能借到一些流行小说。有一次我曾借到过琼瑶的《几度夕阳红》，还在县中提前招考时，幸运地借到了一本《射雕英雄传》，在旅馆里起早带晚地硬是用三天考试的间隙看完了。那时，文字的无穷魅力让我迷恋得几乎寝食俱废。

我通常去的“安静”地方，是校门南边不远处的灌溉渠。渠堤上白杨密植，两边是大片大片碧绿金黄的庄稼，流水潺潺，林幽风轻。确实是适合看书的，最重要的是行人稀少，没有人会发现我看的是什么书。

有一次，我刚到渠边便听到一阵压抑的啜泣声，疑惑地循声望去，见渠堤上竟坐着冷雪！她的脑袋埋在抱着膝盖的胳膊里，如果不是那不时耸动的肩膀，我真不相信那哭泣声竟是她发出的。她也有伤心事么？像她这么几乎完美的人也会有伤心事么？我一时有些发怔，呆了半响，还是悄悄地走开了。我坐到稍远处的一株杨树下，摊开怀中的书，却难以集中精神，脑子里一直晃荡着刚才的情景。为什么呢？我想了半天，仍是懵懵懂懂的，难有一点头绪，一大片油菜花在眼前灿烂得惊心动魄。

直到几年后，我也曾在某个黄昏里悄然落泪，才终于明白了冷雪的哭泣。那时，想起左同学迷茫落寞的眼神，想起小慧偷偷摸摸的明星梦，才知道那些镌刻着成长印记的，深刻的疼痛，是每个年少的青春里都避免不了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