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用“饭局”为题写一点文字,是缘于朋友的一个电话。那天傍晚朋友告之有一个饭局,宴请的是业务单位的头头,一笔很大的单子,希望我能去作陪。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三陪的潜质,本不想去的,但朋友语气郑重,似乎我不到场这笔业务就拿不下来一样。施施然前往,还真是开了眼界,酒桌上汇集了“三山五岳”的朋友,或油头粉面或大腹便便,都是做工程的,本是爽快人,但利益驱使下也唯唯诺诺起来,目光闪烁,神色忸怩,话只说到一半,酒只喝到七分,从头至尾都是明修栈道,暗藏玄机。我大感有趣,仔细玩味“饭局”这个词,觉得韵味无穷。
据说“饭局”一词源于宋代,已经有1000多年的历史。“局”本是下棋术语,引申为“情势、处境”,后来再引申出“聚会、圈套”的意思。本来吃饭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人是铁,饭是钢,但“饭”与“局”组合,就不是铁与钢的关系了,无端有了些阴谋的意味,甚至诡谲。酒是好酒,宴非好宴,似乎赴饭局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说到危险,还真非虚言,历史上的确有过吃饭吃出大麻烦的例子,比如齐相晏婴饭桌上用二桃杀田开疆、公孙接、古冶子三士;比如蔺相如渑池会上屈秦王,让赵国享数十年太平;比如鸿门宴上项羽沽名钓誉放走刘邦,终至落荒乌江别姬自刎;比如宋太祖杯酒释兵权;比如朱皇帝火烧庆功楼……可见饭局很早以前就是政治家排除异己合纵连横的手段之一。
中国是个极其讲究饮食文化的国度,饮食之道也是人情融合之道,酒品如人品,饭局如社会,而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足以说明饭局具有社会身份认同体系的作用。看一个人常混迹于何类饭局,便可洞悉其兴趣、财富、身份、地位,通过饭局,可以看到政治利益,社会关系,人际规则和文化背景。一场饭局,既能是亲朋故交之间的沟通交流,也能是生意对手间的交锋谈判。所谓人脉,所谓圈子,所谓社会关系,所谓资源,所谓一个人的能量,所谓友谊,所谓生意和交易,最后通通绕不开饭局。饭局名堂之多远非其他国家可比,结婚、升学、参军、盖屋、赔礼道歉、求人办事、跳舞、打球、开会、过节……实在找不到理由,随便编个狗生日猫进门的道道也能热热闹闹轰轰烈烈办一场。牛副县长为官之前说过一段叫“领导冒号”的相声,活脱脱勾画出乐饭局不疲的人的嘴脸。说归说,批归批,酒店还是天天开张,饭局还是顿顿不断,这也是中国特色。
自古民以食为天,偏偏又人心不足,饱暖后便讲究排场,讲究繁文缛节,把重要的不重要的事宜都拿到饭局上解决,边喝边聊,宾主尽欢,酒足饭饱之后,稍带泡脚唱歌,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于是有人热衷于赶场子,开着名车穿梭于酒店之间,有人注册公司专门经营饭局,神州上下歌舞升平,男女老少把酒问天,更有离开觥筹交错就浑身难受的,上班签到喝茶看报纸,然后就抱着电话联系饭局。
仔细想想,饭局之妙,非丝非竹,不在“饭”而尽在“局”也。有人对饭局进行研究,发现设局人、局精、局托儿、陪客、花瓶众角色一个都不能少。“有组织,有派系,有结交,有承诺,有阴谋,有称兄道弟,有采阴补阳,有大哥的女人和新加盟的生面孔,有切口,有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有真心话与大冒险……”唯其如此,才有大诱惑。老子在《道德经》里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把治国的当权者比作星级大厨,将各种食物配料融和烹调,从而达到政通人和的佳境。原来饭局好比治国,端的是饭局千古事,得失寸“唇”知了。
易中天在《闲话中国人》里对政治即吃饭有着详细的解释:“政治既然即吃饭,则会不会吃、懂不懂吃、善不善于处理饮食问题,就关系到会不会做人,会不会做官,会不会打仗,甚至能不能得天下”,“这也是有例的。比如赵国的老将廉颇,为了表示自己宝刀不老,雄风犹在,便曾经在赵王的使者面前,一口气吃了一斗米、十斤肉。因此辛弃疾才有‘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诗句。”香港大食客蔡澜先生在《吃的讲义》里说,吃的文化,是交朋友最好的武器,你和宁波人谈起蟮糊、黄泥螺、臭冬瓜,他们大为兴奋。你和海外的香港人讲到云吞面,他们一定知道哪一档最好吃。钱钟书老先生则说“吃饭还有许多社交的功用,譬如联络感情、谈生意经等等”。
想想,圆桌一张,围着一圈吃主儿,大快朵颐,推杯换盏,间或说上几个黄段子,抛几下媚眼,然后谈公道私,生意拍板……这种景象有点像是现代版的《韩熙载夜宴图》——这就是中国的饭局吧。
想起在网上看到的几句关于饭局的话,录于此,算是结束本文。
世上本来只有饭没有局,吃的人多了,就有了饭局。
谈事儿要饭局,没事儿更要饭局。中国的社交文化基本上就是饭局文化。
从前,生活是从一顿饭到下一顿饭,后来,生活是从一个饭局到下一个饭局。
人世间最大的痛苦不是没饭吃,而是有太多非吃不可的饭。
没有美女不成饭局。没有段子不成饭局。没有美酒不成饭局。
草根饭局的核心在于饭,精英饭局的核心在于局,名人饭局的核心在于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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