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方的春雨并不温柔，湿润的风打透衣衫，雨水钻进鞋里是匝骨的冰冷。

一年一班放学的队伍走出校门。小学生欢跳着，像雨中娇花烂漫了这条小巷。这些孩子忘情在雨水中嬉戏，他们只记得雨丝轻飘的美丽，还有积水的一汪，一定要踏一下，溅飞的水花是他们心里盛开的晶莹、璀璨的快乐——孩子就是只知道眼前的，不会想到淋湿了衣服，跑湿了鞋子是这样冷，也许还会感冒。

孩子们都很快被接走了。被抱进车里的已经脱下了湿的衣服和鞋子，此时正被温暖着，那些嗔怪的语言和孩子幸福的笑容让人再一次体验“爱”的含义。是春雨的冰冷给我们爱的机会，人与自然就这样默契相合，勾画这美好，生活就在掀翻这平淡的一幅又一幅画面时悠悠而过。

刚才还喧闹的小巷现在寂静下来。被雨水洗刷的水泥路很亮，也很空旷和冰冷。

一年一班的聂小凡自己沿着路边走，他家离学校很近，没有人接他，今天下雨也不会有人接。因为，家里只有姥爷和又疯又残的妈妈。姥爷退休工资只有600元，不够他们三口人生活，姥爷就在酱菜厂找到一份活，活多时，中午回不了家，晚上也要很晚回家，不知道姥爷今天中午能不能回家。小凡希望姥爷今天不要回家，因为他又“尿裤子”了。一阵风吹过，小凡不由得发起抖来，他本来庆幸今天的雨帮了他大忙，可以让同学误以为那是雨水而不是尿。现在浑身上下像泼了冷水一样，他后悔故意淋雨，更后悔把唯一的一双鞋弄得这样湿。他低头看看脚上的兰色球鞋，现在成了黑色的了，那是他故意在水洼里弄的，姥爷看见了，他该怎么说呢？就说：同学把他推到水坑的！一想到今天的聪明，小凡冻得发白的小脸露出愉快的笑，两个可爱的酒窝出现在脸上。

今天上午上第二节课，老师让同学自己写字，小凡听到静静的教室里只有沙沙的写字声，这样的安静让他慌乱，他喜欢混乱、喧哗，在那样的环境里他就可以自由了，做自己想做的事——其实，他在那些时候就是安静地看着同学们。现在，教室里太安静了，他就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他又开始不安，又要有尿尿的感觉，他拼命咬着铅笔，夹住双腿。这时，老师慢慢走到他们这组了，他的字才写半个，“怎么办啊！”他低下头用手捂住本子，同时他感到尿热乎乎顺着腿流，到了鞋里。他用力夹住腿，绝望地完全把头埋在双臂里，他想：无论老师怎么叫他他就是不抬头……正在这时，悠扬的下课音乐响起，老师叮嘱学习委员收齐作业就离开教室了。

下课了，同学们都轻松、自由了，小凡看看窗外扑打着的雨点，随着同学走出教室，穿过教学大厅，蹦跳着冲进雨里。在外面淋雨的还真不少，是啊，雨丝凉凉的，一定很甜，他也学着一个男生仰着头，伸出舌头——雨水真好喝啊！可是，他可不能贪玩，他要把自己淋透，鞋子弄湿，这样同学就看不出他尿裤子了。雨下的虽然不大，但是密集，像一张透明的网密密地斜织着，地面低洼的地方积了一汪汪明晃晃的水。小凡用鞋扑踏着，一朵朵水花溅起，他快乐极了。广播里播放着：“请同学们不要在外面淋雨！请同学们不要弄湿鞋子！”小凡已经完成“任务”，和同学回到教室，进教室时，他故意把鞋子里的水踩得“扑叽、扑叽”响，他后座的”小臭美”还是捂起了鼻子，但是没有发现他尿裤子。“小臭美”多次向老师告状，说他身上臭。老师就说：“你要洗澡啊，记得啊，不然会得病的。”他便低下头，老师还以为他点头默许了，其实，小凡的家里情况，老师只知道他是单亲，和母亲在一起，班级里单亲的孩子又不只他一个，况且这个老师才来两个月。　

二

小凡的家在七楼，这楼房是姥爷家的，楼梯已经很破旧。但是，小凡熟悉每一处：一楼堆放的水果箱子，因为一楼陈阿姨是卖水果的。走到五楼，一只小猫蹲在窗台上，正温柔地看着他，小凡认识这是五楼王爷爷养的，他摸摸小猫柔软、光滑、温暖的身体，又贴了贴耳朵，小猫轻轻叫了一声，好象在问好。小凡很快就来到自己家门前，拿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踮起脚尖把门打开。姥爷果然没有回来，他再一次感到自己今天真是幸运。妈妈因为最近疯得厉害，姥爷把妈妈用锁链锁着手脚。他趴到妈妈的床上，把头靠在妈妈怀里，妈妈淌着口水的嘴就笑了，还伸出手来摸小凡，弄得锁链稀哩哗啦一通响。

小凡看见妈妈床上被自己衣服洇湿的一片，他急忙跳下床，脱下湿的衣裤，换下干爽的。湿鞋子怎么办呢？这个季节即不能穿凉鞋也不能穿棉鞋，这样的球鞋只有这一双。拎着污黑、滴水的鞋子，小凡的目光寻找温暖——最好是火热！他看见热饭的煤气炉。

小凡登上小板凳，熟练地把煤气炉点燃，火苗舔着锅底，锅里的水开了，上面的饭菜多香啊！锅底边包裹的一圈儿火焰正烘烤着小凡拎着的两只鞋，看着鞋子冒着的白汽，小凡的嘴角月牙儿一样弯起，冷俊的眉峰快乐地耸了耸——这是一个多么帅气的男孩儿啊！小凡的记忆里没有爸爸的印记。但是，所有的人都说他长得像爸爸。妈妈因为爸爸疯了，姥姥因为妈妈死了，姥爷因为爸爸恨小凡。

就在小凡五岁的时候，妈妈只是不愿意说话，整天痴呆呆地画画。妈妈的画很好，他想妈妈是画家吧。于是，他就央求妈妈给自己画一张画。妈妈温柔地笑着，梳得很光滑的长发披垂在脸的一侧，拿着画笔要小凡坐好。小凡按照妈妈的要求坐好了，妈妈的眼睛无比亲切，她好象在和画说话，也像对小凡说，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柔，好象有一个人就在小凡和妈妈的中间。小凡真想看看妈妈把他画成了什么样。就在这时，姥爷进来了，他抢妈妈的画，嘴里喊着：“天啊，你放了我闺女吧！”妈妈看着姥爷撕她的画，就拿了身边的裁纸刀划伤了姥爷的脸，野兽一样的狂喊震得房子都颤抖：“还给我吧！给我！不能抢！还给我！！！”小凡眼看着姥爷把妈妈拖进另一个房间，他不敢看也不敢开门，姥爷苍老的呜咽和妈妈尖利的哀嚎撕碎了所有。小凡看到了那张被姥爷撕的画——那是一张和自己酷似的一张脸。从那以后，姥爷很少正眼看小凡，小凡知道自己长得像爸爸。

在小凡的心里有一个秘密，他相信爸爸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谁也比不了。他每天都和爸爸说着许多话，尤其是在夜晚，他拿着一面小镜子，看着自己的样子，想着爸爸。他告诉爸爸：“爸爸，今天有人欺负我，但是我不怕，我说等我爸爸回来有你们好看。”他也听见爸爸在说：“孩子，爸爸非常想你！”小凡就对着镜子笑了，泪水里滚动的是甜蜜。

三

下午，小凡穿着干的衣服和半干的鞋走在毛毛细雨里。一辆轿车险些撞着小凡，车上坐着一对热恋男女，小凡忽然发现那男的眉毛很亲切，虽然此时因生气而扭曲。车上的男人也错谔了一瞬，迅即从小凡身边开走了。那卷起的水花又弄湿了小凡的衣服，他先是低声抽泣着，接着就不可遏止地大声哭起来，他恨这没完没了的雨天,他还恨那张渐渐模糊而刺痛他的脸……　

本文已被编辑[李杨]于2008-8-5 9:57:07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