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长时间没来国货了,推开头一道门,摆布的全是化妆品,金银首饰,咱买不起的都是看不上眼的。小眼睛不观两边事,大耳不闻吆喝声,挺拔胸襟大踏步地朝前行,好象前面有人直着进去,我紧跟着,抬脚迈一个小台阶,头往前一伸“咚”撞在玻璃墙上了。“哎呀!”疼得我咧歪着嘴,苦笑的目光向四处询问:“这咋回事啊,明明看见有人进来。”
服务员哼哼哼笑得浑身颤动,头上扎着四个小辫女孩,拉着头整得象金羊毛,穿着黑皮衣说:“妈妈,她撞上了。”金羊毛当时没明白怎么回事,当她看到玻璃墙,捂着头的我,脸马上开成红菊花。小孩看到妈妈高兴样子,竟然嘻嘻哈哈跳起来,手里长条饼干抖掉了。保安装着没看见我尴尬,低下头不好意思用手抹一嘴,又迅速地抬手一指,旁边有一个矮门,是自动关闭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横栏杆不能进去哩,我一推逃跑样进去,地面太滑,我的一条腿向后直直地伸去,另一条不由自主地脆下,双手惊慌着地,就在倒地一刹那,欢乐笑声轰然四起,我的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阳光灿烂,仿佛个个都中了五百万元大奖,超市变成欢乐广场,朵朵金花向我开放。我没敢再看,连忙爬起来,低落头,象个小丑没命地拐着腿窜上了二楼。
摸着被撞疼的头,像个晕头鸭子,心情沮丧地乱转,一个褐色挎包,挂在最前面,以前写着六十八,现在打完七折还是六十八。临下楼,东墙上一件蓝色毛衣吸引我懊恼眼球:鸡心领,闪光珠珠,胸部一朵淡淡红花,原价七十,现价三十五。戴着胸牌,穿着绿坎肩的服务员热情介绍:“就剩下这一件啦,昨天卖了十多件。”她顾自把衣架拿下来,递给衣服,向前指着说:“试衣间在那边。”
崭新领口,露着细白脖子,贴切衣边束着黑色长裤。还有低廉价格。我下意识地掏出钱一看,才十元。服务员抢过衣服,放到衣架上。我俩同时扭身走开。
唉!我照着试衣镜把头发往下拉了拉,遮住鼓起青包,这才发现,我的膝盖坏了洞,露出红衬裤,想起口袋里还有给儿子沾纸用的透明胶布,找个背人地方把裤子偷偷地沾好。两个服务员指点着鬼鬼祟祟我。满脸横肉,一身肥膘保安朝我急步走来。我瘦得像个高梁桔,风往哪吹我就向哪边倒,连忙起身子装作若无其事样子下楼。
半路上遇见刚下夜班,穿着工作服的小黄,小黄长着黄头发,黄眼睛,黄皮肤。是我以前的徒弟。我说:“借给我二十五元钱。”小黄疲惫脸上写着无奈:“可能没带这么多。”说着把上衣口袋都翻了,掏出来一大把钱和烟,全是零碎的,一共才十六。
我四下张望着:“问问三杰吧。”我向着骑电动车一楼邻居招手,三杰长发飘飘,头上戴着银色宽边发卡,尖亮皮鞋缓慢地支撑地停住,她刚送孩子回来。我说借我二十五块钱。三杰脸上飘浮过轻微阴云,我也觉得大早晨借钱有忌讳吗?三杰贼亮三角眼盯着我的头问:“你咋成了独角兽了。”我头疼心烦地把挨撞的事说了一遍,三杰乐得腰都扭弯了,引得骑自行车路人回头看她。
我又重复了一遍:“看上一件毛衣,三十五,我有十元,差二十五,回去就还你。”三杰望着我破洞裤子,胶布不知何时张飞着,随风起舞,红衬裤象个舌头往外一伸一伸的。三杰嘴咧成裤腰,止不住地乐:“我的丐帮帮主别还了,你买云南白药去吧,再买根打狗棒哈哈哈……你不想报复吗?”我气恼地问:
“ 怎么报复啊?”
“站在哪里别走啊,还会有更多傻瓜往上撞的,这叫守株待兔。”气得我白瞪她一眼,剜她一眼。这家伙乐中生智,口里念念有词:
撞墙不要紧
只要主义真
撞了我一个
还有后来人哈哈哈……
她从枣红色钱夹里拿出一张二十元的递给我,又翻了一阵说:“没有五元零钱,递给我一张十元的说:一共三十。”我说:“三十也行。”我还回头嘱咐一句:“记着啊!借你三十。”
穿着新买上衣,洗洗脸,哼着:“咱们老百姓啊!真呀真高兴啊!咱们老百姓真呀……”趔趄着下楼,沾着水珠的手摁响三杰门,开门是三杰婆婆,花白头发,慈眉善目,高贵得象个皇后,老太太话不多,总觉得象往心里填蜜:“哎呀!这么漂亮啊,我还以为七仙女下凡。”她的话让我感到飘飘然,全身轻松和喜悦。
我递着钱说:“借三杰二十五块钱,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老太太看着我隆起的额头别有意味地笑着:“不要了,你花去吧,又不是外人。”再三推让,我强行把钱塞到她松软手里。
我前脚刚进门,传来三杰婆婆楼下高音:“她说是三十。”她用攀着扶手,抬举头又补充:“三杰在家做饭哩。”
我被突然的意外弄胡涂了,好容易才清醒过来, 脊背靠着门框说:“啊?我不是花三十五吗?我有十元啊?不是借她二十五?啊!是我记错了?”我知道自己记性差,疑惑还是又掏出了五元递给她说:“可能是我记错了,把我撞迷糊了!” 回到屋子,我使劲搓着脖子计算:“一件上衣花了三十,我有十元,怎么会借三十呢,三杰你不高兴借我钱就算了,也不能给我多要啊。”这时儿子埋怨:“人家都知道你满脑子浆糊,坑你,你也不知道。”我站也不行,坐也不中,这屋转换那屋自言自语:“一件衣服三十元,我有十元,借她二十五才对。她不该给我要三十。不行,我得问清楚去。”儿子喝了一口汤安慰:“算了吧,就等于五元钱买记性吧。”我委屈眨巴着眼睛说:“别说五元,就是五十元,给她也行,咱得说到明处啊!这个事情她做得不对,象个鱼刺样横在心里。”
我来到三杰门口,来回倒动着脚步想:“万一是我记错了呢?可是我有十元,一共才三十五,咋会借你三十呢。”我的手抬举又放下,里面传出阴阳怪气声音:“她不知买什么花了二十五才记得这么清楚,现在人真是,多一事等于多一个虱子,逮不住就弄个浑身不自在,哼!她撞迷糊了,迷糊了咋不给三十五啊?咋不记四十五啊?我看把她撞成财迷了……”
唉!我下定决心,一二三,摁下门玲。这次开门是三杰。我拚命地往脸上堆挤笑容:“是你记错了?还是我记错了啊?”
三杰离我很近,铁青脸让我感觉有些陌生,她的话一字一板:“你是给我借二十五元,我没有五元零钱,先给了你一张二十的,又给了你一张十元,我借给了你三十元,你真忘啦,你还回头说了一句,记着啊三十。”小黄也在,问问他去吧,他也知道。” 我恍然大悟,真是红署秧子烤火甜不酸脸:“不用问了,别问了,是我记错了,我光记着自己有十元,你借给我二十五才对,对不起,是我错了……”
三杰双手掐腰,觜唇发青,委屈中带着气愤:“给你搭了这么多年邻居,你还不了解我啊?我能多要你的钱?别说五元就是五万,五十万我也夹不眼里,你向周围打听打听,我沾过谁的一分钱的光,我是那种小贱薄德人吗?……”我的脸象个紫茄子,周身透凉,嚅嚅着,说不出一句话。
老太太走出来和气地说:“人一天有三迷,说不定在哪会儿,我买了粉条,给了钱就走了,到第二天做饭时候才想起来没拿。三杰也糊涂过,吃了一碗拉面就走,老板说你长得挺漂亮,咋看也不象骗子,怎么不给钱啊?”
老太太用漏勺指着我说:“看来你是真忘了,要不然绝不会找上门来,这样不错,总比在心里闷着强,五块钱不多,这个事情积了心里五万元也除不掉影子。说开了更好,你不要怪三杰,她心直口快……”经老太太这一说,我感动得眼泪掉下来了:“都怪我,是我记错了……” 三杰不好意思让我:“进来坐一会……尝尝刚舀出水饺”
儿子说:“你这是什么人啊,自己错了也要找人家。”我把剩余火都发到儿子身上:“都是你,没生你时我汗毛眼都是心眼,是有名的白骨精,自从生了你,我光长皱纹,白头发,还有脚指甲……,我一天掉好几个心眼,现在就剩下两个,一个吃一个睡,成了无用糊涂虫我,我这臭记性,没法活了……”
儿子宽慰我说:“妈妈,放心吧,你是死不了的,我上一年级时在学校门口花二毛钱就给你买了一袋子唐僧肉。”我余怒未消地说:“臭小子,还不就是胡萝卜丝拌些辣椒粉,加点工业盐。”儿子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坚持说:“那上面写着唐僧肉,就是唐僧肉。”
“是,是,这次我真清醒了。”我站在,列,列风中,半块砖头上向整个宇宙宣布:“白骨精吃了唐僧肉,我会长生不老的,这次真的,我真没有撞糊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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