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的锁在日晒雨淋中已经锈迹斑斑，开启时带着艰难的磨合。钥匙在锁孔里发出蚀骨的声音，似乎由牙根到上腭都有痒人的烦躁。传过手指在胸间逼仄的让人寂寞，风在耳边荡过，带着潮湿的田野的气息，而门前的荒草已漫及腰际。

在这个冬日的午后，我一个人在这久无归人的房子前，孤单的开锁。

大门终于打开，满院的寂静。院子里柚子树的叶子还不曾落尽，蒙尘的叶上是无生气的灰绿，地上落叶重重，几年的枯败堆积起来，叠拥在眼里，荒凉的陌生。柚子也已多年不再有了，在自生自灭中，水与阳光终于掌握在它自已的生命里，却还是了无生息的在枯萎中死去。也许它也承受不了寂寞流年里孤单的蚀浸。

楼梯的门仍然没有锁上，一如我们离开时的样子。但是推开它却也要用力，久闭让它有粘合的痕迹。

阶级因为久无人走，上面已是层层厚重的粉尘。棕花色的阶面，黑色的阶沿，隔着灰尘，仍然发出大理石特有的使人寒冷的光。拾级而上时，高跟鞋在阶面上发出寂寞的声音，在空洞的房间里低徊。风吹过楼梯顶的小窗，轻啸着向远地而去。侧耳听着，犹如旧梦中。

梦里握着一根蜡烛，在无人的房间里，黑暗总是漫无边际的来临，风在不远外的窗口穿过，发着蔬离的轻响。而我赤足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踉跄前行，烛火照着我的眼，看不到前边，心中烦难的挣扎。然后忽然的有淡淡的芳香带着清甜的气息，在我四周洇散，瞬息的温柔让我措手不及的恐慌。心间缠绵怅惘，有淡淡的疼痛散漫。

悚然而醒，细密的汗在额上潮湿而粘凉。黑暗里睁着眼，有微淡的光透过窗帘，有夜行的汽车急驰而过，压过管道盖发出巨大的响声。而后是寂静，远远的地方有风声传来，就在身边又在天涯。似乎记着什么又全相忘。

走过深长的廊梯，是空洞的客厅。空洞使人看着时有漫不经心的闲适，也因为空洞从而使每一个呼吸，叹息，咳嗽，移动的脚步，都在大厅里高高低低的回旋。整排的窗帏寂垂，伸手一下拉开，尘土在穿窗而来的阳光里纷纷溃散，又悄无声息的飘然坠地。

窗外旧房的顶上有蓑草连天，在冬日的阳光里孤清的摇摆。带着深深的寂静在风里如久远的回眸，有黯然的颓废，如cd片里回忆的镜头，隔着薄雾却让人清澈明白的怅惘。有些轻痛。

客厅里已空无一物，除了墙上36寸的大幅照片。照片里一身白衫的我与老公有淡淡的幸福轻漫，眉眼间如曲绾来，悄悄暗笑。彼时颜色俱青春。

而今只留下记忆如荒凉的旧院，有时甚至记忆都不复重现，让人无法预期的寂静，在流年里一点一点的蚀腐着心底最柔美的一处似乎从来不知，却在某个长夜的梦里找不到方向。而泪落。抬头看照上，原来也已蒙尘很久。

屋边的池塘上仍有群鸭悄游，有时会发出几声长鸣，掠过水面给无人的院落更添几分寂寥。庭院深深深几许？

那时喜欢在夏日的午休时，一个人蹲在无人的池塘边上，洗一些衣物。大的橙子树侧垂向池水，留着一大片浓重的荫地，有蝉在树上长嘶着炎热，而在浓荫里有水轻拍的我却清凉无汗。

环眼四周，梧桐，杏子，柿子，柚子，橙子，葡萄，棕树，梨树。带着欣喜的绿色，让人觉得生命甜美如斯，于是温馨的感觉在心间快乐的盈溢。

有时一个人在客厅里，在沙发上放一个喜欢的垫子，靠在上面读一本自己喜欢的书，cd里年青的白雪一身黑衣，梳着清纯的短发，干净的眼神如水清洌，在鼻梁上架一副圆圆的眼镜，生命甜美无瑕。有风吹起裙角，一个人在火车上，在栅栏前，低低的唱：久别的人谁不盼重逢，重逢又怕日匆匆。温柔纯净的声音唱着思念的曲，在午后欲眠的眯眼里让人有些怀旧，似乎很久前我也曾有过如此的等候。然后阳光照在半边脸上，侧过头睡去。

总是一个人守着大大的房间，那时却是喜欢的。有些淡淡的想念，然后总是出差在外的老公会在黄昏时打来电话，在那头温柔的唤我。

春暖，花开。池塘边上的那些树也带着清甜的芳香漫过来。交错在池塘上空的电线总有成行的燕子，在春天的阳光里安宁的呢喃。没有惊惧，没有寒冷，没有饥饿。一切都是那样的安慰。站在窗后，推开所有的玻璃，煦暖的阳光带着空气中的甜美芬芳，把满屋盈溢的温暖平和。

风拂过额前的柔软短发，低头低诵手里的旧词：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穿过长长的回廊，是旧时的房间。开了门，扑脸的是厚重的木地板夹着旧息的霉味，走进去，仍然是空荡荡的脚步声在回旋。房间后的书房里书桌上依旧有笔，有纸，有书，有笔记本。好象从未离开过，随时都会回来在纸上写着自己喜欢的文字，只是心里明白我再也不会回来。书柜里旧书行行，打开玻璃门伸手抽出一本，却是尘满手。

最终都会搬了它们。我想。

拉开窗帏，后面就是山。冬天里雪落时，坐在书桌前，握一杯暖暖的花茶，而雪里正有寒梅在枝上斜斜掩面而来，绽着雪样的花蕊，清洌而孤清。然后握笔在面前的纸上写一封给远地友人的信，说着我冬日里的温情。

抬头有一只野兔在雪里跃过，留下几近无痕的踪迹，奔向密林深处。

喝一口温暖的茶水，然后微笑。

从不在阳台上养花草，总觉的把水与阳光控制在手里的盆花，开起来也是带一些媚俗的雅致。没有野地里自由绽放的花那样有种傲气，居高临下的发着自如的清香，不为谁而放。却让人做不到不去看它，比如野雏菊。

牵着儿子的手，天蓝的让人深深吸一口气都是快乐的。几丝浮云在天边如一抹淡扫的落羽。风里能听到树叶飘落的碎响，细细的翻飞让人有一丝丝的轻郁。然而在折下一大捧浅白嫩黄粉紫的野雏菊时，心情又重新欣然起来。干净的空气里有暗袭的芳香，有一丝淡淡的苦味。

回来养在大口杯里，于是一屋子秋天特有的无尘的感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