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好久不愿意出门了。早晨还懒在床上,电话铃声就开始打搅我了。一接才知道是八年没见的朋友突然来我们县上,说是县委书记请他来,这会儿没事,想见见我。朋友在我们省报工作,这些年成绩斐然,听说现在已经是处级领导了。不过我们是在文字的海洋里遨游的时候相识和相知的,所以我更希望我们还是停留在那样的纯洁时刻。
“你小子这些年都干什么了?”电话那头的他还和从前一样:“怎么,不搞文字了,连老朋友也忘了。听宣传部的人说你现在是除了读书就是去省城看儿子。那你怎么不到我那里去看看朋友,看看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你现在是处级干部了,我怕去了你不认识,到时候让你落下个为官轻友的名声,那多不好。”一听他还是老样,我也恢复了平日的口吻:“如今社会,做官才是硬道理,做官才是真价值。朋友算什么呀!”
“放屁。”好家伙,看来这小子官是做了,可毛病一点没改。难道做官没有改变他的人性:“怎么,仕途的经历让你小子升华了。怎么,还没有起床吧,是不是昨晚上运动太多了,如今的社会像你这样不行的,说什么也应该体会点新鲜的味道,怎么能和崇祯一样,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呢。”
“我说你小子都处级干部了,怎么说话还带脏字呢。难道就没有人教育你?”我说:“你别说崇祯皇帝,说心里话,我还一直很崇拜他呢。三十六岁,担负一个朝代的命运,最后能自己坦然走向死亡,说实在的,那样的勇气不是那个人都能做到的。别说你是处级干部,听说就是厅级省级干部,走向刑场的时候也有尿裤子的呢。”
“哈哈,你在变相的骂我?”朋友在电话那头开始有些正经起来:“做为处级干部,你说我是狗屎都无所谓,因为那是你对社会认知的自愿,可是做为人,你可不能这样的看待朋友,要不然我的心会碎的。”朋友说到这里把话题一转:“别扯了,我们在哪里见面?”
“仓颉茶社,十分钟后见。”我丢下电话就赶紧穿衣服,好在是夏天,三分钟我就准备停当,出门直奔相约之地。咱说什么也算是主人,所以去了他还没有到,我就选了一个历史积淀很好的包间点好茶水等他的到来。
“哈哈,我知道你一定会在这里见我的。”其实朋友那些年经常来我们县上,对这里的一草一木还算熟悉,而且这个地方我们也经常光顾:“有人说你小子变了,我看还是老样子,还是那德性。怎么,把你比成崇祯心里不舒服?想在字祖的氛围中给我上课?别忘了,我现在可是处级干部,相当于你们的县委书记。”
“别说这话,进到这里就和进了澡堂子一个样,只有男女之分,别的就不要说了。处级干部怎么啦?我看处级干部说不定还没有我面前的这杯大红袍值得品味呢。你小子这几年听说春风得意,是不是还有高升的机会呢。”老朋友相见,自然心情不错。再说了,我们过去在一起就喜欢讨论历史,不过从来谁也没有说服过谁。今天看来又少不了一番大战,结果肯定还是没有胜负。
我和朋友对桌而坐,先品尝了一杯极品大红袍:“好茶。对了,这几年听说你写了几本书,怎么没有给我送呢?”
“我那些东西可是不能给处级领导看的。”我半开玩笑:“就是自己的一点对生活的感悟,仅仅就是自我的。拿不出手。我怕你看了影响仕途。”
“扯淡,就你那文字还能影响我?如今啥社会,谁能影响谁呀?!”朋友又狠狠的喝了一大口茶,看起来没有了中国人品茶的那种斯文:“马克思伟大吧,她老人家的书算是伟大的著作吧,可是多少人读,读了之后的结果是什么呢?还有毛泽东他老人家,不管是人品,也不管是才学可以堪称是中国从古到今的一流吧,可是现在的情形怎么样?我不说,我想你也会知道的。”
“别说毛泽东。”我一挥手:“别说你是处级,你就是省部级,我们也没有资格去谈论他老人家。”
“为什么?”朋友瞪大眼睛:“这些年我为毛泽东写过很多文字,自认为对他老人家还是理解的。今天让你这么一说,好像我们全成了跳梁小丑了。”
“你写的东西我没有见,不过你能当处级,我想你的那些文字一定都是一些御用的东西。我一直觉得毛泽东是不能说的,只能用心灵去感悟。他老人家已经是中华民族的一部分了。如果我们心存某种想法去评说他老人家,恐怕会糟蹋了我们的人性,毁灭了中华民族不可动摇的精魂。”
“什么意思?你说说。”朋友现在好像也来了兴趣:“几年不见,是不是又有了新的奇谈怪论?”
“过去我们是在读历史,现在我觉得当年我们真的是幼稚到家了。你想想,历史怎么可能读懂呢?咱先不说毛泽东他老人家,就说说崇祯皇帝吧,有人说他无能,也有人说他懦弱。当然了,大明朝在他手里丢了江山,按照中国传统的说法,胜者为王,败者寇。骂他什么都可以。但是说他懦弱,我就有些想不通了。一个连自己生命都不顾及的人,怎么会是懦弱的呢。”我刚说到这里,朋友就打断了我的话。
“你小子想说什么,就直接了当点。”朋友大概也是职业所致,让那豆腐块式的新闻给磨练的有了那种言简意赅的不自觉。
“中国的例子就不举了,免得让你这个在仕途还想高升的人难堪。我就说说萨达姆吧。刚开始全世界都认为他是个很了不起的英雄,可是后来呢,面对死亡,他竟然选择了一种懦夫的行动,可是做了懦夫又能怎么样呢?难道最后就不上断头台了?所以,说道崇祯,我觉得对于大明,他还是有责任心的,至少他用自己的生命告诉后人,什么是生命最终的也是最了不起的价值。”
“明白了,你是不是想说一种历史的现象?”朋友毕竟是个很有才华的记者,我向来很佩服他敏锐的观察和感悟事物的能力。
“没错。就说毛泽东他老人家吧。关于他的伟业我想就不用说了,现在我要说的是现在留给我们的许多现象的确值得思考。毛泽东的女儿李娜曾经到过我们这里,当时我负责接待。她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能从她的身上感受到另外的一种气质。有人说我是迷信,可是我心里明白,绝对不是。她很谦虚,也很随和。听说她已经走过全国很多地方。每到一处都受到很高规格的接待。按照现在中国存在的等级接待制度,她什么都不是,最多也就是个老干部。可是在中国,老干部何止千千万万呢。”
“因为她是毛泽东的女儿嘛。”朋友不以为然,说的也很轻松。
“你说对了一半。”我说。
“那另一半呢?”朋友问。
“民心和民意。”我说:“在中国这个古老的国度里,民众可以被政治随意强j*和蹂躏,但是隐藏在人们心灵中的那种期盼却是永远也被谁剥夺不了。许多东西我们在正史里是无法读到的。可是恰恰就是这些无法读到的东西才是我们应该还原的历史。”
“有点意思。”朋友给自己又一次斟满茶水,不过这次没有大口去喝,而是很小心的用嘴唇轻轻泯了一下:“你是不是想说,一个真正伟大的人物不是自己给自己封的,它是一种历史的必然,是一种历史的存在。”
“是的。还有毛泽东的儿子毛岸青,他去世的时候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就是一个俄语翻译。可是他的葬礼却是近乎于国葬。当朝最高的领导人都出席了。记得《人民日报》在头版用黑体字写着,毛泽东之子毛岸青逝世。也许这是一种无意,也许这是人们的一种寄托哀思的方式,可是我觉得,历史往往留给我们的文字和心灵感受是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我说这些就是想表明自己的一个历史观点,那就是自我的感觉可以留给历史,但不一定能留在民众的心里。”
“你是不是这些年就用这样的思想来书写文字呢?”朋友这时也开始严肃起来了:“其实你说的没错。记得年少的时候读《史记》,还感觉不出什么来,可是现在再读《史记》,我就发现,司马迁实在是太了不起了。特别是他对一些历史伟人的描述,淡淡数言,就让我们感受到了一种历史的大气。我觉得,司马迁不光展现了几千年的中国历史画面,他还是我们今天所有文体的开山鼻祖。”
“没错。有人说《史记》成就了司马迁,其实我觉得,《史记》本来就是司马迁。谁要想把这两者割裂开来,那就是妄想着把历史断流。你知道我们这里为什么夏文化很发达吗?在我们这块土地上,有字祖仓颉,有史圣司马迁,还有酒圣杜康。他们都是史前期的文化传说。也许当年的渭河流域很发达。”
“呵呵,怎么,现在你还在研究地理给文化带来的繁荣关系。”朋友笑着说:“不过你可别忘了,我可是和司马迁同在一个故乡。你说到这里了,我就给你讲两个故事。当年有人让毛泽东为司马迁祠题词,毛泽东不肯,说他没有这个资格。当时毛泽东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们今天已经无法得到准确的答案,不过后来毛泽东推荐让郭沫若去写,多少反映出了他老人家的历史史观。”
“另一个故事呢?”我问。
“呵呵,郭沫若可以说也算是旷世奇才了吧。可是他去世时留下遗言,说把自己的骨灰一半撒向祖国的江河,一半埋在山西的大寨。你能想到这是为什么吗?”朋友不愧是搞新闻的,抓点真是恰到好处。
“为什么?”我自然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有人说,当年毛泽东号召全国农业学大寨,郭沫若是为了讨好毛泽东。不过我觉得不是,人都死了,讨好谁还有用处吗?也许这永远都是个谜,可是我想这个谜也许才是将来那段时间真正的历史。”
“哈哈……,你小子怎么把我也给绕回来了。”我这时突然像是明白了点什么,转身叫来服务员,让给我们换一壶上好的极品龙井。
“你这是……”
“从现在开始只品茶,不说历史了。要说就说说你的这个处级领导干部的经历吧。”我开始调侃。
“处级也值得在这样的地方诉说?”朋友知道话该说完了,最后也戏谑了一把:“面对中国的茶文化,评说中国的政治,那简直就是对龙井的一种无耻的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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