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去上海旅游,确切地说,我只是在南京路附近的某家宾馆睡了两天。
此次经过上海,一是为了看望朋友,二是想看看这座东方神话般的大都市如何以它特有的姿势站在全国翻天覆地变化的队伍中独领风骚的。最重要的是我对这座城市怀有深深的好感,想旧地重游,温习一下南京路的繁华,外滩的迷人风情,看看尖尖的钟楼,听听悠远的钟声……
但不知怎么,那种欲望就在我走出地铁门口不久就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一走出地铁的某出口,一股热浪就以最亲密的方式给了我一个热烈地拥抱,以致使毫无准备的我憋闷得快要窒息。我抬头望了望天空,一轮明晃晃的太阳好像武侠小说中施展淫威的魔女,正运足了气,用那双魔力十足金光迸溅的眼睛不停地向路人发起了一波又一波地攻击,每一波金光都是一团火,似乎可以瞬间消融人的骨骼。无法承受如此热力的我想赶快找个阴凉点的地方透透气,但街上人头攒动,眼睛和身子都没有立足的地方。
当我暴晒在人民广场的时候,我拨通了朋友的电话,朋友惊喜于我的突如其来地到来,约好在市政府的大门口见面。只几分钟我便来到了市政府,那是一座在林立的高楼中并不很出众的楼宇!我按照惯例直奔它的正前方寻找它的大门,但当我气喘吁吁地来到它的正前方时,却被一排修剪得格外整齐的树木无情地挡住了出路,后来才发现这栋楼没有正门,只有旁开的两座小门。等我异常懊恼地退到右边的进门口时,朋友已等在了那里。
朋友来这里好几年了,先前就一再地邀请我来看看他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所以一到那里,他就先领我参观市政府办公大楼。记得以前的办公楼在外滩,是一栋石砌的有钟楼的房子,前身是一家外国的发展银行,门口有门卫严密把手.那时朋友还没有来这里工作。所以每次看到那幢异常威严而我又无法走近的大楼,我都会对里面充满神秘地向往,对进出于那栋大楼的工作人员肃然起敬。那可是这个大都市的决策机关,是高智商的人才聚集的地方!所以今天当朋友领着我通过门卫,穿过一条工作人员上班下班的甬道,一步步拾级而上走近办公楼时,我的心中多少有些兴奋,但那份兴奋并没有维持多久,一走进楼道口,我的眼睛触及到的是长长的走廊两旁石灰已经脱落的墙壁,办公室里拥挤的的桌椅。一丝淡淡的失望后,对政府首脑机关的那份神圣而又神秘的感觉瞬间就在脑海中消失了。我记起进来时朋友曾指着门前的一棵银杏树对我说,一看到银杏,就会想起我,因为树如人生,我如树,是属于决不张扬的那类。那么上海市政府是不是就是那棵不太张扬的银杏呢?只是作为一个政府机关竟没有一道威严的正门进出,无论从形象上还是寓意上来看多少有些让人觉得别扭。朋友觉察了我内心的细微变化,但他以为我累了,问我是先去为我预定的宾馆休息,还是先到各处转转,很容易情绪化的我竟没有了转转的意愿,与朋友约定好吃晚饭的时间后,就逃也似的离开了市政府,来到了宾馆,拉上厚重的窗帘,把阳光和喧闹死死地挡在了门外,然后懒懒地靠在床上,心里竟莫名其妙地有了一丝淡淡的懊悔。
如果说我上海之行完全没有快乐可言也不尽然,和朋友共进晚餐是我最快乐的记忆。晚饭是在浦东一个家乡人的餐馆吃的.正是用餐的时候,等着用餐的人格外多,包厢早已没有了,我们只好将就着择了个大厅的位子坐下。出来多天,见到家乡人,吃着家乡菜,自然就有了他乡遇故友的激动和欣喜。两个朋友都是博士,按照社会的评价标准来说都是属于混得不错的那类。席间彼此免不了打趣逗乐,互相抬举,我说我受到了较高级别的接待是受宠若惊,他们说终于有了跟我接近的机会是倍感荣幸。说起湖南人在上海的生活和发展情况时,朋友跟大堂经理耳语了几句,不一会儿,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子就来到了我们的桌旁,热情地给大家打招呼,敬酒。朋友介绍说,这就是酒店的老板,是正宗的湖南人,研究生才毕业,一边开办律师事务所,一边做老板。我暗自一惊,忍不住再次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小伙子:二十多岁,瘦瘦的,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出奇的地方,除了眼睛中透露点精明之外,全身还散发着很浓的学生气息。朋友说,这个酒店几经易手,但都没有做好,自从这个小伙子接受后,生意就格外的兴隆了。问其秘诀,小伙子略带羞涩地说:“关键是根据市场的需求定好位。再就把握好正宗的进货渠道,做出既要有湘菜的特色,又要能被上海人接受的口味。”然后他用目光扫视了一下宾客满座的大厅,满含自豪地说:“现在这里用餐的不都是湖南人,很多是上海本地人。”我们知道,上海是个异常排外的城市,要在上海立足,图谋发展,没有足够的让人信服的本事是不行的。所以我一方面为我们湖南人感到自豪,一方面也看到了上海那种为我独尊的思想在外来者的强大攻势中逐渐瓦解,不仅思维观念在变,生活方式也在改变。也许这种兼容并蓄的方式更有助于一个城市的发展强大?欣喜之余我也隐含一丝担忧,上海这座城市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气质高雅,充满自信和活力的,随着各方面的改变,它会不会也滋生出一份浮燥和浅薄?
这份担心不是多余的。
和朋友在南京路道别后,我一个人又沿着南京路走了走,一直走到了外滩。当一个人静下心来寻找先前的上海印象时,我突然发现再也找不到以前的足迹了。狭长的街道已拓展成了宽宽的马路,街头仍是川流不息的人流,但没有了那份拥挤,观光车来回在街道中间穿行。街道两旁连成一片且彼此相通的具有西欧风情的钟楼店面也被高大宽敞的商场取代了。店子里面着卖场时装时时勾起人购买欲望的导购员不见了,变成了大众化的经营模式,时装的款式和价格也和其他的城市没有了区别。而最让人如刺在喉的是在南京路出口处赫然立着一块书着“南京路步行街”的石碑.来到外滩,我所见景色更加重了我失望的情绪,以前那雄伟壮丽,气势恢弘的大理石建筑物从不同角度展示了异国风情,表现了各国的建筑风格,尽管从某一个角度来看,它寓意着中国的一段屈辱的历史,但谁也无法否认它极具建筑的审美价值。它们就像一个个来自不同国度的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低首颦眉之间处处显示出它深刻的内涵和高贵典雅的气质.尤其是在夜的灯光的辉映下,它那份富丽堂皇,那份庄严神圣,那份深刻冷峻,又像一位气度非凡的绅士,举手投足之间已把世事掌握在心,把世界拿捏在手。而如今在一群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包围之中,它已变得似一个没有出过远门的村姑拘谨而又小气了,而这一份羞涩与周遭的浮华是那样的不协调,仿佛一件新的衬衫上缀着的一个大补丁,又格外地刺目。黄浦江静静的江水也曾是青年男女倾吐恋情的地方,而如今它也已酝酿不出浪漫,比肩接踵的人群留给它的是喧闹,是浮燥。人们的心情已没有静听它细语的耐心,充满欲望的目光关注的只是对岸明珠塔的风景。而每到夜晚对面的东方明珠塔就会被五彩的灯光装点得流光溢彩,站在外滩的黄浦江畔,抬眼望去,它就似伫立在人的眼前,格外逼人视野,大家都知道这就是全国流行的亮化工程。上海也不例外地把它作为了一个标志性的景点。我不是个守旧之人,也知道上海本来就是世俗文化的代表,我也欣赏它的繁华和热闹,羡慕它经济上的飞速发展,只是我不愿看到上海也学会那种浅薄,套用全国流行的这种暴发户式的格局.这很容易让人想起一个高贵的大家闺秀去追捧流行的时尚,结果失去了其自身的美丽而变得不伦不类。其实上海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因为它本身就有一种摄魂猎魄的魅力。相对而言,我想其实很多人也跟我一样更喜欢上海以前的那份傲气,那种做派!道理很简单,千人一面,即使再美也会让人生出反感!
旧地重游,想到那已经在我的印象中走丢了的上海,我心中多少有些失望和后悔,恨不得插上双翼马上离开它。所以回到宾馆,我就拨通了一个旅行社的号码,似在求救似的问道:“有去长沙的车票吗?”答复是没有。“那有去长沙的机票吗?”仍然是今明两天没有。无奈之中,我只能在上海不情愿地高代价地进行着逗留。
当飞机离开地面的刹那,我怀着颇为复杂的心情回望了一下夜幕降临的上海.突然就想起了一位朋友关于城和市的区别的一句精彩的论述,他说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作底蕴的城市才能称得上城,比如北京。以商业文化发展起来的城市永远脱不了市井之气,所以只能称着市。我忽然明白了:上海无论有多大,过去也好,将来也好,它将永远只能是市!找准了它的位置和我欣赏的角度,我的心里这才有了一份释然。尽管它在以何种方式阐释自己的时候迷失了方向,但毕竟它正在竭尽全力地在阐释着世俗文化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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