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时节,去了趟关山的朝那湫。绿草茵茵,灌木葱茏,山花烂漫,鸟鸣声声,景致倒影,湖光山色,微风徐徐,水波不惊。海拔2000多米的山顶上,一汪清水突现,不是仙境,胜似仙境,似乎到了江南水乡。人在岸边,伏天的炎热一扫而光,望着平静的水面,一切烦恼就不复存在了。
关于此湫的来历,有很多美丽的传说,或神圣的,或怪异的,或缠绵的,版本纷繁,不一而足。据史书记载,秦汉时期就有和它有关的故事在此间发生着,演绎着,历史可谓久远矣。今人考证发现,其实是地震造成的火山湖揶或是长期的地质运动形成的高山湖泊,就因为它出现在高高的山顶上,在西北干旱地区才显得神奇罢了。据当地的老年人说,原来周围是有庙宇存在的,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很早以前就已颓毁,连痕迹也难以找到蛛丝马迹。在县城工作的一位山东人亲口对我讲过,因为他会水,在1970年代就下去游泳,稍深,水温很低,能见度极差,他就再不敢继续下潜。但他看到了像房屋残迹的东西,有铁环相套的链子,有很粗的木头,他就拖上来一段,拉回来做了个装面的柜子,他指着家里的一个松木柜子给我看,红里透黑,好象很久的样子。
当下,已经修成了通向那里的公路,很宽阔,正在用水泥硬化路面,交通很方便,坐车可以直接到达湫边。我在湖边的草地上,抽一根纸烟,一边享受时光给我的恩赐,一边想自己的心事:竟然不用双脚走路,三十多公里的路,一会儿工夫就来到了这里,而且人模人样的,穿着干净的衣服,陪着需要陪人物,饿了吃桃酥鸡肉,渴了喝啤酒饮料,还向客人指手画脚,介绍来历,陶醉的心情不自觉地疯长。客人到林子里玩去的时候,剩下我一个形单影只的,不免就想起过去的事来,猛然羞得无地可容,面热心愧一阵之后,在一缕山风的吹拂中,也就清醒了许多:你原来就是农民的后代,此山此水,此树此草你是最熟悉不过的了,要是在这里装高尚,弄神秘,那就把本色丢尽了。
天下农民的处境大多都是一样的。特别是在这苦焦的陇山中,苦可是甲天下的。我的家距离此地足有三十华里,1970年代,我就十几岁,粮食奇缺,食不果腹的事是不是奇怪的事。但是,就连居家的烧柴也成了很大的问题。浅山区的人都要到这里伐薪做饭的。当然我也不例外,我从1974年起,就跟大人在这里背柴了,一直延续到1980年底。所谓的到山里背柴,就是在凌晨三时起来,步行到山里天刚放亮,稍事休息之后,砍伐一些灌木或毛竹,捆起来,背回家来。一般回到家里就已经下午五、六点钟了。期间的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是很难想象得到的。四、五十斤的柴捆,背着走三十里路程,是越走越重,真想在半路丢掉一些使得轻松,但一想到母亲还等着用它做饭时,就只能咬牙加劲。
1976正月,要是现在人们还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的。那时,我家就没有柴做饭了。我好说歹说联系了一个村子里的同年,搭伙去关山背柴。我们俩也象大人一样,起得很早,拿了绳索和镰刀,背上母亲准备的干粮就上路了。出发时天气就阴沉沉的,但为了能背回来柴禾,就义无返顾地朝山里走去。走到去湫里的这个峡谷里时,狂风大作,雪来的很猛,打在脸上生疼。因为年幼不懂事,我们不知道往回走,继续向前。雪继续猛下,人继续疾行。突然,在风雪中出现一个人来,我一看是同村的一个成年人,他看见我们,就说,快回,你两个想要冻死山里吗?我们才跟着他向外走。他也是为生计所迫,要去更远的地方割竹子去的,看到天气这样,才半途而返的。我们三个走到一个村庄时雪已经到脚踝了,继续往回走十分困难,他就把我们领到他的一个远方亲戚家避雪。进到屋子里,才觉得我的耳朵失去知觉,在一盆柴火的烘烤下,脸、耳朵、手钻心地疼痛,但碍于在生人家里,不敢支声。
后来,有个十几天的光景,一天早上醒来,我发现枕头旁边有个象耳朵的东西,原来是那次冻伤了的皮肤脱落了,正好一个耳朵的轮廓,我拿去给母亲看,她难过得泪花满眼地转,我看她是强忍住没让流下来。
今天置身此地,感觉真是很复杂的,尽管我走上了低眉折腰讨口饭吃的路子,近三十年来领略了人间的眉高眼低,少却了筋骨劳累,平添了心神不安,练就了人格的异样。经常丢掉做人的尊严,但再也没有丢掉耳朵上的皮肤!我竟然很习惯,毕竟人类没有选择自由主义,理想的王国当然很辉煌,现实虽然很严酷,人类就天生爱在这风刀霜剑之中拼搏,设身处地,既然思想与风骨可以存在和消磨,剩下的就只有一声哀叹和无奈了!
附更早时《关山行》一首
铁车逐尘一丈高,
细路蜿蜒上云霄
嶙峋巨石遍地兽,
紫红霜叶漫天烧。
放眼南岳蓊郁多,
极目西岭葱茏少。
忽得一汪碧波出,
何年仙子哭号啕?
倚树遣思自叹息,
潦倒悲情满心来。
昔年伐樵少年事,
总披星辰戴月归。
雪袭樵人风割面,
遥望家门泪满怀。
背负薪柴走荆棘,
几欲忘却寒滋味。
伫立坡头指手寻仙境,
任凭故人说是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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