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7日凌晨29分，两个小时前我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却辗转难眠。

一个月前看了《社会心理学》，当时书上讲说服别人使用的一种手段：引人注意法。书上举了一个有趣的例子，一名乞丐总是每次行乞都能得到收益而不是像其他乞丐那样多数时候一无所获，秘诀就是这名乞丐每次行乞的时候都说：“先生，请给我37美分吧。”为什么是37美分而不是36美分或者38美分？没人知道这个奇怪的乞丐到底要干什么，可正是这种好奇使得人们很愿意慷慨解囊，结果乞丐每次都如愿以偿。

同样的故事我也在方白羽的小说《千门之花》中看见过。

很简单的道理，可又有谁去仔细思考呢，想想看，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乞丐对你说：“先生，请给我1块7毛钱吧。”你会怎么做？我想绝大多数人都会给他的，最大的概率就是直接给他2块钱然后告诉他不用找零了（如果你有零钱的话），然后乞丐接过你的2块钱后会从他那一堆零钱中找给你3毛钱。

好聪明的乞丐！

于是我冒出一个怪异的想法——将理论赋之于实践。

由于我现在的工作流动性很大，三四天换一个地方，已经从新疆、甘肃、陕西、河南一直干到湖北了，昨天（5月16日），是我第一天随工程队来到湖北境内，这里是孝昌县，据当地人说这里算是贫困县了。

一路上我也见过很多乞丐，一直寻找这种既帮助他们能多讨点钱又能完成理论用于实践的机会，可因此伤害了老爷爷。

傍晚我一个人无所事事的闲逛，在一个并不算繁华的十字路口街区看见一男一女两位衣衫褴褛、步却履蹒跚的老人。

老爷爷左手拄着木棍，右手拖拿着一个装了些零钱的铁盒；老奶奶戴着一定很大很破旧的帽子遮住整个头，根本看不出年龄，背上背着沉重的包裹，手里还拿着一个大牌子，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

老爷爷拖着铁盒子朝着一个小商店门口好一阵哀求，可最终还是被女店主赶了出来。由于离的太远，我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能通过视觉来判断。很显然，两位老人应该是在乞讨。

由于现在很多乞丐都是属于那种职业型的，所以我开始还真的怀疑过他们到底是真正被生活所迫还是属于职业型的，还好我及时打住了这种不道德的“理智”。

我想我应该帮帮他们，但我作为一个还没毕业的实习生哪有能力帮助这两位老人，于是除了象征性的给了他们一些零钱外，还想到了把《社会心理学》里学到的绝招教给他们，这样他们也一定能要到更多的钱。直至现在，我仍然认为《社会心理学》里的这招相当管用。

我很好奇地看了看他们放在地上的牌子上写的是什么，然后往他们的铁盒子里仍一些零钱。

老爷爷很感动，连声道谢，还向我诉说他们的不幸经历。老爷爷指着旁边的老奶奶对我说：“她不是我老伴，她是我侄媳妇。”

我很惊讶的看着，我本以为他们是夫妻呢。老年夫妻被生活所迫出来讨生活已经很不幸了，更不幸的是原来老人是为了给他这位不幸的侄媳妇治病才出外行乞的。

老人跟我说他都70多了，这侄媳妇得了重病……

我当时没用心听老人讲话，一边看着地上的牌子了解大意，一边也想赶紧告诉老人我能帮助他的“绝招”。

牌子上我最记得清楚的就是“2万”“3万”的字样，原来老人为了给他儿媳妇治病已经借了这么多钱了——其他内容我没看仔细，也许我是断章取义，但我想情况大概就是如此，应该不会错的。

老人仿佛已经好久没和人说话了，滔滔不绝的给我讲起他们的不幸。

曾经在一本杂志上我也看过类似的故事，说的是一个乞丐乞求的只是能有人陪他说说话，可这么简简单单的要求却比他乞求美圆更难。

老人和我说话的时候我明白老人的用意，也知道此刻和他说说话比给他钱更有用，可我却还是打断了他的话，因为我仍然固执的认为，我只要将那个奇怪的乞讨方法教给他们，老人以后就能更顺利的讨钱了。

后来就是老人自顾自地向我倾诉他的不幸，我却总是打断他的话，想要教他这招真的很管用，保管他以后乞讨能顺利的多。

老人似乎根本不听我说什么，仍是自顾自地说着。后来我急了，竟冒出一句：“你相信我，这是经过科学证明多的，真的好用。”

对付妈妈，我经常这么干，也许是习惯吧，居然面对一位老人说出这么不礼貌的言语。说完这句话我马上意识到同一个遭遇如此不幸的老人说这样的话是多么的无理。老人一定以为我是在戏弄他，原来从给老人些许零钱后，我一直在伤害着老人。

望着老人饱经沧桑的脸，我几乎无法面对，第一个想法就是溜之大吉。

老人还想说什么，可我却又一次打断他：“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

走远了，我回头偷偷地看着他们，那位老奶奶仍是头也不抬地将头深深地埋在帽子底下，一言不发。老爷爷仍是望着我的方向，仿佛是在说：“没有人愿意和我们这种乞丐聊天，年轻人仍是嫌弃我们啊……”与老人目光对接的一刹那，我很自责，我真的不是嫌弃老人，而是羞愧自己。可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回头去解释？那还不是更深的伤害老人。我再也不能面对老人灼热的目光——尽管老人也许根本就看不到我这么远的地方，我惟有转身离开，不知老人能否原谅这个伤害他的年轻人。

是年轻导致好奇，是好奇产生了这种见鬼的想法，是这种见鬼的想法伤害了两位孤独的老人。

是羞愧使我逃避，是我的逃避对他们造成更加严重的伤害，因为给他们造成了如此严重的伤害导致我深受自责的折磨。天啊，今天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回忆起每个细节，值得深思的东西真的不少。

第一，孤独。

出来工作3个月了，虽然偶尔和朋友们通过网络交流，可更多的时间还是和本不属于同一类性格的人的交往。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很微妙，和有些人关系处虽然很好，可以互相帮助，可以和谐相处，但还是感到无名的孤独。也许，我们本就不属于同一世界的人吧。有些人追求灯红酒绿，有些人追求名垂千古，有些人追求富可敌国，可在世俗的浊流中偏偏就有那么一部分不合乎潮流、被人骂作傻瓜的人，他们追求的是其他人视为思想垃圾的云淡风轻。

老人孤独时候向我倾诉，朋友孤独时向我倾诉，我孤独时向朋友倾诉。要是当时我能听老人讲述完他的孤独就好了，可现在一切都晚了，晚了。

第二，尊重。

我一直奉行的原则就是尊重每一个人，不论他地位高低。可我的情急之下打断老人的话语，由于羞愧而逃避是不是严重伤害老人的自尊心了呢。我想，应该是了。

第三，理解。

如果我当时真的能站在老人的角度上思考，也许我不会伤害他。一个老人，为了给侄媳妇治病，竟欠下了这对于偏远山区农家来说相当于天文数字的巨额债务，年过古稀，还要四处领着侄媳妇乞讨维生。也许即使他明白了我教给他的方法，也会仍然按照自己的方式以述说自己的不幸而讨钱。因为可爱的老人始终善良的认为，怜悯之心比好奇心更伟大。

我明白了。那个取巧的方法只适合表演性质的乞丐，对于真正不幸到了需要靠乞讨来维生的人来说，他哪还有心情去考虑用什么方法能讨钱更多！

老爷爷，对不起，是我伤害了你，希望有一天您能看见上面的文字，接受我的道歉，原谅我的无知。

——2008年5月17日03：09湖北孝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