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意又到淡季，夏天很少穿军用布鞋了，我懒散地坐在树下。温暖太阳透过树叶在我身子上悠来晃去，两只麻雀叽叽喳喳一阵，一前一后飞走了。一张三十六开废纸被风吹得翻个朝前滚，有时贴着地面滑行，后来停靠在槐树根下。

四换用一根粗棍子背着一捆柴过来了，拣得基本上是风吹下来枯树枝，有的是货箱子上木板子，他六十多岁，脸就像烧得过头红砖紫黑，头向前伸着。弓着腰，穿着一件军黄上衣，几乎成了灰白色。里面一件蓝衬衣皱皱巴巴地束到裤腰里，他身材瘦小。连掉的心眼都拾起来也就是一把手，五个心眼。他见人就笑，有问必答，妈妈生了四个儿子，想换个女孩子，给他起了个四换。四换很懂事，连续换来三个妹妹。　

我说：“坐下歇歇，你不热啊穿哪么多？”他慢慢地蹲着，把木柴小心放下，从口袋里拿来一个带着茶垢杯子笑嘻嘻地说：“喝点水。”我提着红水壶倒上。

他坐在公路边石阶上。认真地回答了我问题：“不热，脱了外边这个还感觉有点冷的。”我打趣地问：“你几个媳妇啊？都在家吗？能养起了吗”他不好意思咧开嘴笑了：“让我打跑啦，都不给我做饭吃，也不给我洗衣服，光知道吃饭睡觉。”他的细长眼像个台扇左右转动，寻找着需要的东西。

椿提着一箱牛奶，一手吃着布丁雪糕的走过来。我递给她一个黑条马扎说“坐一会吧。”她家开着饭店，白胖脸，鲜红嘴唇，耳朵上吊着两个大银环。身上散发着茉莉花清香，几乎每天都到超市去。用她的话说，一天不去就像少点什么。

她把最后一口雪糕吞到口里，腮帮子上鼓起了疙瘩，手一扬，把雪糕棒准确无误地投到四换的木柴里说：“气死我啦，我家蜂窝经常少。现在晚上得起来瞅几次，只要找到他就他手跺掉。反正这事情也到不了远处。”她看了看饭店后面家属楼恨恨地说。

四换接过话碴：“是这家吗？”他用干硬脏手指着饭店问。饭店广告上画着一个少女端着一盘子冒着热气的烤鸡。最上面凸出几个红字：贵椿饭店。椿的老公叫贵。椿不屑一顾点点头。四换来了精神：“我知道是谁。就是哪个倒泔水偷的，他在响午一点多钟来。天又热，别人都在睡觉，他一个桶里装泔水，一个桶里装蜂窝。”椿瞪着大眼睛吃惊地问：“真的啊？你别乱说！胡说八道打嘴巴的。”说着扬起手做了个要打人姿势。

四换怕椿听不明白，走到跟前，歪着头肯定地说：“我看见啦，那个倒泔水的脖子里有一块白癣，像白纸样白，可难看啦。还有一个妇女吊着胳膊，绑着白纱布人也看见了他偷了。她嘟噜着睡不着觉，天太热，出来走走。哪个人四十多岁，看见她来了赶快拿来塑料纸盖上蜂窝”。四换脸上有些委屈。他脸上都是尘灰，一股子汗腥味，椿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破口大骂：”这个混蛋，，他是我老公表叔。一开饭店他就闻到葱花香了，鼻子也不知咋这么长。说在山根旁养了几头猪，弄点泔水喂猪去，当时有好几个都说要，觉得他是亲戚错不了，有些事情上能照顾点，就让他弄走了。

我问：“你一点都没有怀疑他吗？”椿脸发沉，她拉过马扎坐下，把腿伸开，用两个手指往膝上提了提蓝色马裤。眼睛向我翻瞪着：“他开始可好啦，来了先帮助整整桌子，排排椅子。干些力气活。做梦也没有想到想到他还是三只手，前一段时间我们还商量说有一箱酒让他拿去，他家里有个七十多岁，爱喝酒老爹，就是见不到他人。怪不得他最近来来去去就像鬼，连个影子也看不到。哼！我老公还经常唱，我家表叔，数也数不清，这回好了，就一个，还让他数成贼了。明天先瞅他，逮他，让他赔钱，滚。”她用白色凉鞋把立着牛奶箱子踢倒：“这是准备给容的，哼！”

她站起来望着四换着说：“店里还有剩余的油条，我给你拿来。”提起牛奶箱子气鼓鼓地走了。

那个吊胳膊妇女叫容，和椿一块长大的，她男人天生懒病，整天眼睛和电视对眼，坐着看，躺着看，吃饭也看着，只有他困了电视才能休息。他不挣钱也不花钱，家里过得稀汤寡水，椿开车回娘家，和容遇上了，容又黑又瘦，绿松紧绳束着零乱黄发。她是来娘家借钱的，两个上初中孩子面临失学。椿让容来店里帮忙。容做活不急不燥，慢悠悠的，做得仔细认真。不多言多语。平常在店里总是姑，姑夫地叫，亲密样子比亲姑还亲。椿给她租了房子，和我是邻居。

容来了大概有两个月吧，晚上十一点多，传来轻轻敲门，我还以为老鼠，伸长耳朵，有人悄悄叫：“开门啊，过了一会又敲门，叫得很轻，敲得很轻。我住得是一楼，卧室就在门边，断断续续得有半个小时，我实在受不了贴着门边说：“有事你们打电话吧，天太晚啦，明天他得上班去，孩子还得上学。过了一会就听到开门声。

睡梦中，听到开门声，我敏感地坐起来，鼻了贴着后窗子玻璃好奇地向往外看，三楼小张刚好下夜班回来，骑着摩托车，车灯一照那人迅速地把头转向一边，米黄色短袖上衣，高高个子，脖子里刺眼一片白光。推着绿能牌电动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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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的抚媚开始显山露水，红润圆脸，细长脖子，白白胳膊。天蓝色蝴蝶发卡，飘起发梢随着她身子动作上下舞动，含蓄眼睛溢满幸福。

容就有了手机，骑上新电动车回家，在路上躲一个老头时骑到土堆上，把胳膊摔劈了。椿让她回家养去，容坚持不走，说一只手也能收拾碗筷，扫扫地。

四换立了大功，用手猛一拍大腿又指着饭店对我兴高采烈说：“我拣条老猫，生了三个小猫，我给收泔水要几个条鱼头回去给老猫吃。那家伙不给。他要是给我了也就不说了。”说完他咧开残渣黄牙嘿嘿笑起来。

椿提着白塑料袋走过来。有半截的油条，几个包子。四换小跑着迎上去。点头哈腰地连连说：“麻烦啦，麻烦啦……。”椿递给他向北指着说：“刚才过来时看见一个妇女，她在垃圾箱里拣东西吃。背着烂毛衣上北去了。你赶紧去找她去，看不到，你就问问别人。拉到家里给你当媳妇吧。”

四换急忙拿来杯子喝了一口水，太烫，又吐出来了，把水泼掉，把杯子放到口袋里，掏出半根油条塞到嘴里，把袋子挂到棍子上，背起柴就走：“我给她送油条包子吃去……。”

四换走得急，枯枝几步掉一个，他回顾头迟凝疑了一下，很快用手从后面托着木材，毫不迟疑地向前赶去。

椿感慨地望着四换背影说：“这个人不错，很正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