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三里有一石砌的亭子,不受毗邻物业公司的管辖,自在逍遥地破败于夏草中,因久未修葺,三两个石阶也坑坑洼洼的,亭下石罅间还争先恐后地生出一些新绿来,不知是借力于风儿,还是鸟儿使然。这个亭子本无人冠名,极像豪侠之士无意播撒的恩泽,只是散于荒野,不似闹市之物惹人关注,常常逡巡此间的不过三五人,或男或女,偶然相遇也只微笑点头,无甚过从,更少有聊他人是非之举,颇有闲云野鹤的清幽,无谓世间的恩怨情仇,有晚来之淡定从容,故而得名“爱晚亭”。
常常周劳俗事之间,我于此亭是稀客,却并不妨碍心神之念。暑热尤盛,只待日暮西斜,方才得暇趋向亭间,这时候,亭子的石椅依然余热未去,手抚之处,尘埃遍布,蚂蚁小虫爬行其间,我的造访没有给它们带来丝毫恐慌,只稍作停顿,便依序而去。虽是疲惫之躯,仍是不忍就座于新绿丛生的石椅之上,裂隙交织的石椅间或有藏蓝色的小花儿和“毛毛乎”出现,好似顽皮的孩子于一片静默之中的稚语,予人意趣,予人希望。石柱边缘蛛网新旧交错,肚大头小的缔结者想来正伺机而动,戮力于它的欲望之争。
一中年女子抱着一只“腊肠”狗拾级而上,眼神一片落寞,径自坐在了石椅之上,裙摆迅即匍于灰尘和草芥中,“腊肠”狗有些贪睡,徒然的停顿只让它微微地睁了睁眼,陌生的亭子、陌生的环境于它并无惊扰。我与狗儿结缘甚久,竭力按捺仍于眉眼之间流于慈爱,狗儿在她的怀中挣了挣,水汪汪的眼睛便灵活起来,想是要摆脱她的束缚,又碍于她的桎梏,喉间有些嗔怪的呜咽,让她无法凝神远望了。“小狗儿要下来玩儿,你不用这样抱着它的!”我一边与狗儿交换着相互的探寻,一边与它的主人说话,“你是说让它下来吗?这儿多脏啊!”中年女子的话一出口,我便愣住了,她是说这亭子脏吗,这亭子灰尘满布,杂草丛生,却完全是自然的恩养,断不可用“脏”来形容的,况她既知此“脏”地,何必以自许洁净之躯混入污浊之地,只这一瞬间,我对这神情落寞的中年女子便心生距离,欲转身而去。“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吧!”她显是看出了我的不悦,有些惶惶然,“没事的,只是你不必总这样抱着狗儿,它或许更喜欢在地上跑跳呢!”“我知道的,可总怕它受到伤害!”她说完这话便缄口不言了,那瘦瘦的“腊肠”狗又被她用力搂了搂,方才还灵活的眼睛又乖乖地闭合着沉缅于她近乎可怖的温柔中……
这样的情形让人憋闷,心跳莫名的加剧,中年女子的落寞和爱是我所不了解的,不了解的人和事更是无权评说的,只是如此违拗自然本性的行为定会让她和狗儿诸多牵累,不得释放解脱,若是由此绵至家小,爱害之虞就再所难免了。
“天生万物,皆有所用,大致广宇,小至微尘,大用小用,贵在其用。”世间万物,人当是其间最有创造力的,却已有多少陷入主宰的畸途,“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胼手胝足、勤俭刻苦确是值得颂扬传广,整合观念的憬悟却少有绵密观照,殊知,缘起终有缘灭,人为的牵绊,扭曲诸物本性的自在,无明的情绪终会与初衷背道而驰了。
浅忧犹在,绌见胸中,回眸间,爱晚亭依然于无人修葺的破败中颓自畅快着开启愚沌蒙昧之心……
-全文完-
▷ 进入四月芳菲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