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早已过去，许多人只记得那天是中国人的情人节。多数人不愿意提及那天也是鬼节（亡人节）。也能原谅他们的心理，所谓天堂地狱，人们总是愿意选择向往天堂，因为只可仰望，不可触摸，带给人的是无穷的美好，夙愿和梦想也是在此产生的吧。人死后肉身化成灰，洒飞得极少，不知道是不是随风去了天堂。入泥的永远埋在了地下。所谓化作春泥更护花，也是人们美好的愿望，但愿离开人世的身体果真有了好的归属，去天堂也好，在人间土地也好，只要心安，灵魂也是暖色的。

常常想起外婆。这些日子也照常在心里念及。

昨晚婆家为李氏家族的亡灵烧了纸钱，晚饭时又请他们入席喝酒吃饭。杯里装的是白水，在阴间，鬼魂是不能喝酒的，只能以水替酒。若饮酒，会永远不得超生。如果家族的灵魂早就投胎转了世的话，那么，我们祭奠还有什么意义？或许在纪念的时刻，没有想去那么深远，只是尽了做子嗣的心意。碗里盛的饭不多，据说那边的人吃得也少，吃多了会撑着，阎王放生的时候就跑不动，会错过投胎时机。桌椅摆弄停当之后，一家人在桌前要静默三分钟，说些吉祥的话，提些善意的要求。比如，请去世的奶奶保佑一家人和气，身体健康，保佑小孩子读书顺利，头脑聪明。

公公在桌前一个一个唤李氏亡灵的称呼，我在心里也唤了我的外婆。我的外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外甥女的饭桌上呢？——她是那么一个有骨气讲硬气的人，她的儿孙满堂，多繁荣的一个家族。

儿子一岁的时候，也是鬼节，我给外婆烧过纸钱，一亿元一张的，有两叠，也就是200个亿。外婆在生没用过大钱，百元钞都不敢拿捏在手，最到的钞票就是面额十元的。外婆走时并不贫穷，却保持了老人的传统作风——老人用小钱，大钱是留给后人用的。我给外婆在冥纸上写邮寄的地址，没有按照冥间的规矩去写，而是按照我给在人间的邮寄方式去填写。我写着：湖南省澧县澧东乡车溪村3组谭强英（亲启）。外婆一生从未收到过任何邮件，死后我要为她填补这项空白。我的邮寄方式却是冥式的。夜间，人们都睡去，选一个三叉路口，点上冥纸。火光中，黑蝴蝶在夜空中乱舞，灰褐色的烟火一团一团，一缕一缕，一丝一丝，最后一张纸在我手中燃烧，我忘了松开我的手指，火燃着了我的手指，我说：“外婆，是你在责备我么？”在农村，女儿是不能祭奠娘家人的，否则，娘家人会不发达。我是外婆女儿的女儿，就更没有资格祭奠她了。

但我想要祭奠怎么办？之后的这许多年，每每，我只是将想念藏在心里。外婆离开的时间长了，连母亲都淡然了，我也失去了和人提及外婆的对象和机会。

婆颇撤走那些摆设的时候我很心酸。外婆也曾在我家吃过饭，同样是一家人，现在却是阴阳两隔。即使我在饭桌上空出一个位子，盛上饭，夹好她爱吃的菜，她也不会出现在我的身边了，即使是鬼魂也不会出现在我家。若果真出现的话，那说明外婆在那天过得不好，母亲娘家家族的人待外婆的鬼魂不好，而使外婆成了孤魂野魂。那么，我情愿外婆的魂魄不要游荡在我家附近，希望她在自己的家族的幽冥地界里过得安好。

我的外婆今年这个时节都有谁会想起祭奠她？大舅早就不在人间，或许他们母子在另外个世界和睦住在一起了吧，至少，彼此不用担心彼此了。二舅和所有亲戚决裂，自然是不会想起给外婆烧张纸钱，在半夜唤唤外婆的魂魄。三舅死了女人，和另外的女人住在一起，要忙着招呼现在女人的亡亲们。四舅在武汉打工，辛苦钱赚了些，他是外婆的幺儿，外婆最疼他。外婆在世的时候四舅特别不孝顺她，外婆从来没有恼过，到死都最疼这个遗霜，所以四舅做什么事情都可以被原谅。前天四舅倒是来了电话，虽然他没有提及到外婆，但恰好在这个特殊时期接到了他的电话，我还算作是对外婆的孝心。

外婆，我轻唤过您。您的照片在我的相册里，我不去翻动，若翻动，若是听不见您唤我“菊儿”，我该是多么怨你；不想仔细回忆，不想你晚间出现在我的梦中，醒来一片荒凉。

我怎么就是念不够呢？

2008-8-10-16:33:3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