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老家有多远

乌云从天边飞速地跑来，比风还要快，等感觉到屋前的樟树叶抽筋似的摇晃时，它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夏日是容不得优雅的，太阳也好乌云也好还是平素看起来温柔的风也好，它们都想用大手笔弄出点感觉或者响动，比如太阳一出现，地上就像着了火，没几天功夫，你就成了一条火焙鱼呈现出烟熏火烤的黑黄。乌云一出现，必定是捶门打户的一阵大雨，因为来得突然，你狼狈之后就成了落汤鸡。不过，是开心的落汤鸡　！　

“这阵雨下得好呢。”我刚一出门就碰到一个落汤鸡，他一边抹着贴在额前的湿发，一边对着我朗笑道。这是乡下雨后常见的情景！我很喜欢乡下人的这种性格，见人熟，十里八村的人走在一起，一个小小的契机就相识了，就可以拉家常了。我也很喜欢这种轻松自由的交往方式，一声招呼就拉近了人与人的关系。　

但突然面对一个陌生的招呼，我还是有点不知所措！

“嗯，凉快了很多！”顿了顿，我勉强回应了一下，之后我就对自己不满意了，觉得那声音很别扭，不圆润不饱和缺少热度，好像钢筋水泥的味道，干巴巴硬邦邦的，棱角太分明。说得没有我父老乡亲那样自然娴熟有色彩有感情有起伏有韵律。

活生生的语言产生在某种环境，比如方言，必须得带有泥腥味，比如气息，必须得混合青草味雨腥味还有其他味道，比如色彩，必得大自然的缤纷……我的家乡话因为没有土壤的滋养在枯萎！意识到这点的同时一种跟家乡有些分生了的感觉也产生了，这种感觉一产生，几乎是本能的就做出了一种反应，我应当尽可能地去贴近我的这块土地，至少趁现在我的耳朵和眼睛还够用的时候。

姐姐叫我的时候我已经在墙角边的一蓬杂草旁蹲了很久了，雨洗过后的草叶上露珠晶莹的在滚动，下浅上深的一片野花氤氲着梦一般的紫色，一只小蜜蜂蜻蜓点水似地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四周宁静得似乎能听到它细细的脚碰触花朵的声音，很灵动的一幕，我想拍下来，每次回家我都有这样的冲动，想用相机留住我对家乡的印象，但试了几个角度，总是不理想，人总是这样，面对美得没有秩序没有道理太泛滥的景致总是无能为力的。后来我放弃了整体收罗的想法，选取了其中高举的一支，按下快门的瞬间我就后悔了，这是一种很普通的花，就像我的乡民一样的普通，就个体来看并没有多少美感而言，它的美离不开它的依附，比如灰暗的墙角，紫才紫得艳丽，比如水泥路边，柔才柔得妖冶。没有对举显示不出美丽，不形成格局显示不出精神。更何况就算我能从某个角度表现它的美，其实也不能代表我的家乡。我对家乡的印象确实很零乱了！

看着我跟那片野花纠缠了那么久，路人惊异了，神经质地把我看了好半天，姐姐也颇为惊讶：“这种花到处是，你到老屋那里去看看罗，屋前屋后都是的。”惊讶的该是我啦，我怎么就忘了老屋？一线最具时代特征的老屋！

老屋隔镇上只有一步之遥，以一条宽宽的马路为分界线，马路这边的镇上楼房林立，各家店铺规模虽小，但也显示了经济的繁荣。马路那边的老屋依山而建，是一排整齐的平房，一共五栋，每栋十套，一样的红砖红瓦，一样的格局，前面各家相通，后面独成院落，各家自带小天井。在七十年代末，住在这成规模的农村民居里，还真好像有点社会主义的味道。尤其是夏天的晚上，全村人出来纳凉，东家串到西家，有什么好吃的大家分享，有什么好看的大家欣赏，一家人的事就是全村人的事。那份亲和，那份热闹，那份兴旺，惹得临近的村民羡慕不已，都争着把自己的闺女廉价地嫁给我村的小伙子。

但现在我只能站在对面的山头远远地注视着它。因为这线承载着我欢乐和痛苦的老屋早已易主！易主的老屋，经过个性化的改造已基本失去了它原有的韵味，高低不齐，颜色不一，似乎作为它背景存在的天空树木都显示出了前所未有的苍白和零乱，这真让人奇怪！

再次审视那片老屋时，心里有了些疑惑：还是依偎在那山脚下，还是那长长的一线，还是能听到鸡鸣狗叫妇女的吆喝孩子的哭声，树木还在葱郁花朵还在烂漫炊烟还在袅起，为何我就找不到那熟悉的让我刻骨铭心熨贴心肺的感觉了呢？背离老家二十多年，我离它到底有多远了呢？

老屋在我相机里定格的瞬间，我就明白，只是为了一段不想忘却的历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