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真是个难以解释的东西。她叫什么,我醒来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来,但在梦里分明是叫过她的名字的,这个我倒是记得十分清楚。
去外婆家转身,需要在一个三叉路口等车。等过路的摩托车或者慢慢游,汽车是不可能有的。梦里的画面十分灰暗,好象隔着浓雾,好象是自己本人,又好象是一个自己特别熟悉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灵魂出了壳,还是别人的灵魂附上我的身体。
不急,时间尚早。我站在那里看来往的风景。其实哪有什么风景,不过是我好久没有亲近乡村,置身的一切给人一种新鲜罢了。在梦里我好象都可以思维,对自己的疑惑充满好奇——我是谁?我多大?我要回到哪里?为什么我的出场是从中场开始的?为什么我的意识告诉我是从外婆家离开的?
现实里那个三叉路口是有的。真是去往外婆家的路。只是,那条路自我工作以后就再也没有经过过,外婆也去世多年。去外婆家的路不止一条,那条路不是最近的,但那个三叉路口有我想要“恰巧”遇见的人。
那个青葱的少年就住在路口边上,父亲死了,母亲种地,但他在农村中学他穿着却是最时髦的,留得一头刷硬的短发,那样的发型在学校是独树一帜的,老师也拿他没有办法,学校只规定不准留长发,没有规定男生不准梳光滑头发。那个时候我对他的头发很好奇,他笔挺光洁的头发是怎么弄成的呢?
他在女生心中是个白马王子——他总是穿着白色的衬衫和白色的裤子,洗很干净。一个唐姓的女生家里富足得很,常接济他,传说他们两个有意思,那时候我心里很酸,特别不喜欢那个妖冶的唐姓女子,其实她长得很漂亮,就是皮肤特别黑。
暗地打动我的不是他的外表,而是他有着张明敏式的忧郁的歌声。第一次在班级晚会上听他唱《我的中国心》,我躲在人群中央悄悄落了泪——那么帅气的男孩子怎么没有了父亲?以后我要远远地看着他,听他唱歌,听他吹口哨。
说这么多都与她无关。她才是我梦里的主角,我只是陪衬,而他,在我的梦里,已经多年不曾出现。
这个时候三条公路都是干净的,刚被雨水冲洗过的路面,显得格外的宽阔和寂静,没有行人,更没有来往的机动车辆。
我站在往年的位置东张西望,好象没有任何意识。从渠沟对面飘来粽子的香味,寻过去,是一户普通的人家,屋前搭着一间避风遮雨的凉棚。粽子的香味就是从那里飘过来的。闻见香味,胃马上舒展了起来,唾夜生津,真是诱人的味道呵。
走近的时候,那包粽子的老妇一个劲儿地瞅我,然后,惊奇地叫我的小名:“这不是黄毛丫吗?”
她是谁?
我楞在那里。
回忆翻江倒海。她是我老家的邻居,我刚记事的时候她就是大姑娘了,准确地说是个名副其实的老姑娘。在老家农村,25岁的姑娘若还待在娘家,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不仅她本人,连家,甚至是整个家族都要受外人歧视的。那时候还小,不知道她为何没能在姑娘的黄金时间将自己嫁掉。
后来在我住校的期间的一个秋天,她跟个一个患着咳痨病的老男人私奔了,去了哪里,没有人敢打听。之后这几十年,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她的娘家,也因为村里改祖(她个我不是个族人),被划分到两离开外的地方重新建了几间土房,她也彻底从我的记忆里消逝。
在梦里却遇见她。
“你怎么那么老了?”
“都六十出头了,怎么不老?”
“这是你的大孙子?”我指着她身边一个年青的小伙子说。
“他是我的仔呢?才十七?”
“十七?”
“那死鬼拐我之前有家室,不准生。”我一脸诧异。
她见我那副神情,又自语:“当年我们奔到广东,寻着事做,租了个小屋,生下了他。第二年,那要命的病把那死鬼催去了。”
“强生妈,给我捞十个粽子。”
“哎哟,怕是要等上会了,这锅才点上火呢?”
在与我说话的间隙,她已经忙呼着卖完了锅里的粽子,那给他添水加柴的就是她的宝儿疙瘩儿子。
又下起了雨,她请我进屋避雨。
我在她家四处走动,屋内简陋,却收拾得干净,舒适。
外面有人叫唤,她叫我一个人在屋里随便坐坐。我没有坐,那个在记忆逐渐远去的女人,我在梦里充满了好奇。
她怎么那么老了呢?她果真有了一个甲子的年岁么?我好象还是年少时候的样子啊。我看见那个强生好象有心跳的感觉,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那走路的姿势,那说话的声音,甚至他的头发,都是那么的熟悉。莫非,他是我少时心动过的“张明敏”的化身?想当年,他就是住在这个位置的呀。然,梦里梦外,时间不对,人物不对,有些纷乱的感觉,世界在旋转着,乾坤被颠倒了,乱七八糟,浑乱一团。
屋外好象没有下雨了。我经过强生的床前,打量着他的屋子。白纸糊的四壁,洗得发白的床单,白色的被子也很旧了,白色的桌椅,按理会给人肃穆阴郁的感觉。却并不那样。只那白墙上挂着纸折的风铃,绿色的,想必出自女孩子的巧手。白色床单上却枕着粉色的枕头,上面绣着荷花,还有水鸟。桌子上没有任何东西,却一尘不染。
离开的时候我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放塞在他的枕头下。二十块钱,在梦里,我觉得是一很大一笔财产,我觉得自己干了一件伟大的事情。
见他们母子俩忙碌着微薄的生意,(一个粽子一毛钱),我选择悄悄离开。到了三叉路口,敞蓬式的慢慢游来了,我上了车,朝强生望了一眼,然后,醒了。
醒来我唏嘘不止。大概是昨天傍晚在街上遇见了卖冥币的才起了这个梦。那个时候我想起过外婆——一年一度的亡人节(鬼节)又到了。离开我的亲人没有变成鬼,他们是去了天堂。我的一去不复返的年华和岁月,他们并没有布满灰尘,依然鲜活在我的生命中央,无论老去,无论离开,老去只是光阴,绝对不是记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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