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热的夏日,太阳烧烤着大地,天空中没有一丝风,连白云都烦躁的停止了浮动。在这个城市的病房内,如果不是窗外修剪的那一片绿茵茵的草坪,这座医院完全变得了无生气。
和十五年前一样,汗流浃背的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又来到久别的医师门诊外。不同的是,那时候的我没有一点想做母亲的念头,孩子却意外来到人世间。此刻想做母亲了,却没有了生育的能力。
自从两年前被医生宣判不能再做母亲的死刑时,我的身心就已经崩溃到死亡的边缘。本以为时间可以疗治伤口,没有想到身体不争气,命运也不眷顾我。从b超室走出,手里攥着苍白无力的报告单,我已没有一丁点勇气面对医生。
主治大夫还是她那笑眯眯的神情:“怎么,还不甘心?”
我边递给她报告单,边无奈且无助地摇头:“不是……”
“早干嘛去了,现在想起要了,真是的,也不看看你成了什么?皮包骨头,有什么资本生啊,知道不?”她一副责怪加怜悯的语气。
我努力挤出一丝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她我此生真的没有机会了吗?她不容置疑地点头:“你以为你正当年啊!”
我低头无语。她看了一下表,说:“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尽快联系他,要是做好准备,今天就不用回去了。大热天的,省得跑来跑去遭罪受!”
身边,空无一人。抚摸着自己的肚皮,感觉那颗幼小的心还狂跳不已。我的孩子,我的小生命,这么快你就要走了吗?可否知你这一走,连同我的婚姻也一起消失无影踪?尽管我先前不爱那个男人,尽管自认为我的婚姻已名存实亡,可这刻,对于无辜的他以及他无辜的孩子,我是真心实意想挽留的。好些年了,我的心一直在不停地飞,飞得没有目标,且又无处着落。很累很疲惫的我已下定决心,斩断自己对外界的一切想法,死心塌地、从头来过,并以孩子为我们婚姻的开端。
事实却不如人愿。好不容易怀上,血不规则地出,且还成了黑色!医生早劝我放弃,可我不信,也不死心。就在刚才,b超室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大概看出了我的焦虑不安,还违心地在单子上写上存活二字。她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同情我?主治医生看后,随手将单子仍在一边,看也未看说保胎是徒劳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要么就是多花几个钱而已。
长长的走廊,些许女人在排队静候。我思绪纷乱,彷徨迷茫的心还是那样虚无缥缈飞翔,再飞翔……
二点多钟,我最后一个被安排进手术室。先我之前那几个女人,已陆续被抬在病床。她们的身边,不是男人耐心备至的嘘寒问暖,就是婆婆的百般照顾和殷勤问候。麻木不仁的我走了进去,象只受伤的孤雁。冰冷的器械,旋转的墙壁,医生惯性的姿态,虚弱的我倒在手术台昏迷不醒……
半个小时后,我感觉有人给我盖了一条被单,我以为是好心的护士,却发现是——那个娶我却给不了我欢颜的男人!那个我一气冲动之后下嫁的男人,此时正忙碌地跑前跑后,我瞥见他盖好后,顺手提走了塑料袋里我的呕吐物。顺着我的视线,我看见他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还看见了他的后背湿了一大片。一股暖流侵入我的心田。果真如母亲所说,孩子是爱的延续,婚姻却是责任吗?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丁零零响起来,是母亲打来的。她第一句就迫不及待问:“你在医院吗?”
我对任何人也没有提起,不知她怎么得知的。我忍着酸楚,不想她牵心,就声音低沉骗她说在家。她当即就戳穿了我的谎言:“我晓得你去了医院,能听妈一句劝告吗?”
我问她想怎么拉?她用乞求的口吻说要是真怀上了,想尽办法生下来吧!
痛苦弥漫着全身,我摇头说再也不会了。母亲不明内情,心急如焚骂我别任性了,还问我何时能让她省心一点?
有气无力的我声音变得嘶哑:“妈,您放心吧!我会处理好我们的关系。”
以前母亲总是给我和妹妹做思想工作,说什么一个孩子太少了,要有个伴,将来长大也好有个大舅小姨之类的亲人。还说多儿多女多福气。每次她要是唠叨,我就瞪着眼睛笑母亲是老封建。母亲不顾及这些,仍旧不厌其烦说好歹生两个吧,无论男女都行,看看她现在,儿女都有,多满足啊!妹妹被说的动心了,去年冬天,也就是妹妹儿子第十个年头后,妹妹又如愿以偿生了第二胎:是个宝贝女儿。可想而知母亲的高兴劲,印象最深的动作是她语无伦次的说她死也瞑目了。我不以为然,我顶撞母亲只生一个好,负担轻,也好管。
我们夫妻的关系非常糟糕了,要么是冷战,要么是沉默,母亲说她最大的心病就是我们的婚姻。她说主要是我不好好反省,还说再要个孩子,我的心情就不会是这样了。我说她的理由不充足,干嘛要以孩子为婚姻的定位和标准呢。她说到时候就知道了。我说我不想知道,也不需要知道。母亲说,女人不要过于追求完美,任何事情都有它的两面性。我不想她为我操心,就敷衍她说以后看吧,说不定想开了会很快有的。母亲连说几声那就好……
一年又一年,我们的关系不但没有改观,还日渐恶化。母亲深知我的脾气,她再次乞求我说:“生下来吧,生下就不会想入非非了,一心一意跟他过日子,别这山看着看着那山高了。其实他待你不薄的。”
我苦笑着说母亲老顽固。母亲不计较,仍旧苦口婆心:“听妈说,孩子是爱的延续。记得我在家生你的时候,你父亲一刻也不离开,他握着我的手说,再也不让我受痛了。可我满心爱他啊,所以受多大的苦也毫无怨言。再说也不忍心让你孤零零,有了你妹妹,我又偷生下了你弟弟,到此才结束我的苦痛……都说孩子是拯救婚姻的唯一,你到今天还感觉不来吗?要不是你父亲给我留下你们姊妹三,我根本没有毅力活到今天。看看现在的你们,我多欣慰,你们就是我的所有财富啊!”
“还有你父亲抛下我的那天,我本想追随他去,可他托梦要我替照顾好你们,还说我在替他照顾,要是照顾不好,百年之后会兴师问罪的……”母亲自顾自说不着边际的话语,我已经没有耐心和兴趣听了。
“妈,这跟你和我父亲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我打断了她的谬论,尽量压制住自己失落的情绪。
我没有进一步说明我和她的婚姻有着天壤之别,也没有给母亲道明缘由,我只说了一句,父亲爱她,她也值得为之付出!她们的感情在那个年代是最令人羡慕的一对:她深爱着品行端正的父亲,而父亲也被母亲诚挚的言行感动在心。
试问我们有的什么?仅仅连深爱都没有,更何况真爱珍爱?母亲言不由衷说有真情真爱固然不错,但真正的感情是不可推卸、也推卸不了的责任,而且这种责任是无偿的,一味的、不求回报的。就算我们没有她和父亲那样刻骨铭心的爱,但生活多年了,最起码有着日久天长的积累,有着不可改变的习惯。这种积累习惯,这种比感情难能可贵的爱转变成‘亲情’,这种‘亲情’的‘爱’也是常人无法可及、可比的!
看来母亲深有体会和感受,要不她不会用此番话教导她迷途的女儿。我虽然接受了母亲的‘忠言’,却一时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实。恰好医生催我了,欲挂电话前,我对母亲说事不由人!母亲急了,她以为我又要扼杀一个小生命,连声唉嘘有看法没办法,还叹息我哪天能长进……
回首十五年前,就是在这家医院,我生女儿的当天,他曾拉着我的手说:我和孩子是他的生命!我忍着剧痛,进了手术室,以为我灿烂明媚的人生将要开始。于是,我甘愿掏心撕肺,把我全部的爱奉献给了他和孩子,奉献给了这个家庭。寒来暑往,孩子会走路了,他却置身于别人的怀抱去了。哭闹打骂无济于事,柔弱也不是我的个性。我打点好行李,带着孩子预备一走了之。他疯了似的追赶上车,怒喝着让我放下孩子,并说孩子是两个人的,不是我的私有财产和物品!孩子吓得哇哇直哭,我抱紧她,问她愿意跟谁?她虚龄才四岁,是我一手带大的,关键时刻却说跟爸爸!我离了他能行,但绝不可以失去孩子!
我就这样行尸走肉般的游离在他和孩子之间……
没有理解体贴,没有信任宽容,没有温暖和谐,没有爱的婚姻成了一潭死水。一晃十五年了,女儿由幼儿园上到小学,再到中学,明年的这个时候就要中考毕业,高中在几十里外的县城——眼看就要远离我了。空荡荡的房子,诺大的院落,剩下孤单的我,还有我一生都不可原谅的他。一股悲凉油然而生,我该自责还是该抱怨他?抑或是找他彻心倾谈?我的心叛逆着,不肯屈服,也不肯停留。为他生,为他死的观念早已抛置九霄云外。为他赴汤蹈火,为他在所不惜那也只是骗人的鬼话。想过改变,但没有付诸行动。心存侥幸等他回头,却不过是徒劳。他或许不曾想到改变,要是有一丝念想的话,也不会重复这种‘纯粹交易’的日子了。只是他的黑发逐渐变白,面容日益沧桑,还有他的身体,臃肿不堪,且行为有点迟钝迟缓。他这就老了吗?我还没有感觉到和他轰轰烈烈爱一场的滋味,他就这般‘惨状模样’了?看来岁月不绕人这句话说的真切哪!
痛定思痛,我还是象以前那样执拗。母亲看在眼里,着急在心里,她说人不怕错,就怕不知错,还怕错了不思悔改!末了她说她会等我醒悟的那一天。我对母亲说,我和她的婚姻截然不同,所以原谅我不能用她的方式生活。我甚至无望地想,我这一生都不会爱他了,也不会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何种代价了。浑浑噩噩过活下去吧,残存在脑海里鲜明的的意识只是惯常的麻木,绝望,直至清心寡欲走向生命的尽头……
生活总是莫名其妙,反复无常,它会猝不及防给你以希望,又会在你的希望之火燃起时,冷不丁扑灭打倒你的意志和奢想。我一直渗透不了爱的真谛,这也是我反叛的症结所在。当身边失宠的女人口口声声辱骂男人难认时,行动却相反,一次次为男人进得手术室,更有甚者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而将孩子弃之不顾。用她们的话说,那是生理需要,也是一种‘爱’的表现,所以她们无怨无悔。我走不进,也加入不了这样的行列,我首先无法说服自己是第一,其次是为了男人‘这样’的爱。我不会充当这样‘爱’的角色,也不会倾心倾情于‘这般’的他。
也许生活自然而然叫人成长,凡事终归有个定数和了结吧。孩子上中学期间,中午不回家吃饭。加上他时不时外出,我索性不做饭了。他每回来,望着懒散的我发半天呆,那样子,那神情,好像是没有孩子,我就这样对待他吗?我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说,我们之间随着孩子的不归到此为止吧。往往是四目注视,相对无言。这以后,他破天荒多了几分关心。不是买了鸡腿就是买了话梅,当然都是我喜欢吃的。我想我接受不了这份狼吃娃的游戏了,或许是他伤害,欺骗我太深的缘故吧,也或者是我拿的起,放不下。总之,我们还是冷若冰霜的相处。
直到有天,他拉开冰箱,看见他的鸡腿纹丝未动,心理难免不自在了。可我仍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置之不理。他沉思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问我:难道他就这么令人厌恶?
我冷冷说不是。他问那是什么?我说没什么,就是没有胃口。他接住话茬:“仅此而已吗?”
我说应该是的。他哭丧着脸说:他这么的爱我,他想方设法的弥补,我不为所动,还一再给他难堪。他是男人,他也有自尊,要不是他内心深处还爱着我,他恐怕早结束这段婚姻了。如果我到此还揪住‘那件事’不放,那么他愿意用一生来修复我的伤口,直到我释怀的那一天,但求不要作贱他,也不要折磨我自己,但求我告诉他——往后该怎么做?
我不是不明事理的糊涂女人,我相信他也不是那种没有骨气没有血色的男人,我张开双臂,闭上眼睛,重新投入了这个男人的怀抱。也许我和他没有共同语言,也许我们交流不到一起;也许我们的爱好根本不能相容,也许我们以后的过法困难重重。可我们有着孩子,有着一份割舍不了,也斩不断的‘亲情’的‘爱’。当我备足信心,得之不易的怀孕,我对自己说,留下吧,留下我们的爱。当我不得已做掉,尽管他来迟来晚,我还是感激他东奔西跑的煎熬和忧愁。而后看着他额头的汗珠和脊背湿湿的一大片,耳边响起了母亲说的话语:因为有爱,所以愿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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