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早年的建筑工棚(纪实)林水生

发表于-2008年08月04日 早上8:56评论-7条

这里工棚很大,横七竖八有十好几栋,老板说最少也要干两年,是完全从荒芜的土地上新修建起来一个大型工业区,厂房宿舍,道路花园,生活配套设施一应俱全,在这块露天坝里觅食的人,来自天南地北,人山人海,工棚与工棚之间,人与人之间,将会发生着些什么?我就说说我住这间工棚里的故事。

刘道里,32岁,中等个,小胡子,长头发,脸色泛黄,媳妇段成芬大他5岁,显得很老,还有糖尿病,肥肥大大,懒懒散散,敞胸露怀,一对奶子散垮垮地在内衣里拱来拱去,夫妻俩从四川泸州的古蔺县来到这惠州打建筑工,主要是为了躲计划生育,听刘道里说已经生了五个孩子了,都是女,有的送人有的夭折,现成活的两个,家里留下个大的,在读书,带出来这个才1岁多,媳妇肚子里已经又怀起了,估计是个儿子,怕被追去引产,就拼命向外边跑。

在这简陋的工棚里,夫妻俩只得把一张破破烂烂的花被面,简简单单地那么一挂,企图把四周的眼睛隔开,但工棚是石棉瓦围的,且千疮百孔随时都可能走光,挨着他们夫妻床铺的是个60几岁无儿无女的孤寡老者王七爷,问题就出在这王七爷身上了。

王七爷,是刘道里的同乡,知根知底的人,在工棚里仍是王七爷王七爷的叫,甚是亲热。那时的工地民工吃饭还是跟着广东老板吃,早饭的菜是吃咸萝卜干,甜兮兮的,中午一碟子冬瓜,上面放了几点毛茬茬的肥猪肉,晚上一碟子菜心,什么都没放,有盆淡寡寡的鱼汤,刘道里吃不惯,就叫王七爷煮他们一家人的饭,王七爷来到工地上开始在做些小工,虽说60几了但看上去还很健壮,但毕竟跟不上年轻人的趟,老板就叫他帮办公室烧烧茶煮煮饭,随便给几个烟酒钱,这样一来,王七爷就名正言顺地当起了伙夫。

刚开始我们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蹊跷,认为他和刘道里夫妇只不过是同乡,但时间久了就发现问题了,看见隔在王七爷旁边的那张花被面是活动的,并不是像那些夫妻那样用钉子钉死的,风一吹,那张花被面就大大方方地飘起来,不明白的人说:这卵两口子太懒散了,其实不是,晚上睡觉时,刘道里白天干活太劳累,倒下就呼呼大睡,打着很响的鼾声,这时媳妇段成芬就放心大胆地爬过王七爷这边来……我是偶然发现的,那天晚上我突然拉肚子,一个劲往厕所跑,当我返回工棚时,正看见段成芬爬过去,我心一沉,哦!原来这块花被面仅有这用途,我想这是人家的事,不关我什么事,就一直阴在肚子里从没向其他人说起过。但突然有天工棚里又来了对夫妻,工地上最讨厌夫妻,特别是老板一看见夫妻就骂:丢雷个草海,我的工地成了配种站了。不过说归说,人家男人手艺好,老板就对代班匠(通常是老板的亲信,同我们住在一间工棚,负责管理叫我们开工的人)说,就直接住到王七爷的床位上,因为工棚早已经塞得满当当了,叫王七爷搬到老板办公室旁边的工具房去住,当然王七爷不干,代班匠就骂开了:丢雷个草海,为什么不愿意,你又没老婆,难道你把人家的老婆当成自己的啦。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刘道里似乎脸上肌肉跳了下,马上就垮起脸说:王七爷,你还是搬走,我们的饭不要你煮了。这时媳妇却说:凭啥子要搬走,人家都这么大岁数了。丈夫一听媳妇公开说这话脸就垮得更难看了,点烟勾下头抽着,胸口起伏得很厉害。

其实,刘道里完全还蒙在鼓里,媳妇现在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是那王七爷的,还在家乡时,段成芬就同王七爷那个了,原因是刘道里怪媳妇不生儿,婆婆,公公更是长期的不高兴,那王七爷是刘道里的邻居,从没结过婚,一直童男着,一家在坡坎上,一家在坡坎下,两家大事小事都互相帮衬着,来往密切,刘道里又经常出门做乡活露,段成芬就想试试到底是自己有问题呢还是男人有问题,可能有人会说,靠!要找也要找个年轻的呀,但人世间有些事情并不是按逻辑来的,反正事实就这样造成了,怀孕后凭感觉像是儿子,家乡计划生育罚款很厉害,怕被追去引产,这王七爷也想出来见见世面,就跟着一起跑出来了。

当然,在代班匠的强制下,新来夫妻住在了王七爷的床铺上,王七爷最终搬进了工具房里。但是,刘道里夫妇和新来夫妻却因此结下了仇恨。

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的工棚,是用楠竹立起来当拄子,普通竹子就是围墙,只是东一根西一根,大体意思下,然后扣上石棉瓦,随便用工地上的胶篾捆绑一下,棚顶上也是普通竹子随便搭成的,铺上石棉瓦就完事,好心的老板会在石棉瓦上再铺一层油毛毡,防备漏雨,心黑的老板是不会铺的。而那地面是绝对的原始,过去是草的就是草,过去是坟墓的就是坟墓,通常我们住进去时都要认真地砍草,平整坟地,勤快的就去工地上弄些沙子回来铺垫下地面。床架也是竹子搭的,一张宽模板放上去就是床了,两边排列上下铺,中间有近米把走道,几十人就这么拥挤在一起,那个臭那个闹前所未有,吵架打闹,喝酒划拳,小孩哭,随地拉屎,臭胶鞋臭袜子臭上班衣服,最让人受不了的是晚上那些夫妻们,好像是在比赛似的,一会东边发出吱吱嘎嘎的床铺叫声,一会西边又是这样的声音,有人就吵开了:喂!我说同志们,你们是不是稍微注意一下环境卫生,老子们的瞌睡都被你们整跑了。这时,刘道里的媳妇就说:喊个捶子呀,你不高兴你也可以喊你婆娘来干呀,挨着刘道里睡的那对夫妻,丈夫叫马安全,媳妇叫李小英,李小英说:还好意思说,本来就影响了人家睡觉。隔壁的段成芬就来劲了:哦,我不好意思,就你好意思,你可能不干的,你是神仙你很高尚,那你还要男人搓卵呀?李小英哼哼道:老娘当然要干,但是老娘晓得悄悄地轻轻地干,像你们好像在偷野男人似的,好香吗,那么重那么凶。这就更不得了了,段成芬一翻身爬起来跳下床,一把撕开马安全夫妻的蚊帐:给老娘起来!给老娘说清楚,哪个偷野男人了,你狗日的卖b婆娘。李小英也不是吃素的,说:哪个不晓得,你和王七爷偷,你白天趁自己男人开工了就亲自给王七爷送到工具房去干,还要我说出来吗?工棚里这时立刻兴奋起来,啊!啊!啊!拍巴掌的,吹口哨的,唱歌的,趁机破口大骂的。接着好戏开始:刘道里早就爬起来了,就走上去一把揪住媳妇的头发打是那个打,边打边说:你这条烂母狗,还偷不偷,明天给老子滚回去,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但奇怪的是,媳妇任凭男人打男人骂,她只是一个劲哭,哭声很大,撕心裂肺那种哭,声调破破的,这边马安全一样在打媳妇,只是”劈里啪啦“响了一阵后,就没声音了,李小英也没有传出哭声来。

这场闹剧结束没多会,外面漆黑的夜里就响起了一阵阵的雷声,火闪有那么明亮地晃进工棚来,咔咔嚓嚓的大雷直接滚动在工棚顶上,只听见石棉瓦被风撕开后搬走的声响,紧接着李子般大小的雨点铺天盖地砸了下来,本来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工棚顷刻之间被风雨移动到了别处,我们叫着喊着,一锅粥似地抱着个单被拼命向着有屋檐的地方跑,大人吵,小孩哭,女人尖叫,雨水哗啦啦地迅速把原本就不平坦的工地淹没,我们的衣服裤子鞋子全部漂浮在水上,借着火闪看见原来的工棚床铺已经只剩下几根竹子了,我们心里清楚,天亮后我们又要修理工棚了。

半年后,在这半年里,工棚里发生的就发生了,但不该发生的也发生了,我前面说到马安全的媳妇李小英,李小英长得有几颗麦子(四川土话,是说有些姿色),二三十岁的女人,不肥不瘦,加上比较注意收拾,看上去还有那么一些性感妩媚,她就被当时工棚里的代班匠强j*了,是在一个雨水柔和漆黑的夜里,男人上厕所久不回来,给他提供了机会,那代班匠长得细长高大,三四十岁,一张脸漆黑,但样子不难看,尚未成家;这人强j*了李小英,马安全是知道的,可他当时正在为老板当技术指导,但并不是施工员,只是比我们要多拿几个钱,就想咽了这难吃的果子(因为代班匠是老板的亲舅子),但媳妇不干,坚决要告,李小英就跑到惠州市妇联去,还真让她告准了,不久,法院判了那代班匠七年徒刑。这时,刘道里的媳妇段成芬就开始对李小英进行恶言攻击,两个女人白天在工地开工吵,下班回到工棚吵,而刘道里的媳妇后来真的生了个儿子出来,现在儿子都快一岁了,就只得过在一起。段成芬因为有糖尿病,时不时的要休息上医院,多数时间是王七爷陪着去的,至于那个破事也依然在暗度陈仓,男人确实管不住,想想儿子都有了,只能听之任之。然而没过多久,那代班匠又出现在了工棚里,是老板花钱从劳改场直接买出来的,让我们这些命苦草根的泥水匠,再次看到了钱的威力,代班匠依然黑着一付色迷迷的嘴脸对着李小英笑,许多事情让人想不到的是,李小英好像改变了对代班匠的看法。早在代班匠去服刑的那些时间,马安全曾经与媳妇李小英说起过离婚的事,因为工地上人多嘴杂,说什么的都有,而老板对马安全的技术和识图能力非常欣赏,又年轻又能干,大有培养施工员的意思。

我们这些长期漂泊在外打建筑工的人,几乎都不回家过年,那时回趟家要花几天几夜才能达到家里,而且还要用去许多钱,就把钱寄回去,自己留在工棚过年,特别是像刘道里这样的夫妻出来打工,本来就是躲计划生育的,哪里敢回去,怕罚款啊,说到就要几千几万。

过年了,我们还是按照家里的习俗,买来纸钱,香烛,鞭炮,对联,把破烂的工棚门口两边也贴上喜气,当然,鸡,鸭,鱼,猪肉,排骨,酒,辣椒这些都是少不了的,就在工棚门口,摆上块模板,放上煮熟的年饭用的一切佳肴,开始放鞭炮,烧纸钱,对着四川方向,跪下瞌头作揖,嘴里还念念有词:列祖列宗,晚辈无能,远离故土,看不见你们的坟头,只能在这遥远的广东给你们烧点广东大钱来,望前辈们吃好喝好走好。

接下来就大呼小叫:张三,李二,快来呀,开始吃年饭了。十几人就围着模板吃了起来,划拳,猜子,棒打虎一派热闹喜庆气氛。通常过年吃年饭是不说不吉利话的,可是因为有了刘道里夫妇和马安全夫妇,还有那个不太让人喜欢的代班匠,今天也厚着脸皮和我们坐在一起吃年饭,我们这个工棚就是因为他而生出许多是非口舌,还有王七爷,王七爷自从搬出工棚后就再没踏进工棚半步,现在他正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工具房旁边的石头上,望着我们这边,没人去理睬他,只有段成芬时不时抬眼看过去。李小英说:豆子(就是刘道里现在的超生儿子),长得好快哟,差不多跑得了,我怎么就不生儿子呢(马安全听说没那能力,一直孤着)?我要是生了个儿子,也享受下男人的关怀嘛。不过豆子不太像刘大师傅哟。段成芬当即黑脸,嘴里喷出饭来说:你个买b婆娘说明白,我儿子像哪个?李小英说:又要我点醒你吗?这时马安全却说出一句让人意想不到的话:李小英,你就明说,我承认我没能力,你随便找好了。段成芬也趁机对着那代班匠说:哎!你不是喜欢她吗(李小英),我帮你介绍。李小英平时看是很柔弱的人,却没想到她有那么大力气,丢下饭碗跳过去就一掌掀翻段成芬在地,随即扭打在一起,我们只是看,没有一个人上去拉架的,李小英虽说比段成芬要瘦小,但明显占上风,段成芬脸上手上到处是一道道的血痕,衣服被撕开,完全露出一对肥胖的奶子来,李小英的裤子被撕烂,雪白的屁股也露在外头,撕打得很是起劲,没人管,只是看,喝酒的喝酒,喊拳的喊拳,最后还是代班匠黑着他那张天然的非洲脸上去把她们拉开。接着,我们继续过年。

可是,年过后不久,若大的工地突然叫全部停工整顿,原因是村庄因为占地问题同几家建筑公司打起了官司,地价突然暴涨,村庄要求加收地坝费,我们知道这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们陪不起,工棚里的人迅速作鸟兽状散去。

2000年后,我辗转来到了中山这边继续我的泥水匠生涯,在三乡镇的雅居乐工地上,这里更是无大可大,说来也巧,像是约过似的,首先碰见了当年惠州那个黑人代班匠,他现在已经是大老板了,每天开着小车来来去去的,更没让我想到的是,李小英真的成了代班匠的老婆,已经有三个孩子了,白白净净的,脖子上挂起了金项链,耳朵上吊着金耳坠,开着小巧漂亮的女式摩托车,听她说马安全仍然在惠州那边仍给当年那个老板当施工员。然后是碰见了刘道里,10几年没见了,他还那样,小胡子,长头发,脸色泛黄,只是脸上有了明显的皱纹,就像我一样,把经年的风雨都浓缩在了一个地方。他身边还多了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伙子,一看,就是王七爷一巴掌拍下来的,刘道里见我死死看着他儿子,就叹口气说:没办法,他爹妈都死了,他也是条命,我只得带他出来啊。我只是”啊“了声。

我想,这人世间的变化真大,就像这工棚,过去的石棉瓦竹子时代正在悄悄地退出历史舞台,现在换成了上下都是铁皮包裹着的工棚,再也不用担心被风雨卷跑了,地上也是打了混凝土的,再不是坟地和荒草了,工棚里已换成了铁架床,只是太阳会把棚顶烤烫,雨会把思乡的梦惊醒,小孩子们依然到处拉屎,有的还学城里人养起了小狗,有的还喂起了鸡,工棚里依然充满臭,充满吵闹和打斗,一些让人莫名其妙的事情会继续发生,我将在这第二代铁皮房工棚里继续演绎着我们泥水匠的人生。

早年的建筑工棚,早年的人事沧桑。

08年8月3日于中山某工地工棚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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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早年的建筑工棚,有多少施工人的艰辛,
有多少施工人的无奈,又有多少施工人的汗水、泪水和鲜血啊!
工棚的沧桑尽在笔下,质朴的文章,
让读者仿佛走进了工棚之内。

文章评论共[7]个
文清-评论

厚重朴实的文章,拜读并学习了,问好作者!at:2008年08月04日 上午10:06

林水生-评论

多谢文清鼓励,祝福夏安!at:2008年08月04日 上午10:09

欢欢笑笑-评论

生活味浓,真实!at:2008年08月04日 上午10:49

一把锁-评论

不但诗歌写得好,叙事散文也拿捏得很好。问好林水生。:)
  【林水生 回复】:多谢一把锁阅读,还请指导,夏安! [2008-8-4 13:40:48]at:2008年08月04日 上午11:37

季锋-评论

第一次来看at:2008年08月04日 中午2:05

蚊子夫妇-评论

欣赏好文,问好作者!行文质朴凝重,让人感伤!at:2008年10月19日 晚上7:57

林水生-回复多谢朋友的到来,还请多批! at:2008年10月20日 中午12:15