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这天,称石古起床出去后整个所余白昼未回宿舍。这宿舍里没有别人,工地里又只有那个秃顶老汉,无人搅我,我坐在床上写昨日之“心得”,未去别处(我这天并不知道称石古起床出去后会直到晚上才回,我一个人在这宿舍里就坐在自己床上写“心得”。若他回来,我仍会有必要且可以离开这房间到外面去的。我在这房间里呆,是未“固死”的)。上午,秃顶老汉对这工地进行巡查,他顺便进入了我这间宿舍,跟我聊了一阵子。“小孩子!你还不回家过节啊!”他一进门时就冲着我这么说道,“你的父母在盼你、等你回家过中秋呢!你在床上写什么?写信写文章啊!”
“老师傅!你怎么也还不回家过节呢?你的老婆子女都在盼你、等你回家过节吃团圆饼哩!你对你的老婆子女这么无心吗?”这秃顶老汉听到我讲这些,似乎不好再问我什么,在这房间里四下看了看,“嘿嘿嘿”地干笑几声,就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今天中秋,工地显得冷冷清清的,往日的搅拌机的轰鸣声、吊篮起落的声音听惯了,一时不闻,令我心里也感到有一种不对“味”的气息。中午我去快餐店吃快餐,才知道那几家工地的工友们带我去吃过饭的便宜的快餐店都停止了做生意。我早餐吃了一个油条,两个面包,现在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便宜的快餐店关上了门,别的饭店的门是敞开着的,只是太贵了,我觉得吃他们的饭划不来。我于是把目光转向了那一家家饭店门口的蒸笼,问他们有没有包子或馒头买。晚餐我吃的也是采包和馒头,两个菜包两个馒头吃下去不久便会令我感到饥饿。我很想再去买它几个馒头或其它什么东西吃,可我屈指一算,今天花的钱已远远超过了平日——买三个包子就可以吃到一顿快餐,有二三两饭,两角钱菜(一角可以打一种),快餐吃下去有饱,三个包子吃下去却似乎没什么反应(或许是工地劳作“强化”了我的胃口),买包子吃真是不值!“过了今天这个节日,明天就会有快餐吃的,今日节省一点,明日一顿饭吃两个快餐也还省钱(未超计划乱花钱)。”我心里这么想着,把肚子里的“呱呱”叫兼带点儿“咕咕”伴奏之“交响曲”给淡忘了。
今晚月圆。我无心去欣赏这古老的美人脸,独自坐在床上写……又翻字典。
“小兄弟!过来吃面柑子!”我正埋头(房间门开着)聚精会神地翻着字典查字,耳边忽然响起这个声音,惊了我一跳。说话者是三角面,他两手抱着个柑子,称石古站在他一旁。“小陈子,别客气,过来跟我们一起吃柑子吧,还有月饼呢,今天过中秋节,你不知道吗?”称石古对我说道。称石古他这个人在工作时对我一直没有过好面孔,怎么今天一下子就对我如此热心了呢?真是件怪事!出于回谢他们的热情,我打起笑脸看着他们说道:“你们买的东西给我吃,(我吃了你们的食品)你们不会觉得心痛吗?”
“呵!你这小兄弟还真会讲话!我们买的东西(叫你吃)又怎么啦,我们诚心诚意叫你吃——这点小意思算得了什么。”三角面说着,掏出水果刀把柑子按在一张床上(孙老汉铺位)开始剖了起来。“给,小兄弟,接住!”三角面剖好柑子,分了约三分之一的样子欲向我投过来。
“这位师傅,谢谢你,我不喜欢吃柑子。”我做了一个礼貌推辞不接受的手势(伸出右手掌向对方)说道。
“月饼吃吗?不吃柑子就过来吃月饼嘛!”称石古对我说道。“还有花生、瓜子……”
“我已经刷完牙准备睡觉了,晚上刷了牙就到第二天起床后再吃东西这已是我的习惯。谢谢你了,称石古师傅。”
“唉——!”称石古嚼着柑子,叹了口气,对我说道:“你要这么客气干什么呢?!同在一起干工的,他又是我的‘大哥’……”
我低头翻查着字典,三角面与称石古同坐在一张床(即我对面一张床,是孙老汉的)沿上,吃着放在床上的柑子,他们的装有月饼、花生、瓜子等物的果品袋亦放在这张床上。三角面边吃东西边向我张望。这房间里暂时静了下来,只听得见他们嘴里嚼食所发出的“啧啧”声。
“小兄弟,你干这个工作觉得苦不苦啊?”三角面打破沉寂向我说道,“不消话,肯定是苦,是不是?——唉,这个世界说起来就是这么不公平!实际上,像你这么大的人有的都还在家里向父母亲要吃要穿,你却出来干这样的苦工了……你怎么不去读书呢?你初中毕业了吗?是你自己不读,还是你家里的人不让你去读的?你的父母亲对你好、关心你吗?……你看起来真是可怜!”三角面见我翻着字典的手一动不动了,说得似乎越来越有劲。我把头弯得低低的,三角面对我讲了这么多话,我都未抬头向他望。三角面其实说到我的内心深处了,我不想把埋藏在内心的心事轻易地透露给别人知道,他的话说得再跟我的内心“投机”,他对我来说也只是个陌生人。
“小兄弟!你现在有没有钱用啊?”三角面这次提高了对我说话的音调,他的话仿佛又充满了对我殷切的关心之情。“你如果没有钱用,——拿,我这里有几十块钱,先借给你用也没关系,我只觉得你让人很感到可怜。”
“这个师傅,你是干什么的呵?你怎么会这么大方,愿意借钱给我用呢?”三角面的话又一次、更加深入地感动了我的心,感激之中,我禁不住抬头望了望他,对他不无礼貌地说道。
“我是做生意的,”三角面对我说道,“我这‘兄弟’是暂时在这个工地干活,隔些天——最多不超过半个月他就要跟我去做生意不做这个工了。如果你愿意跟我去做生意,我也会为你安排事做的,过段时间可以把你跟我这‘兄弟’一起带到我那‘店子’里去。”
“你的店子是发那行财的?”我问三角面道,你店里的工作我(这个没有才能的人)能干得了吗?三角面未作答,把从身上掏出来的钱数都不数就站起身子迈出一步伸长手将之递到了我的面前,“拿着,小兄弟。”三角面慷慨地对我说道,他的面色表现得大方又热情,“相信我的话以后就跟我去做生意,帮我的忙,不相信我——等你以后有了钱就再把这钱还给我。我借几十块钱给你买蚊帐、买鞋子,你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三角面这些话说得并非无道理:我现在若有钱,肯定要先买蚊帐拒令人深恶痛觉的蚊子于帐外,买席子之事可以不忙,买衣服、鞋子穿上去走出工地好不使人“误”认为、肆意认为当事人是“电脑”,这事情解决得应是越早越好的,可这三角面跟我非亲非故,我对他一点都不了解,若他是坏人,我借他的钱用,岂不……难道他真的仅是个同情我、关心我的好心人?不行!我不能借他的钱用!……“哈哈哈……!”三角面在我痴呆似的犹豫之中突然莫名其妙地大笑了起来,令我的注意力迅速脱离心思幻境而集中到了视觉所能感知到的现实中——眼前的这位脸成“三角”的陌生仁兄身上。“你这小兄弟真是好不胆小!我好心好意借钱给你都不接受!——算啦!不能勉强为事,你不要我就不借好啦!”三角面说完,把钱放回到他自己的那个衣袋,并坐回到原处,随手从果品袋里拿起花生剥吃了起来,他的视线也从我身上移开了。
“小陈子,你真是太傻太不通人情了。”称石古边吃花生边对我说道,“我‘大哥’这么同情你、关心你,借钱给你去买蚊帐,好使你睡觉时不用蒙头裹面弄得像个鬼似的,你却不要。我们的庞老板对你有那么好,会借钱给你去买蚊帐吗?你可能向他借伙食费都难!……”
“这个师傅,你是真心真意愿借钱给我,还是跟我开玩笑的?”我抵不住蚊帐、新鞋子、新衣服等令蚊子痛头令自己焕然一新的物质的诱惑,鼓起勇气对三角面说道。
“那还用讲?不是真心我怎么会自动掏出钱来送到你的面前呢?我又不是买弄钱财在你演戏!”三角面似是很不高兴地说道。“你若想要我现在仍愿意借给你,无所谓的!——你想借多少嘛?”
“二十块。”
“就这么多?够吗?”
“够,就借二十块就可以了。”
三角面再次从其衣袋里掏出了那些钱,数了二十块(一张10元钞票,一张5元的,两张两块的,还有一张一块的)递给了我。
“谢谢你,师傅,”我对三角面说道,“等我再干一段时间,向我们的老板借到钱以后马上就还给你,没关系吧?”
“不要紧,这钱什么时候还都可以。”三角面语气显得相当豪迈,“其实,即使这二十块钱送给你,对我来说亦是无所谓的,我同情你的处境,想帮你忙嘛。”
“哦,对了,师傅,你说他是你的‘兄弟’,”我指了一下称石古对三角面说道,“那末,我可以把这钱还给他(他再把钱转交给你)吧?”
“当然可以。”三角面等我话音一落,就显露出很自然的样子说道。听到三角面这么讲,我心安多了:我原以为向一个陌生人借钱是很不妥当的,既然我可以把向他借的钱还给他的“兄弟”——称石古——我的同事,那我不是等于向我的同事借钱了吗,向自己的同事借钱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想到这里,我低下头集中精力继续翻查着自己新买来的这本字典,似乎对刚刚施惠于己的三角面及他的兄弟称石古的存在都给忘了。……
这是11月的一天,适逢四楼装模板、扎钢筋,跟往常一样,泥手、小工们都已回家(没工干他们都不愿在此工地吃闲饭。开搅拌机的老陈夫妇昨天才离开此工地,他们已在这里“休业”了两三天。老陈夫妇在这工地是相当“有趣”的一对,他们时常吵口,有一回据说他们买了一斤猪肉回来一一他们已自制了一个小灶,自买了一口锅,烧工地里的零碎木料、破竹片――吃了这餐猪肉他们就打起架来了……),这宿舍里只有我一人,晚上约十点半我正半躺在床上看着一本小说――《青春之歌》,忽然,门被人推开,只见称石古从外面走了进来。
“小陈子,只你一个人这里啊,”称石古一进门就开口对我讲道,“你现在……”“称石古师傅,你来得正好,”我没待他说完就抢着发话道,“我们10月份发了一次工资,我把你‘大哥’借给我的那二十块钱还给你吧。”说完我翻身抓过挂在床头前木壁钉子上的行李包,从包里的新衣服口袋中掏出二十块钱,走下床,把钱递向他的手里。
“不!小陈子!”称石古嘴里说着并急摆着手不肯接,“我‘大哥’交待过我不能接受你的还钱,要不他会骂我的。”
“不会吧?你‘大哥’当初不是说过我可以把钱还给你吗?”
“不,是真的,”称石古说道,“我这次来正是我‘大哥’叫我来请你去帮个忙的,――你现在有没有时间嘛?”
“时间倒是好说没有,你‘大哥’要我去帮什么忙有没有对你说清楚呵”
“没有,他叫我把你请来就行了。”
称石古不愿代他的“大哥”接收我的还钱,这就意味着我必定要再见三角面一次,否则我会犯“借钱不还”之错,既使三角面说过――他借给我的钱可以不用还,我觉得还是要把钱还给人家的,自己挣钱要出力出汗,人家的钱也来之不易。今晚看来是得去跟称石古走一趟,去帮他“大哥”的忙了,或许他“大哥”根本就没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不过是想试试我的心,看看我讲不讲义气,俗话说“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他借了二十快钱给我,为我解除了蚊子等的困扰,他要试探我是否也有这种“良心”、有“报恩”之情嘛,况且人家帮了我的忙,那么看得起我,借钱给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买这买那……想到这里,我未再作什么犹豫,穿上衣服和鞋子就跟称石古走出了这间宿舍。我随手关住了这条房间门,让电灯依然亮着(我以为我很快就会返回,不关灯以方便入室,不至于撞或踩上了障碍物而受不必要的伤)。
称石古领着我从侧门走出工地,过了两条小巷、一条大街后又来到了一条小巷。在这条小巷中的一栋有围墙的房子门外,站着一个人,称石古带着我向他走了过去。这个人即是三角面。
“师傅,我们发过工资了,那二十块钱我现在就还给你吧。”我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钱向三角面伸去,边说道。
“小兄弟不用客气,”三角面很和气地轻声对我说道,“我说过不用还就不用还,今天晚上你帮了我这个忙我也是不会亏待你的。”
“不知我能帮你什么忙?”我很想弄清楚他欲叫我做什么,这样问他是带有试探性的。
三角面未回答我,他扭头面向称石古改口道:“称石古,你跟这位‘小兄弟’就在这外面,我去把房间里的‘那东西’搬出来,你和他一起帮忙接住就行了。”三角面从一旁黑暗的地方抽出了一个方便梯子,并从中拿出了几只厚麻布袋。三角面把梯子靠着围墙架好,踏上梯子用麻布袋垫在插有尖碎玻璃的墙面上,之后他跨骑在围墙上用脚勾起梯子(他不叫我们举起梯子伸给他)把它放到另一边……过了约二十分钟,三角面抱了台电视机(彩电)出现在墙面上。
“快,过来蹲下,让我踩在你的肩膀上顶起我来接住那电视机。”称石古一见三角面抱着那台东西出现在墙面上,就走到了墙边轻声对我叫道。
“对不起,我不能帮你们这个忙。”我说完就转过身正欲走人,“哪里走!”称石古轻喝一声突然向我猛窜过来,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定眼看向对方――他手里已握着一把牛角尖刀。凭借昏昏暗暗从远处散射过来的街灯光,可以看出:称石古在工地上曾经对我无意中露出的那种狰狞此时正成千倍万倍地呈现在我的眼前。“你既然到了这里,就乖乖地跟我们干,否则――”称石古说到这里,用他那把牛角尖刀在我面前打了圆圈还点了一下我的鼻子……
这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安心,一个恶梦又把沉睡中的我惊醒过来,次日起我在这个工地神秘地“失踪”了。
几天后我背着行李返回这工地,木工、铁工乃至看工地的秃顶老汉都以为我不过是“回家”后又到回来了,谁都不对我的“失踪”感到奇怪――到现在,庞包工头的泥手、小工们仍一个都不在这工地,这工地里人又怎么知道:在我“回家”前的那一天晚上,我被迫跟犯罪分子一同作恶了(我顶起称石古接住了三角面伸下来的电视机,又慢慢地蹲下身子放了他下来。三角面以麻利的手脚收回了围墙里面的梯子,将之靠到了外面,然后他人踩在梯子上收掉了麻布袋……他们把赃物、作恶工具放到了离作案地点约二十米外黑暗角落中的一辆三轮人力车上,后他们软硬兼施又是哄我又是威胁我:“你回去后若敢把我们的事对别人说,出卖我们,就对你不客气!”称石古故意抛了抛手中的那把牛角尖刀,对我说道。“他妈的,你以为我‘大哥’的钱是那么好接受的吗?你自己想想,想通一点,你不识抬举我们随时可以揍你、放你的血!”“小兄弟,不用怕,你跟我干保证没事!”三角面见我一副惶恐受惊的样子,安慰似地对我说道,“你想想你在工地累死累活才那么几块钱一天,还要受包工头及别人的吆喝甚至辱骂,又容易受伤,你跟我干――隔几天我就可以把你从工地里‘解放’出来,改变你的牛马式的命运,你做我的‘兄弟’,像他一样,”三角面指了一下称石古继续说道:“我不会使你吃亏的。”说完这些,三角面从其口袋中掏出几张钞票向我手里塞来,“拿着,”他说,“这些钱是你今天晚上的‘工资’,你看一下够不够,不够再多给你一点。”我没有接三角面的钱,对他说:“你们放心好了,今晚的事我不会对别人说的,我这人也是讲义气的,你们对我这么好,看得起我,帮了我大忙——借钱给我买蚊帐以抵御吸血的蚊子,此恩不报,枉为‘男子汉大丈夫’。我刚才是一时心里害怕,才说不愿意跟你们干的。为了使我的心理上适应,我还得回去想几天子,想通了――心里上有准备了,我就一心一意跟你们干,这样行吗?”……);在我“回家”的这几天中,我到县公安局“自首”去了。我把对三角面及称石古这两个盗窃犯所掌握的线索全部告诉了公安人员,他们“收容”(保护)了我,直到他们侦破了有关三角面及称石古作案的案子,查到“贼窝”,将歹徒一网抓获,我方重获“自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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