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情糟透了,四伟这个二十六岁混涨把我的摩托车丢了。四伟个子一米六,头发很黑,又粗又硬,直直地往上长。昨天来买东西,还没有见影,话先嗷嗷叫:“有飘柔洗发精吗?”我说:“没有了,明天进货去。”四伟拿起桌子上钥匙说,我骑车到华联看看去,我连忙给他夺钥匙,四伟手一扬闪了过去。我生气地说:“骑你的自行车去啊。”四伟头也不回地说:“二分钟就回来。”搭上腿,滋的一下子,车后面冒出一股烟就走了。
四伟半个小时后才回来了:“车没有了。”
我整理着货物,头也不回地说:“丢了更好,你给买辆新的。”
他拉哭腔说:“真的!谁坑你是儿子的。”我一下子蒙了,手停在半空。他接着说:“结完账出来就没有车了,我就把它放最里面,靠墙地方,锁得好好的。我把哪里车又挨个看了三遍,都没有。还报案吗姐姐?报了也白搭,我表弟是开沙场的,他的一辆新宝马车都没有了。公安连影子也没有找到。我赔你的,是要车啊?还是要钱?早知道这样我就是滚着,爬着去,也不能骑你的车啊!我恨死小偷啦,逮住他,我用小刀把它身上肉一点一点拉下来……。”四伟懊恼地用手捶打着桌子角,嘴里不住地骂着。
晚上我翻过来,调过去,睡不着觉。第二早晨,脸发黄,嘴唇上面,鼻子下面就发了新芽,起了个小红包,用红霉素眼膏一抹,又红又亮,像个朝天椒。
守时守信四伟推来了一辆车,声音就像开飞机轰轰响,里外零件都晃啷。我一看就火了:“推走你的破车,我还是要的原来哪辆车。”
四伟一改昨天狼狈和后悔,瞪着眼说:“你现在先骑着,等我以后有了钱,再补贴给你。我了解他,只要我收了车。他是绝不会再给钱的。这车斑痕累累,前面陷了进去,明显是撞击过。随时都有散架可能。怎么能与我那辆铮明光亮摩托车相比呢?
“我不要,你给我买辆新车吧。给辆新车钱也行。”四伟横着身子走出去:“没有钱,要命有一条,我说没有见你车你也没有办法,有本事就告我去吧。”说完推起车就像老妖卷起一股黑烟就跑了。
这个小屋也就是四十个平方,和二岁半儿子连吃带住。他爸爸在孩子满月后就打工去了,儿子有病,他在电话里说,得了急性阑胃炎,刚动了手术,他还借着花哩。生活逼上梁山,我只好从娘家拿来钱,开个洗化店,自己挣钱来养活我们娘俩。钱少,上的货很简单,西墙壁是洗衣粉,肥皂,东面是洗头的,搓脸油。除去房租,每天只能混个饭饱。
我阴沉着脸,无力地坐在门口高凳子上,什么事也不想做,看见有人骑车,就瞪着眼看,只要有相似的,我追出去,一直把它送到看不见。对面卖电机的,放着一辆,我怎么看都像我的,我跑过去,上下左右审个遍,唉!失望地摇晃头:不是我的。抱着电机出来人凶恶问:“你想干么”吓得我连忙走开。他上去扭住我:“别走,把话说清楚!”老板连忙打圆场:“她,她最近精神方面有点问题……”
儿子叉开腿下走了过来,嘴里哭咧咧地喊妈妈。裤裆里细水滴嗒着,脚脖子也流了出来。卖防盗门老刘张着大嘴笑:“哈哈哈……我最崇拜你啦,向你学习是我今生的最大目标,蜗牛走带房子,你走到哪里都带着厕所。哈哈哈……。”我心疼地把儿子拉过来,儿子白嫩小腿肉乎乎的,又湿又凉,我在他屁股轻轻地拍了一下。平常都穿开裆裤,今天早晨迷惑得我拿出他表哥合裆裤子穿上了。
我的心隐隐作疼,胸部堵塞得慌。这个车挡住太阳,整个世界都变得不满狂燥。四伟电话关了机。我后悔,不该对四伟发火,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啊!先好说听的,哭着穷,赔着笑让他多拿点钱啊!他丢了我的车,在软弱母子面前他就成了爷爷;老爷爷;到大海里去捞的爷爷;最好老死他吧!从不骂人的我在心里咒着他……。
我锁上门,抱起儿子走进饭店,老板娘笑脸相迎:“大姐,吃点啥?”我用眼睛在她屋里左右撒望:“找人。”四伟媳妇在这里上班。她手里拿着抹布,暗红眉毛,修成弧形,脸上增白粉没有擦匀。扎着一尺多长后辫,走路有点颠脚,她先是一愣,刚要躲藏,又迎出来强装笑容说:“姐姐,过来啦!”我直截了当地说:“妹妹你也知道车的事情,我这车买了六年了,他爸爸头一天买,第二天到我家相媒,当时是看中车也相中人,它是我们俩见证人。每次到我家,都是骑这辆车去。他在外打工,很少骑,我有时带着儿子去进点货,这车一共走了一万六千公里,五千五买的,八百元手续费。一共六千三。”我加重语气:“当时最好摩托车就数这个车好,他现在虽然不在家,我看见车就像看见人。你说这一下说没有就没有了,让我感情上接收不了……”
我背过身子面向墙角,不想让别人看到眼泪。“四伟媳妇递给我卫生纸,走到老板娘前悄悄地说了一会话,提着食品袋子过来:“姐姐你看我还有事,这里炖鸡很好吃,你拿回去给孩子吃吧,东西不多,是我的一点心意。我回去和他商量商量,就是贷款也要把姐姐的钱还上。”
下午四伟果然露头了,还带来个黑瘦,有点斜眼调解人。他就像到了自己家,从屋里拿了两个凳子坐下,朝另一个人一点头,调解人看着站着我,迟凝着不坐。我说:“你坐吧。”我在儿子绿塑料凳轻轻地坐下。四伟抽着烟说:“你说要多少钱吧?”我想别要太多啦,要不然真再把他吓跑了。还是麻烦啊!心疼地咬咬牙:“咱们也别上一句下一句啦,三千块钱,一分也不能少啦。”
四伟用发黄指甲往下弹着烟灰。平静口气里透着窃笑:“姐姐,我也知道你们也不容易,加上精神损失就是要一万也不算多,你现在别说要三千,就是五百我也得四处借,这样吧,你先缓几天,我就把钱送过来。听了这话,我心里宽慰些。
二天后四伟来了电话:“只能筹二千。”我差点跪下:“不行,好弟弟,这么好的车也不能值两千啊?你知道我给你要的是最低价格了。”他啪一下挂断电话。
我的心又提溜了起来,他真不给我,也没有办法。我是要人没有人,要钱没有钱。我又后悔了:“就这二千吧!我实在是身心折磨不起啊!早晨起来头发晕,胀得像脸盆。医生说是血压低,嘱咐我吃好睡好。唉!我怎么能睡得下呢?
我依着门框,看到都乱七八糟摩托车,无心顾及儿子,老刘把手啪地拍着圆形饭桌,儿子也学着他的样子啪一下,两人轮流着,拍一下笑一阵子,老刘把手举得高高得再轻落下;儿子则高举起,猛然落下,小手打得很响……。老刘开心大笑。儿子跟着张着嘴仰着脸哈哈傻乐……。
电话一响我连忙去接,四伟声音像铁锤:“一千五,多一分也不给了。”兔子急了还得咬一口呢:“四伟你太过分了,我没有招你没惹你,你平白无故地把我车弄没有了,我们娘俩个挣点容易吗?你一个大老爷们欺负我们算什么本事?你就看着良心办吧!我也有我的主意。但是你要记着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我的话没有说完,他就挂了电话。我的头梆梆硬,一腚坐到凳子上。呼哧呼哧喘着气,只能憎恨地小声说:“不要了,给你买药吃去吧。给你买……。”
起风了,一阵紧一阵地从门前迷茫地刮过。绿珠珠门帘哗哗啦啦响,旋起尘土纸屑往屋里钻。我把怀里睡着儿子轻轻地放到床铺上,刚要关门。调解人来了:“他把钱送过了吗?”
我阴沉着脸说:“没有。”
调解人刚下班,穿着浅绿工作服,一身橡胶味。接过我的烟,掏出火机点着,从鼻子喷出一股青烟,斜眼珠盯着地上,慢条斯流地说:“他搬家啦,四哥也不易,他媳妇以前被车撞了,花了五万多,车跑了,都是借钱看好腿。他爸爸偏瘫,长年不断药。现在找他的人都是要账的,你要是想找他连个影也见不到。这样吧,既然我是说事的,打电话问问他在哪里?”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到门外打去了。
过了一会他软和地说:“姐姐,给我个面子吧,一千六。你看能行呢,我就让他把钱拿来,如果不行,我也就不管了。”他的话柔中含刚,连一点缓和余地都没有,我真是又气又急,又难过,摇着头说:“好吧。”
十多分钟后,四伟铁黑着脸来了,一共是一千六。唉!我接过钱,到卖防盗门家用验炒机验了一遍。四伟一直跟着。后来拿出一张纸,意思是车钱已赔,绝无反悔。我们三人签了名,按了手印。四伟又像变戏法样,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红沙软糖对儿子说:“小啊!是叔叔好啊?还是妈妈好啊?”儿子往口袋里装着糖说:“叔叔好!”四伟说了一段富有哲理话:“姐姐,你就当你不小心掉钱了;要不然你就是上银行让人跟踪抢了。唉!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也塞牙,买斤盐也长醭。”
过了两天,我正在吃午饭,听见熟悉声音,扔下筷子,连忙跑出来,明哥来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骑来车就是四伟给我丢的那辆车。
买车时是老公请明哥一起去的,明哥会修车,让他挑个好的,明哥多个心眼,他让卖车的在车轴不显眼地方面打了李字,老公姓李,他对卖车开玩笑说:“如果车丢了,万一认出来,你们就出来作个证见。”没有料到他的话应验了。昨天有人让他改装车,他看到熟悉李字,疑问地掏出手机问问怎么回事。电话没有通,等他一转身子,骑车的人跑了。他说那个人个头不高,头发很好,像猪鬃又黑又直又密。
明哥长得五大三粗,蛮横眼睛闪着火光:“四伟再来,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要当面问问他,凉水塞牙是什么样感觉?,这盐能出白醭还是黑醭?”
只是四伟再也没有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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