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细雨飘摇的世界一叶飘空

发表于-2008年08月11日 下午4:13评论-1条

细雨飘摇的世界 

三 

我小时候叫“领钱”,这不是对你瞎扯蛋,没有那个必要。我娘说,我出生的那天细雨一直下个不停。她说她记住了那一天,我爹爹在那一天失了魂,只有背影在细雨里飘来荡去;又好象他是一动不动的,立在细雨里望一堵墙,头也不回,任凭我在雨里嚎啕大哭。我娘说那天她眼里一直含着浅浅的泪。我娘还告诉我,那天我爹爹一直望着那堵墙,头也不回,只说了一句话:教他从哪里来,就教他从哪里滚回去。在我娘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了娘在那一天情景,她不停地在抹着眼泪,低声的要我爹爹给我取个名。 

不知道爹爹为何对我如此不负责任,偏要给我来这么个名。从小到大,我口袋一直是空荡荡的,迎着风儿都打飘,哪还兜得稳一分钱。你说教我到哪去领钱?上你家去,大门口一站:大爷,大婶,还有你这位漂亮小妹,我来领点钱。手挥我好远,不给是吧,大爷,我这就给您跪下了。碰,碰,碰。就是三个响头。我还得向你求情,这位好姐姐,行行好吧,把您家如花似玉的大花狗拦一下,它都舔上了我的脸。你说上你家领那一毫赏钱,容易吗我?在你家门前作了三揖又作三个揖,感激大婶给我的那根打狗棒——破了丫的细竹竿。这不是摆明要我去乞讨么?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名搁在谁身上,谁也不会痛快。谁稀罕他取名,小时候我恨过父亲。 

照理说,爹爹读过几天私塾,应该明白取名是个正儿八经的大事;我又不是要求他焚香沐浴翻大典,给我取古代人那样有名有字有号的名字,但也该稍微在我头上用点心吧;不至于让我后来为这个名字打过不少架,时而鼻青脸肿地回家让他不开心。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爹爹渴望钱财纷至沓来,也不能说不是人生一大追求,那也应该委婉一点修饰一下吧;“大福”,“大贵”他可以等不及,可以不给我取——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谁也没那个耐心,这我知道。倘若爹爹有意只争朝夕,那也可以给我安个“招财”,“进宝”这类名吧;有心急人家给头胎女娃来名“招弟”,弟不也只要等一年就来了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停地在琢磨:为什么爹爹要我明目张胆去领钱,他不是在城里做国家干部么? 

我娘抱怨归抱怨,但从没有为我改名的念头;只是很欢心地唤我“搭狗儿”。习惯了,我倒也觉得很亲切;我高兴我娘给的名字。 

我舅哥、内弟的名字比我可响亮得多。在那个表决心的年代,拥有一个“捍东”“卫东”这类名字会让人感到无比的自豪。(我的女人却不叫“卫红”“卫华”,她有一个很婉约的名字。)我岳父给他的孩子取这类名字时,内心涌动着无比的激动;他对新生活的理解比我父亲有着更为深刻的体会。我决不会怀疑一个从地主家的放牛娃几乎在一夜之间跃为土改队队长后至镇长的岳父在这点上是虚伪的;但不排除我父亲可能有那么一点点虚情假意,虽然他曾经唱过嘹亮的歌。 

我对父亲的否定,是来自我对自己的名字不停琢磨出来的结果。 

我的想象是:我出生的那天,一定阴冷如铁。天空飘荡着毛毛细雨,或许根本就没有下雨。细雨飘飞,只不过是我娘留存在记忆里的一种茫然感觉吧。她甚至记不清我出生在朝饭前还是晚饭后(或许那一天她什么也没吃,因为我爹爹一直在望他的墙)。后来一位精通八卦的师傅为我测命,我说不出准确的子、丑、寅、卯来,只得用名字测,可名字又有三个,曾用名、现用名、还有我娘唤的名;弄得我在三种不伦不类的命运里打旋,犹如一叶飘空,找不着自己的轨迹。我有点恼火爹爹那天的表现。我想,墙上一定挂着什么东西,或许什么也没有,不过是一堵斑驳的土墙而已。总之,他一直是在望他眼里的那堵墙;也可以这么说,他只是在望他心里的那堵墙。他望得入了神。一定不是我那高昂的哭声,也一定不是我娘那浅浅的泪,令他散了魂。我的名字或许是这样来自他的一场清梦;他在那一场清梦里,渺茫着“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景象吧。 

苗正根红的舅哥在红小兵们面前趾高气扬;他认为他的名字赋予了他这种权力。他生活在阳光下,快乐着他简单的快乐。没有一丝预兆,他突然为这个名字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更大折磨是来自他的内心。他说,他那时犹如在万丈深渊里跌落,惊恐万状,不知何时到尽头。 

这种恐惧来自他一次偶然的心血来潮。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他亲率红小兵晃荡到镇子里一个破旧工厂的电焊车间门前。焊花如炽。他猛然驻足,凝视良久后突发奇想:我要用电焊的焊,我要用电焊焊卫某主[xi]!此话一出,一呼百应。语言很快略为口号式:我要电焊某主[xi]。振臂高呼声响彻前进的路。在稍停之息,依然可现我舅哥他那羸弱的胸廓起伏不停。他为自己发明了一个全新的口号兴奋不已,忘形地咧开了嘴。 

我舅哥说,就在那时,他仿佛看见一朵黑压压的云遮住了他欢畅的眼,他似乎伸手去拨了一下,但没拨开。砰,一颗光洁的门牙从他嘴边飞溅而出;他说他那时还在爽爽地笑。鲜血也未挡住那只愤怒的拳头;他说看见它在空中不停地挥舞:你竟敢污蔑我们伟大领袖某主[xi],罪该万死。 

我舅哥当时一定呆若木鸡。 

我可以感受到当年那个红小兵是何等的勇敢与愤怒!不必去怀疑他当时的觉悟,也不必去猜测他为何能意识到那句口号存在着惊天的错误。我舅哥在回忆当时的情形时,依然是一脸的愧疚。 

我的女人(舅哥的大妹)曾跟我提起,他哥哥有个一段众星捧月的辉煌,然而又在瞬间轰然倒塌。她说,她的哥哥随后就萧瑟在秋天的寒风里,一撅不振,生活在惊恐里,好象一只灰头灰脸流浪野猫,胆战心惊地逃避红小兵们向他挥来的拳头,那怕是一个驯良小女孩也敢朝他屁股踹上一脚或来一口唾沫,他也没有丝毫的反抗;他认为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我的女人说,就在她哥哥喊错口号后不久,镇里的广播传来某主[xi]逝世的消息,更让她哥哥惶惶不可终日,一脸苍白地行走在噩梦的世界。他在梦呓里痛喊妈妈:北京来了解放军,北京来了解放军······ 

我的女人对我说,她那时决心去拯救她的哥哥。她说,她那一年疯狂地报复倒戈到另一个山头的红小兵和他们的司令(区委书记的小儿子)。我不太相信她的话,她那时不过是一个小不点儿;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或许她不知不觉地接收到某种鼓励性的暗示。我岳母曾经提着红白棍,摇旗呐喊,喧嚣在的城市街头。 

我的女人还说,那时,她的口袋整天兜着一块大鹅卵石(可怜我的口袋只能兜风),耀武扬威地带着他那焉头耷耳的哥哥招摇在镇子内外。自从她敲破了书记家小儿子的头后,无人为敌。 

我岳母为此兴奋地登门陪理道歉。不难想象,她那次道歉是何等的假模假样;我甚至看到她后脚刚出书记家大门时神采飞扬大笑的模样。我想她干得颇为兴高采烈。 

我的女人上高中后,忙于对镜贴花黄,弄丢那个石头。她说她乐意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廖的雨巷,撑着一把油纸伞,象梦一般地凄婉迷茫。 

我舅哥的名字改变了他自己,改变了我的女人,同时也影响着我。这是我很久以后才明白的道理。 

我是一点点地了解着我的女人。她给我一个又一个的惊讶。最让我目瞪口呆的是,几年前我岳父犯糊涂之际指着他那只年代久远、破损不堪的箱子对我的一次述说。那里面里埋藏着的秘密,我是打破脑子也想不出。 

我最初的惊讶不已,不是来自我的女人对我提刀相向;而是来自她快近三十岁时,我们的一次性经历。我无意描述我和我女人的性生活,她一定会骂得我狗血喷头,认为这是对爱情的一种亵渎,虽然我不这么看,但我不说出来又不足以表述我的女人。 

我的女人在那一次性爱里淋漓尽致地流露出童年的影子。她是在用鹅卵石敲击别人脑袋时获得了快感,为了追求更大的快感,她近似疯狂地敲击别人的头,在敲破那个倒霉蛋的头后,她获得了莫名的高[chao]。 

在那天性爱里,我表现很不佳。或许男儿血气方刚只在十七、八吧,我丧失了不拨三的本领,我的女人好象并不计较这个。不瞒你说,那一阵子,我是上实下虚,腰部发冷。她最欢喜的最正统的传教士式,那天我做得拖三拉四,腰力不继;她于把双脚搭上我的背,帮我的忙。我还是做做停停。她离身从口袋摸出一根香烟,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然后点上,开始猛吐烟圈圈。我当时天真地以为她会为我揉一下腰,或说句安慰的话等什么的,虽然她没有那么做。 

现在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那天她是想用石头敲我的头,虽然她摸出来的是香烟,她有这种想法。这以后,我的腰一发冷,就尽量避一避,她不放过我,要自己来。我告诉她,怕她敲破我的头。她说哪会呢。于是我很开心地交给她,让她用下面叙述的方式那么干。 

那天,她抽烟的神态,让我感到一点不安,担心她会一脚把我踹下床去。我面露赧色,躲闪着她的目光,侧躺在她的身后;抚摸她润玉般的背,欲望无穷,引导着我从她背后缓缓地进。不要用多少腰力,我又有了些生机,渐猛了起来。再进一步的结果是:发动机拉坏了缸,缓缓地停了下来;我的小腿肚子开始猛烈地痉挛。 

很难为情,对你讲这些。既然在这个世界睁开了眼,那我还得讲下去。 

假如一个小女孩在草丛里玩耍,不,就是你,有一条小花蛇猛然扑入你的眼帘,你将会是一声尖叫晕到在地,还是大呼大叫落荒而逃?两种可能都有。错!你一定是惊悚得张大嘴,喑了口,意识全无,任凭它在你脚下游来游去。那天紧接着发生的事,我的感觉也是而此。我相信我的女人迟早要敲破我的头。 

那天她象一条水蛇拢上我的身,吞噬着我。信子在我脸上闪来闪去,我的肩头齿痕叠叠。我第一次体味到水蛇腰的魅,她在我的上面渐摇渐紧,迷离的态摇若一朵水莲花。一阵秋风紧。“呀咿,啊咿”,悦耳的轻吟,在水波里升起,又荡在水波中,一股温润从她深处向我涌来。目光涣散的她软软伏在床,汗透肩背,恰似一泓秋水浸芙蓉。 

这是来自我后来对那次性爱的想象。当时,我和我的女人超越了时空,穿行在天堂。 

赶紧打住。你羞艳若霞。其实,我是想阐明:是偶然决定必然,还是必然决定偶然,这个哲学命题。 

还是接着讲我的名字吧。为了这个名字,我打退了所有堂表兄弟和外来者百般夸张的嘲弄。但对诸多表妹(我的家族庞大)我无可奈何,任由她们使着性子。她们极尽哭泣之能,让我陪尽了笑脸千千万。回想那时做得高明,没有得罪她们。 

后来,我有文化了,我把名字改了。(那一年我家搬进了城)。我是这样跟我娘商量的,我告诉娘,我要叫“大相”,我说我长大了要当丞相做大官。我娘一听脸就沉了,说你要做秦桧秦丞相不成?(我娘在老家打谷道场上听过《说岳评书》,明白那是什么官。)我当是蒙了,不知娘会这么说。小脑团团转。我又告诉娘,秦桧可能是右丞相,我做左丞相吧,我还说英国最大的官好象叫什么“手相”。我娘似乎听明白了,但并不显得怎么开心。人们也没理会我人小志高,说猴儿巴叽的,还“大象”呢。直到现在人们都管我叫“大象”。我也是这么写来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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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川菜
文章评论共[1]个
魏娜-评论

不错,很生动,幽默。比前面两篇,我看到了进步!!!
  【一叶飘空 回复】:你的鼓励总是那么及时!象一条鞭子在身后。 [2008-8-14 20:04:36]at:2008年08月13日 晚上7: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