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王克楠的诗歌现象的观察手记
2008年,是令国人难以忘怀的。刚刚打开新春的门,迎面先是一场50年不遇的漫天大雪,横虐我们秀气灵性的江南。雪给人很多浪漫的遐思,赋有诗意不假,可凡事总有个度,像仙子一样飘逸动人的雪,一旦过度也就成了灾难了。刚入初夏,紧接着是川西大地震。灾难在考验我们国人,作家和诗人自然更在其中,期间我发现散文作家王克楠竟然陡然投入在诗歌创作中。一个早过了不惑之年的他,突然改变了创作文体的本身就令人惊讶了,竟然还有八零后年轻人那样激情四射,几乎每天都有新作,不能不令在惊讶后又多了好奇。我一时不知道该这样解读他的诗歌,摸不透他的诗兴起源地,也不知他是如何选择素材的。总之,对于那些诗歌是怎样在他心里产生的,是一时心血来潮诗兴大发呢,还是准备遨游在诗歌世界了?带着这些疑问,我想在他的诗歌文本里寻找答案。因为我有体会,对于我来说,诗歌的产生是非常微妙的,偶尔会有一种感觉,也是朦朦胧胧的,好像是深藏在心灵底处的情感因子在瞬间碰撞出点点闪烁的精灵,但大多是瞬间即逝的,连自己也很难说得清楚……
一、“又好又善”的诗歌本色
我是读了《诗歌要又好又善》这一读书笔记后,才揣度以写散文见长的师兄怎么突然对诗歌产生了兴趣呢?而且不只是一般的兴趣,几乎比对散文还要执着还要迷恋。而诗歌本体在我的理念里是所有文体中最精美也最难把握的。我一直认为诗的语言就像文字芭蕾,每个字都有其内涵,如芭蕾造型中隐藏舞蹈的魂与精,是所有文字语言不能媲美的;诗歌还应是历史文化的最高表现和人文精神的至美才是。诗歌在我看来简直可称是文化心灵的维度,所以我一直不敢轻易笔触诗歌。
我没有他的诗集,只是在他的网络文集里寻觅到他的诗迹——是去年偶然读到《在云彩上放羊》后开始关注的。这首《在云彩上放羊》,虽然显得松懈冗长,但我还是看到了他的诗写诗的才情——善于营造诗歌的特殊在场——“天气很好推开门\举鞭赶着白色的云彩\这些大小不一雪白的羊儿\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把哲学、良知和阳光\压缩到一盘电影胶片\悠闲地挥动鞭子看着羊儿鱼贯而入。”人在云彩上放羊显然是不实际的,但他的诗歌传达做到了读之可信,充分表达了他“又好又善”的诗歌主张。
王克楠诗歌开始就充满了唯美的倾向。我知道他常去【西陆文学】网站的“爱尔兰的雪”论坛,那里有不少唯美诗人,我想他是受了他们的影响无疑,他的《桥》就充满了唯美,并有他对人和人之间的和谐的渴望。起初,他的诗歌意象浅淡,流向直白畅通——“桥这边晒着太阳\桥那边月光铺地\中间被拱桥连着\光线彼此相融\月明月暗日出日落\河水在河床里清澈\草儿探出脑袋\只要你招招手桥\不再是隔断\但是不能这样\此生有一个约定\等待桥中央的白鸽\姿态优美地飞起。”像是与人对话,而且不只是与一个人对话,更像与一群人对话。这使他的早期诗歌呈现了工稳和祥。
因为唯美,他对美好的景物自然特别关注,比如月亮和星星,是成了他诗歌里的常客。他在《蓝月亮》里极度夸张心理感觉,把月亮拟为蓝色的——“月亮是矜持的女子\依然在天空挂着\我动情地吹着竹萧\萧声是上升的云烟\月亮在云烟中抖颤\颜色逐渐变蓝。”这样唯美的倾向在《在天河两岸》里更清晰,在——“河床里泛着宁静\河对岸是多么遥远\我顺手拈下一朵云彩\印上了两片吻痕\你急忙往河中放鹅\鹅背上写着你欲念”是,不难看出他对异地美景生活的向往,凝有一相情愿的美好愿望。从“白鹅在河水里快乐地拨水\我小心从水里抱起白鹅\用眼泪冲掉它背上的诗篇”这样的诗句中,我看出他早期的诗歌对激情总是拖沓,对“美好”的重复让人读之有一种疲劳感。不过,他的《天堂船》——“天堂的颜色就像一幅图画\我在水波上写作诗歌\让水一点点在心里沉下\望着北方那粒让心开花的种子\会不会在水上漂流”让我感到,把自己“又好又善”的诗歌主张发挥到了极致。
我觉得这样的唯美诗,其柔软和煽情是刺激人的需要,是人类精神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人都需要精神的抚慰,让心灵得到休憩。可是,这样的诗歌也有其通病——无论是对现实生活或是精神生活,都是苍白无力的。若是少量,就当“点心”偶尔换换口味也行,若是过多,成了“主食”则会给读者和诗人造成无形的“软伤害”。好在王克楠自觉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在短短的一年内,基本完成了从“又好又善”到“抵达本质”,直至现在对“存在”的密切关注这一跨越。实现这样的跨越,尤其是在短时期内,绝不是任何写作者可以完成的。我担心他是不是浮躁的跨越,就像人走路,步子过快容易出现因跌跌撞撞带来的停滞现象,他的这一跨越有反复呢?
二、“抵达本质”的艰辛求索
诗人大多感性又固执。王克楠是感性的,但也相对理性,并不固执。他的散文虽然也是唯美占多,但他能自觉克制抒情泛滥,能自觉尊重“思想是藏在景物之下的骨头”。他很快接受了“又好又善”的诗歌主张是“苍白弱势,缺乏长久的生命潜力”的反面意见。于是,他开始对现实的生活本质进行思索。如他的《星星带路我们回家》,渐渐地有了营造“家”的概念——家是重要的,家是物质的,更是精神的;有了关注农耕文明的意识,无论在工业时代或是“后现代”,农耕文明更是需要缅怀的。他的诗歌——“村庄走的很远\村里有老人和孩子\村外那些温润的土地\种植着小麦和玉米\也种植了诗歌”不再主张单纯的“又好又善”了。
他的《做一条快乐的鱼》是轻松愉快的,但也隐含了开始思索事物的真谛,“做一条快乐的鱼\在河底快活地游泳\做一条没有思想的鱼\让河面显得抑郁。”是的,已故诗人海子的理想化生活对他是有影响的,他的《面朝大海我们回家》,显然是受到了海子的名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呼应。他在诗歌里,把大海当作了自己的家,当作了追求的目标和归宿。他的这组诗歌极有朝气,“春天在悄悄长大\她在花朵中间飞扬\在草野上唱歌\她把种子撒了一路\惹来一路春暖花开。”他想象中的大海是一片肥沃的土地,可以寄托他的农耕文明的理想,“阳光在春天显得缠绵\大海的波涛逐渐宁静\春天给大海一个机会\麦子们在海水里发芽生长\我们也给春天一个机会\及时在海边写作诗歌。”这样热烈的气息甚至到了他设想的婚礼,“没有鲜花的流动和簇拥只有海面上的无边的麦子\你集中了新娘的一切的朴素\没有人群的欢呼\没有车队的喧哗\你只有我还有空气里诗歌声音\多么冬天的早晨\诗歌在大海舒缓地朗诵”,他在这组诗歌里一而再,再而三地铺垫和营造家的氛围,“家里有水果馒头\还有能歇息的床\我们回家大海涨潮了\不要等它把家淹没。”如“月亮下的黄土上\我们的心房建筑在中央\成为一片永恒的蓝色\和着天空一起飞翔\峥嵘的东西正被淹没\月亮因为柔软而无比坚强\海边的那块礁石\是我们呼唤海子的地方\他躺在海水里睡着了\诗歌也跟着一起沉陷\他的头顶是家乡麦子\麦子带他回到家乡\月光之下我们看着海\海也看着我们\她的深邃的眼睛有一丝深情\面朝大海我们的脚步\不会迷失。”我读到浪漫的激情和现实的活力。
他的《太阳,你好》,表面是对太阳的礼赞,实际上对于生命之源的审视。他习惯于语言的张力,让读者体会来自浓烈氛围中对大自然的解读——“太阳是天堂的华盖\疾走如飞抖落天空的尘挨\八匹骏马经过了仔细挑选\每匹马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你在行进中远离女人\阳刚的磁力线条似利箭\足可以穿透天穹”,“面对浮躁你选择孤独\选择勇敢地活着。”他对于太阳的生命有清醒的探视。
王克楠对于古籍《诗经》具有浓厚的兴趣,两次写诗来刻化诗经里的女子。他的第一个《诗经里的女子》这样写到:“诗经里的女子\其实只是草本植物\能和她拥抱的仅仅是\那些田地里的蟋蟀\那些的经典句子\其实仅仅是夜半歌声”;他的第二个《诗经里的女子》就进了一层了——“她们本来该藏在竹简里\不该在早晨倾巢而出\唱着歌穿着粗糙的衣裙\采桑或者浣衣像快乐的鱼\小小的手儿如树的叶子\看着它们怎样成为翅膀”,显然对于诗经里的女子的精神生活有所涉猎。他不仅仅关心内心,也关心着世界上发生的事情,他在《以色列的风》中写到“草的青色生长在身边\悄然用眼睛染绿了\我们身边的一部分土地\羊儿也从高原上习习跑来\睁着它们温润的眼睛\远古的仇恨顷刻坍塌\堡垒并不坚强\总要让位给绿色的风。”在《米思特拉尔》中,他通过这位世界著名的女诗人来歌颂女性和爱,他这样写到——“水成了一个完美女子的骨肉\她是真正懂得爱的\因而滴水成洁\在阳光吝啬的地方\与那个背叛自己的男人同居\大地和一切生物\为你落泪\为你而成为福地\这个为爱创造新定义的女子\一个用神话吹拂城市的女子\因为你的存在。”
鲁迅是王克楠崇拜有思想的文学家,他向来尊称鲁迅为大先生。他重读鲁迅先生的大量作品,刻意构思用诗歌抵达鲁迅的思想,写出了《鲁迅》这组长诗。从不同角度刻画了鲁迅的“心理性格”,从留学——授课——独自面对黑暗的旧中国,直至人生最后的战斗。这组诗歌的叙事和抒情不愠不火,恰到好处,并用“转移法”将鲁迅先生的精神转移到诗歌深处,是一组不可多得的好诗。因此,被《2007年网络诗歌选》选为开篇之作并非偶然,尤其是第三节,活脱一个形、貌、神、态栩栩如生的鲁迅先生站在读者眼前。
三、对于“存在”的密切关注
读王克楠的诗歌,整体感觉很舒服。今年春节后,他开始睁开“第三只眼睛”,关注人和自然的关系。我从读他的《出走》时感到他有明显的精神突围意识,读出了他的文化叛逆——“我们在村子走着村庄是我们的牢笼\阳光在脚下跳动银色的鱼儿\生长的惯性影响了选择出走\花在四月盛开我们没有选择夜晚\宿命一般在白昼选择出走\是新鲜的血液让生活显得宁静\出走去找一个车站一段铁轨\一个可以和托尔斯泰沟通的地方\远处的露水打湿指甲你红着脸\爱情注定尴尬芦花飞散\我看到哭墙几乎是疯狂走啊\树木成群的涌现告知我\诗人决不是厌世的动物……”这首诗歌的意象组织虽然不太严密,但那种叛逆的倾向已经非常明显了。他把托尔斯泰作为自己的榜样,把村庄当作牢笼,显示出不肯被安宁所俘虏的锐气。他在《叛逆者》里的表达更直接,不但热情澎湃,更有超凡的思索。“不需要虚伪的浪漫”已告诉读者他要走进真实,就是要面对人类的存在。存在?即是对于“自由”形成阻碍的东西保持清醒的认识,凡是有人类生活的地方,就有摧残人类的杀手,这些杀手有自然的伤害,更多的来自人类自身的恶和恶变的制度化和条理化,为了与这些黑暗的东西对抗,王克楠在诗歌里袒露了自己的心迹——“我想告诉你我是多么热爱那一朵红色\或者是一股急流一旦开发奔腾不息\我不是和你站在一起的那棵木棉\不需要虚伪的浪漫真实麦子以及四肢\在春天的早晨是多么动人地把身体融化在水里\哪怕有一点点缠绵把手交给岩石\交给那些刺人的荆棘有一点点疼痛\还有血渍染红了衬衫\我把当作激情的结果……呼唤飞旋的血液在大地陡然耸立\还原为叛逆者像群星回归太阳\凝聚更大的喷发的热量\没有谁能比它更骄傲它是由行者。”
做一个自然人是容易的,做一个品行规范的人并不容易,起码需要像那些苦行的修炼者,要穿越一些窄门关卡,王克楠看到了这一点。他用诗歌《窄门》的“我不是我,我还是我,我是谁\我在世界上所有的地方快乐地行走\窄门的外面躺着无数尸体\那些半途而废的追求者\先哲告诉我,人从出生,就已被拯救\可怕的是迷雾,迷失了眼睛。”对!人的贪婪来自本性,人的占有的欲望也来自本性,其中肉体上的性,对人类生活形成利剑。令人担忧的是,许多文学作品对于性的诗意已经大大地消解,为了还原健康的性,具有诗意的性,王克楠在《性之华》中——“由一条蛇成为一个人是一种悲哀\思想毫无力量软弱的像是垂柳\本质的生命以及刚性瞬间遁迹\生命的花朵或许从丑恶的管子流出\荒诞的信仰钢铁的说教生命的迷惘\夏娃如此迷惘的夏娃即使不是在伊甸园……”的表达是值得深思的。
诗歌的发展,从来没有像二十世纪末和二十一世纪初这样萧条和迷惘。诗歌该怎样写,该面对那些“存在”?这些年的诗歌像与冗长、拖沓、沙散、无律、叙述多于形象有缘,找不到诗的灵与精,甚至文理与思辨脱轨,像类似“太阳升起来了\雄鸡叫了”的垃圾,加上读者的贫乏,刊物的贫乏,诗歌本身的摇摆,成为诗歌的主旋律,让诗歌这一文学天子感到委屈,其实也让读者感到委屈。王克楠显然不在这一“主旋律”的迷茫里,他是用自己的节奏存在,把写诗当作生命的一部分来对待,所以他的诗歌就自然和率真的多,他不用去考虑什么刊物喜欢什么作品,也不用考虑自己的诗歌属于什么门派,他无门无派,诚于自己的生命感觉是对于人类美好生活的向往。他的诗歌有点的理想主义,有一点不食人间烟火;他的诗歌有点琐碎,日常生活的里的静物和动态都可以进入他的诗歌;他的诗歌里想象飞翔的厉害(有时候缺乏根),形成了属于他自己的想象力王国;他的诗歌把爱情作为一种哲学来写,是医治伤口、赢得和谐不可缺少的元素。
可能是王克楠的个性里诗歌的天赋,加上他的勤奋,所以总是新作不断,而且空间旷野,一时无法预料他的诗歌趋势在今后的日子里,会沿着什么样的方向。作为读者,我的期待与希望同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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